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以黑吃白
言傳,往往不如身教的效果來得直觀強烈。
當李從珂對徐天海說有些燈之所以亮不起來,不是因為缺少油,而是缺少一團讓它短暫化身生命的本源之火的時候,徐天海尚且半信半疑。
等到李從珂指尖湧現出火苗,並且真的將那盞多年不曾燃起的油燈點燃,徐天海的懷疑便徹底消散,轉為濃濃的不可思議。
「這怎麼可能?」
「沒什麼不可能。」
分明是針鋒相對的言論,李從珂的姿態卻很平靜。
「一盞許久不亮的油燈,還能被聚星閣留下,還能被放在這裡,看著一年年新人舊人交替,這便是最直接的道理。事實上,很多你所認為的無用之物,都很有用,只不過你還沒能找到運用它們的正確方式。」
徐天海目光閃爍,望著李從珂,「你在教我?」
李從珂笑了笑,「別誤會,我來聚星閣是虛心求教的,而不是充當先生前輩來教導別人。」
徐天海道:「既然是虛心求教,便該有個虛心的姿態。」
李從珂臉上笑意更重,搖曳燈火映照之下十分明顯,「看來你還是誤會了,虛心求教,求教的對象不說資歷要多麼老道,但有一點必須要符合,那便是耐心。徐兄來得早,卻不夠耐心,有些急功近利,分明是我這位朋友先拿到的書簡,你拿過來之後便打算據為己有,以聚星閣的門風,想來不會制定出這等公然違背公允的規矩,這便只能說明是徐兄你理虧在先。」
徐天海看了看身旁的燕薔薇,道:「如此說來,這位兄台是打算和這位魏姑娘一樣,告訴徐某你們家鄉那邊的某樣規律咯。」
李從珂沉聲道:「規矩從來不是說出來的,是做出來的。」
徐天海面沉如水,「如何做?」
轟!
空氣中響起聲聲爆鳴。
那一盞剛剛燃起的燈火,隨著李從珂手掌的舞動,若被吸引入了不同層次的空間,等到火光再度映射到徐天海眼中時,早已不再是一點火星,而是一片火海!
「這.……」
徐天海心中一驚,若非他還能感覺到桑知風掌心的溫度,他簡直以為自己已不慎陷入李從珂所造的幻術世界。
「咦,這一幕有點意思啊,跟變戲法似的。」剛選定了一本《星火劍訣》,不待仔細翻看的素白桐瞧得周圍諸多火光,心神不免也被吸引。
陳飲墨拍了拍他的肩膀,「這麼心馳神往,你要不要用手去碰碰?說不定當即就擦出火花,不看內容,光憑領悟就能鼓搗你手中這本《星火劍訣》的真意了。」
素白桐冷哼道:「少忽悠本俊哥,雖然身材變小了,好歹皮膚變白了,沒跟你一樣黑成炭,破罐子破摔,你這副黑不溜秋的模樣去試試再好不過。」
陳飲墨道:「我才不去,看戲就好,話說回來,有沒有找到好東西,推薦給我?」
素白桐道:「本來是找到一本比較合適你的,但被木青姝那丫頭捷足先登了,沒辦法。」
陳飲墨於是四下掃望,果見木青姝正低頭仔細翻閱一本厚厚書籍,對李從珂與徐天海之間的爭端毫不關心。
「算了,看她這麼認真,讓給她吧。」
素白桐斜視他一眼,「還挺大方,那姓徐的要是跟你一個樣,也不至於鬧出這茬事來。」
陳飲墨道:「人與人總歸是不一樣的,沒準別人本事強,有耍橫的資本呢。」
素白桐乾脆席地而坐,打開星火劍訣,念道:「他強任他強,反正我不忙。」
陳飲墨接話道:「你是不忙,別人有的忙。」
桑知風真的很忙。
原本她只是打算在這裡安心領悟《天地綱要》,卻因為徐天海氣走小啞巴蘇喑,亂了思緒,等到想另選一本參悟的時候,徐天海又與燕薔薇與李從珂兩人起了衝突。
喜靜的人自然不會喜歡爭鬥。
所以她一度不曾鬆開徐天海的手掌,就是為了讓他感覺到她在身旁,有所收斂,有所顧忌。
她卻還是低估了這個男人的心思。
「你們都有自己的規矩,那你們可知道我和聚星閣的規矩?」
李從珂還未回應,燕薔薇已對徐天海提醒道:「分開了說,你可代表不了整個聚星閣。」
徐天海道:「我自然是代表不了整個聚星閣,但我總歸是聚星閣的一員,有些交集,聚星閣不提倡爭鬥,但也沒有明令禁止,這很好,你們說的有些話我也很贊同,有些規矩,光說是說不清楚的,還是要手底下見真章。」
燕薔薇語氣加重,「你想動手?」
