第33章 小世界(上)
白老師這輩子最怕自己活得不夠光鮮,完全無法接受被人嘲笑指點。她著急忙慌地問情夫怎麼辦,這下子可如何是好?
校長也嚇得不輕。現在正是風尖浪口。
他管的學校,前腳才鬧出學生帶著毒品到學校,勾引同學吸毒的事情,幸虧是未遂;後腳又出了班主任帶頭毆打學生的新聞,到現在體育局還在跟教育局扯皮。周小曼是全省拿過第三名的種子選手,要代表省里參加十月份的全國運動會。舉國體育,省里是專門開過會提過拿牌要求的,這種時候出了事兒,誰承擔責任。
校長把一個白老師推出去當擋箭牌,已經捉襟見肘。現在要是再爆出來,他跟白老師有不正當男女關係,他這個校長也做到頭了,以後恐怕都沒機會翻身。以前就是怕被人抓到把柄,他從不出去開房。在自己辦公室里,一不用掏錢,二是他的一畝三分地,誰敢齜牙。
作為校長,他經常找學校教學骨幹討論學生情況,那是對工作認真負責。
驚慌失措的女人在路燈底下,顯出了眼角的皺紋。校長突然間覺得這個女人也就是有點兒風情,沒了化妝品的掩飾,跟家裡的黃臉婆沒什麼差別。
為著這樣一個女人,他要毀了自己的仕途,實在太不值當了。他甚至隱隱地生出了一種厭煩跟怨恨。要不是這個賣弄風騷的女人主動勾引他,他哪兒至於有這麼多麻煩。
然而即使厭倦,校長也不得不出言安撫住白老師,讓她稍安勿躁。既然這人拿了照片找她,肯定是有所求。到時候,她先穩住對方,然後他們只要確定了幕後人,自然就好處理了。
校長心裡頭自有思量。這人啊,要麼貪財要麼好色。照片里是兩個人,明明他更位高權重,有錢有勢,為什麼對方不找上他,而是去找白老師。保不齊,就是為了一個色字。誰讓白老師整天眼睛就盯著男人打轉呢。
到底是在社會上摸爬滾打了多年的人,還是幹了大半輩子的教育工作者,校長還真沒猜錯馬鳴的心思。蒼蠅愛爛肉,他一面鄙夷著白老師風騷放蕩不正經,一面在吸食完強力膠之後,又陷入了對那癱爛肉的想入非非中。媽的,真是夠騷夠浪,叫得比錄像廳里的三級片還風騷。
白老師在收到馬鳴想要睡她的消息后,完全嚇蒙了。她接受不了,這樣的情況。雌伏在位高權重者的身下,她覺得理所當然。可這人只是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混混。她的矜持,她的自尊,她的身份地位都讓她沒辦法接受這種事。
結果校長在收到她的哭訴求助后,反而心頭一塊大石落下,勸慰白老師以大局為重。這個騷娘兒們裝什麼為他守身如玉啊。她在餐廳跟周文忠的那幾張照片他都看了,恨不得立刻在那個周高工面前叉開腿求人家上了。現在為了這麼點兒小事,她居然還哭哭啼啼的。
校長就反覆強調一件事,一定要把照片全部收回來,存儲器里也清空掉。不然以後是大麻煩,沒完沒了了。
誰知道校長自以為上岸的太早了。睡過了白老師,過足了癮,馬鳴的**可不就單單在一個破鞋身上了。他捏著校長的把柄呢!他要錢,要發達,要吃香的喝辣的,要所有人都跪在他腳底下求他。
馬鳴第一次從校長手上拿到了一萬塊錢。僅僅一個晚上,他就在酒吧里揮霍一空。
第二次,他問校長又開口要了兩萬塊,去迪廳嘗試夠勁兒的葯。窮人才玩強力膠呢!
當天夜裡,這座城市下起了暴雨。兩天後,有人釣魚時,發現了被水泡得發腫的馬鳴的屍體。
警方調查了案情,發現死者生前磕過葯,初步判斷是他神志恍惚時,失足落了水,磕破了腦袋,再也沒能爬起來。
警察登門找家長的時候,馬鳴的媽媽還在跟人吵架。聽到問「是不是馬鳴家」,這位母親立刻撒潑打滾,表示警察要是再帶她兒子走,她就立刻吊死在派出所門口。
不就是拍了兩下那個姑娘么,人還好好活著呢,就把這麼多人抓進派出所去,還要交罰金。怎麼著,工程師的女兒值錢,他們下崗工人的孩子就是爛大街的泥巴啊,沒人當回事,要往死里作踐。
登門的派出所民警被她推攘的,差點兒沒從樓梯上滾下去。他實在不耐煩跟這種人講道理,直接吼了一句:「好,你不講理行。泡在河裡反正也要發臭了。這種不學好的東西,沒人收屍也是應該。」
先前跟馬鳴嗎吵架的鄰居立刻嘖嘖感嘆起來,果然天降橫財就會慘遭橫死。也不知道這不成器的小子從哪兒騙來的錢,瞧把這對母子給燒的。果然得下場大雨,澆一澆氣焰。看看這從小不學好的東西,就是個橫死短命鬼的相。
警察皺了皺眉頭,沒有理會這人的刻薄。
周小曼在醫院一直住到禮拜六,各方面情況都恢復的差不多了,主治醫生查房的時候,給她下了今日出院的醫囑。
這幾天,她還是休養的不錯的。一個毫無背景的普通人,就是發生再大的新聞,獲得的社會關注度也不會超過一個禮拜。觀眾隔著屏幕,對她的遭遇,發出幾聲唏噓,就已經是最大的憐憫跟輿論支持了。誰沒自己的生活,誰不要過自己的日子。