徐天海指向李從珂,「你的朋友,已經動了手。」
燕薔薇道:「但他並沒有傷到你。」
徐天海道:「所以我現在也沒有傷到他。」
燕薔薇眼中露出冷意,「相安無事最好,如果你真的和他動了手,不管你是處於上風還是下風,但凡傷了他一根汗毛,我都不會讓你有好果子吃。論言出必行,家鄉那邊,我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
徐天海面無懼色,反而話里藏針,感嘆道:「看來我在聚星閣待得還是久了些,連世道變了都不知道,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輪到美護英雄,而非英雄護美了?」
李從珂道:「世道時刻在變,所以徐兄還是不要枯坐井底,多抬頭看看外面的天色為好。」
徐天海道:「說得好,我閑來無事就喜歡翻黃曆,卜星相,天色風向好壞吉凶無一不看,七天之後,有個好日子,恰巧也是聚星閣約定新舊門人交流切磋的時候。以往那個日子我都是當看客的,但既然兄台如此對我的眼緣,你我不妨就在那日切磋交流一下,如何?」
李從珂當即回應道:「切磋交流自無不可,不過在這七天之內徐兄若仍要緊握住這份書簡不放手,在下絕不會答應。」
徐天海大笑一聲,眼神未有絲毫挪移,手中勁力一推,就將書簡擲回原位。
「徐某隻是喜歡讀書,還沒有痴迷到一刻都不鬆懈的瘋狂程度,七天之內,這位魏姑娘也好,其他人也罷,都可以隨意翻看這份書簡。」
燕薔薇眼睛虛眯,疑惑道:「早這樣不就好了,你以為我會看多久?鬧這麼一出,你最後能得到什麼?」
「我猜這位徐師兄是對自己星相一道上的造詣十分自信,又覺得魏姑娘你不可能在七天之內從這份書簡上悟出什麼,故而想等到七日之後新舊交流之時擠壓全場,讓眾位長老門人覺得他是聚星閣年輕一代中最有資格先行參悟複雜古籍和深奧功法的人。如此一來,就不存在什麼先後順序,以及破壞秩序依照規矩該受到的懲罰了。」
侯朱顏揮舞著摺扇,圍繞周圍燈火走了整整一圈,最後停在了李從珂的身旁,接著道:「但是我看這位王兄弟,並不像是會被他人輕易遮擋住光芒的人啊。」
「那是,我與王兄自幼相識,他是什麼樣的人,有什麼樣的本領,我最清楚不過。」聽得侯朱顏的話,燕薔薇頗為自豪,彷彿他誇讚的不是李從珂,而是自己,當目光再度觸及徐天海時,她臉上的自豪又化作了嘲弄,「不像某些人,根本才早到幾年而已,就豬鼻子插大蔥裝起象來,真當自己是聚星閣未來第一人了?也不照照鏡子。」
桑知風終於忍不住道:「魏姑娘,我師兄是有些錯,我待他向你道歉,可你這般言語羞辱,怕是有些不妥。」
燕薔薇渾然不覺,「這叫言語羞辱?一沒扯爹罵娘,二沒殃及祖宗,三沒詛咒後代,這算哪門子的言語羞辱?姑娘,你只怕是生來文靜,這方面一竅不通吧,奉勸你一句,離這種人遠些,對你有好處。」
桑知風臉色漲紅,說不出話。
侯朱顏不禁笑道:「哈哈,王兄弟,你這位朋友的嘴上功夫很強勢啊,你當年是怎麼把她降住的?」
李從珂道:「既然是朋友,就沒有什麼降與不降,只有真與不真。」
侯朱顏贊道:「好個真與不真,說實話,我挺欣賞這位魏姑娘的性格,足夠爽快,就是容易招來麻煩。」
李從珂道:「我也這麼覺得,好在,為她解決麻煩,我並不覺得多累。」
輕描淡寫的話語,侯朱顏為之折服。
桑知風的確不善言辭,徐天海雖有話癆之號,但興許覺得與女人吵罵非但無休無止,還沒有多大意義,所以也罕見地讓了一回,令燕薔薇佔了口頭威風。
但對於那份書簡的執著以及先前他親口所說的話,他不會有絲毫退步。
所以他帶桑知風離開這間暗室之前,又對李從珂說了一番話。
「七天時間,不長不短,我會耗費精力,盡量獲悉你的一切,希望你也能有相應的準備。就跟下棋一樣,一邊倒的局勢,總會缺少許多樂趣,不如兩兩廝殺來得精彩。」
而李從珂聽后,很快也作出回應。
「我善以黑吃白。」
區區六字。
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