生活頻道的欄目攝製組又進駐了周小曼的病房,大家各就各位,等待著周文忠夫妻過來接女兒辦理出院回家手續。
到底血濃於水,即使鬧出了不愉快,兒女還是應該多和父母溝通。才十四歲的人,以後總是要和生父繼母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的。
這也是領導給這檔節目定下來的一個隱晦主題,大團圓式的美好結局,合家歡。
周小曼眼睛盯著病房門口,從一早開始等,始終沒有等到周文忠過來。
攝像鏡頭下,女孩的臉上,連笑容都變的勉強。沒有等主持人提問,她先自己給自己找出了理由:「爸爸媽媽工作太忙了。」
主持人面上掛著親切溫和的笑,沒有戳破。禮拜六,周文忠夫妻的單位好像都雙休吧。
周小曼垂著腦袋,在護工阿姨的幫助下,收拾好了行李。好在她東西不多,只幾件衣服跟簡單的洗漱用具,一個書包,便足以裝下。
這個書包,是校長親自送到她手上的,用以賠償她被丟進水池餵魚的書包。周小曼沒有推辭,重新買書包,她還要自己掏錢呢。殺人的從來都是人,兵器不會殺人。
先前那檔欄目繼續跟拍周小曼,還是做之前的藝體隊員的一天這個主題。只是此時,內容的側重點已經變成了經歷過校園暴力的少女如何頑強地回歸正常生活。
好在醫藥費是付足了的,收費處還倒找給周小曼五百多塊錢。這個小姑娘就自己背著書包辦完了出院手續,禮貌地跟急診病房的醫生護士打了招呼,謝謝他們這段時間的照顧,然後默不作聲地往外面走。
途中主持人問了她幾次,關於要不要他們打電話幫忙,聯繫一下爸爸媽媽之類的問題。女孩一副驚恐的模樣,連連擺手,表示她自己可以。她已經好了,沒關係了。
攝製組陪著周小曼慢慢步行回家。從醫院走到小區,不過十來分鐘。因為兩處方位的原因,周小曼是從另外一個大門進入的。這裡研究所職工家庭,有個心照不宣的習慣,基本上只從大馬路邊的大門進出,這樣可以儘可能少接觸到機械廠職工人家。
周小曼一路走,一路回答主持人的提問。還好,身體已經恢復了,下午就回隊里報到,有信心,會好好加油比賽。
經過了沒幾棟樓,這一行人就聽到了旁邊一樓人家的打罵聲。有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逼著十幾歲的女兒跪在小院子門口,左右開弓地扇她耳光,一邊打一邊發出惡毒的咒罵:「你個白給人操逼的爛貨!」
邊上有圍觀看熱鬧的人,有人開口勸,有人在笑。那位中年婦女,似乎越被勸就越氣憤,高門大嗓地嚷著:「都過來看看,好不了的爛貨。當初我生下你的時候,怎麼沒把你掐死了呢。養著也是丟人現眼,不如早點撞死算了。」
那被扇耳光的女孩嘴角已經破了,正在滲血,一雙眼睛微微垂著,裡面射出來的是仇恨的光。
因為她偷拿了家裡五塊錢,所以被親生母親如此在大庭廣眾下毆打羞辱。
攝製組的人出面勸和,卻被女孩的母親一把推開。她教育自己的女兒,還輪不到別人插手。後來大約是打得手疼了,女人一直在邊上拍著大腿哭天搶地,抱怨自己命苦。
主持人看了眼時間,嘆了口氣,招呼同事先去跟拍周小曼的一天。因為女孩母親的強烈要求,他們不得不刪除了剛才拍攝到的錄像。最後清除的時候,攝影師忽然冒出了一句,這個丫頭不就是之前打周小曼的那伙人裡頭的么?
那天的監控錄像里,好幾個臉上還帶著稚氣的女孩左右開弓,輪流扇被壓著跪在地上的周小曼的耳光。當時她臉上的表情,與此刻她母親的模樣,嚴絲合縫地重疊到了一起。
明明是九月初,秋老虎還肆虐。一行數人,卻都忍不住心底發寒。主持人忍不住問了句周小曼:「這裡的人,都這樣嗎?」
周小曼茫然地搖搖頭:「我不清楚。我們兩邊人不怎麼來往。我們平常都是從另一個大門進出的。」
大人們面面相覷。主持人追問周小曼:「那個人打了你,現在她被她媽媽打,你是什麼感覺。」
周小曼沉默了片刻,輕聲道:「她媽媽不該這樣打她,更不該這樣罵她,還是在外面。她也有自尊,她肯定很難過吧。不過她打了我,我也不想原諒她。」
主持人繼續問下去:「那你有沒有在家裡挨過打,你爸爸媽媽他們打不打你?」
周小曼搖搖頭:「爸爸媽媽不打我的。爸爸就是比較愛生氣,生氣時不理我。媽媽忙著照顧妹妹,也沒空理我。」
主持人嘆了口氣,示意攝影師,後面這一段掐掉吧。不然這一期的節目,主題就發生偏移了。施害者也是生活的受害者。強調這一點的話,那個女孩變得暴戾是理所當然,周小曼被打也是活該了?
她的心情有些沉重。父母會將自己的形象完美複製給孩子。孩子長大成人或者說有能力后,常常會變成他們最痛恨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