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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猴年馬月

  江入大荒之流,止於地。


  星垂平野之闊,盛於野。


  角、亢、氐、房、心、尾、箕;井、鬼、柳、星、張、翼、軫;奎、婁、胃、昴、畢、觜、參;斗、牛、女、虛、危、室、壁。天上二十八宿,人間二十八脈。


  此為星野派開山立宗之本。


  固本,方能培元。無論是星野派創立之初,還是正值鼎盛,抑或走向衰落之時,二十八脈,脈脈相承,如綿延香火不斷,人死道亦不絕,始終是每位心繫星野二字的人恪守的本分,堅持的宗旨。


  相傳有座摘星樓,自星野派創立之時便存在,后星野派遭逢覆亡之劫,也未跟著走向寂滅。


  何以如此?


  只因它雖為樓,卻非依土而建,以地為支,平時似鴻蒙太清般虛幻,非周天星辰異象橫生之時不會顯形。


  有人稱它為造化神器,威勢猶在四方神獸之上,乃星野派數一數二的至寶,卻也有人對其冠以地獄魔兵之稱。


  只不過那座摘星樓究竟神性更多,還是魔性更強,當世大儒,江湖俠客,名門賢士,沙場驍將,山林隱修等等,放眼望盡,踏足尋極,都找不出幾人說得清三五六,所以然。


  一如那盤古開天地,伏羲畫八卦,女媧造世人的神話,精彩絕倫,驚艷歲月,真真假假,自何處起,始終難辨難知。


  畢竟很多東西,光聽光猜是不夠的。


  興許正是認清了這樣的道理,原星野派西方白虎七宿一脈,而今的聚星閣,在招收門人,選拔星相師的時候,終於捨棄了「隔面望氣,聽聲判人」的老舊規矩,考核未始,便有高層準備親自面見,暗中進行多方試探。


  然而鏡有正反,事有兩面,聚星閣在試探旁人的時候,旁人又何嘗不在觀察他們?

  不清楚「聚星閣」這三字的意義,不了解他們的真實身份和意圖的倒還罷了,即便細心留意,發現了些許蛛絲馬跡,也不能將它們串連成線。


  可如果那些前來參加考核的後生中,有人恰恰是因為知曉他們的身份立場,才特意來此的話,情況無疑會變得不一樣。


  ——————


  星尚未聚,山已先懸。


  一條正脊,四條垂脊,五五之道,雙坡之頂。


  放眼觀望,聚星閣地下水脈幾何並不明了,但這懸山挑山之勢定然會通過一方閣樓頂端展現得淋漓盡致。


  山不離水,水不離山。


  世道總易變,道理卻不易變,往往多年前實用,多年後也可適用。


  如今聚星閣的主事者格局顯然不小,非但能沿用過往的道理,就連星野派在世時才衍生出的一些規矩禮法,都被他們以外人難以看透看徹的方式保留了下來。


  隱在松柏蒼翠,映於琉璃之光的閣樓外圍是一方院落。


  異草怪藤穿石繞牆,畫廊曲折綠柳周垂,細碎石子如星火點綴,成幾條通行小道,並寒冬中的離奇春色,四周皆無花,踏之卻可聞梅香,初時如青梅淡,漸漸如紅梅濃,行至盡頭,那香氣又隨行者一身風塵逐去而散,除非復歸,不可再得。


  更為平坦的大路則就沒有如此風情,獨步履碾過之時,有泉水叮咚之聲,無需清風拂身,腳底已如沐清泉,攜真風雅。


  然而聚星閣內所住的終究是一批天文地理無所不研的星相師,而非一味追求清雅的意氣書生,佳木蘢蔥,石瀉飛泉,白玉為欄,環抱溪池,重露繁霜飄雪時,亦可賞蓼花憶菱葉固然好,卻始終不是他們所求。


  他們所求為何物?


  傳言摘星樓共二十八層,應天上二十八星宿,星野派二十八脈之說,而今聚星閣攏共不過七層,整合二十八脈,使眾星宿歸位之心仍舊不息。


  旁人看不出真正的門道,一來是因為岑蝕昴並非路人皆知其心的司馬昭,二來則是因為「兩儀三才四象五行六甲七星」之道雖然分散,但用以寄託的皆是聚星閣本身,類似借物明志,唯獨那最關鍵的「一氣」,搜遍聚星閣七層各個角落,都不見得能有絲毫收穫。


  缺少了那一氣,即便將兩儀至七星加在一起看待,也不過二十七,湊不得二十八之數,更補不齊這一數字背後蘊藏的道。


  而「道」,恰恰是聚星閣最為弱勢的一環,其中,樓閣之下的台基,尤具代表性。


  不同於宮殿寺院中的須彌座,聚星閣所打造的台基高大寬厚有餘,表面卻無明顯圖案,唯有些許線條穿插,上不具映日月星辰光輝,承天地仙神氣運之意,下不備通九幽地府虛冥,接人間眾生造化之法。


  乍看之下,如佛陀金剛外裹金衣,氣勢足夠,實則內中大道已空,鍍衣而不渡人,有淺無深。


  可若來人對於深意的揣測理解並不止於圖案文字等具象化之物時,通過他的雙眸折射到他內心的,則很可能無限接近這座台基建立的真意。


  今日今時,來到此處,欲成為聚星閣內一員座上門客的人不多,遠不及當年星野派於各地招收門人時的盛況,卻也不少,當改頭換面,易名易容的李從珂與燕薔薇趕至時,單聚星閣外圍,便有不下百餘道身影齊聚。


  聚星閣前身乃星野派西方白虎七宿,五行應金,金又應白,故凡聚星閣中人,穿著服飾皆以白色為主調,為了避免過分凸顯素雅,多採用上繪部分彩色圖案的方式調和,其中十有八九都是飛禽走獸之類,而非直觀星圖。


  有此特性,誰是主家,誰是外人,自然很好區分。


  孰善孰惡,孰敵孰友,就不是那麼一目了然的事情了。


  縱使摘下面具,以人面示人,李從珂眉頭深鎖,佇立於一處地方,似古松紮根一言不發等習慣仍如往昔,未曾洗去。


  周圍人聲鼎沸,或自報家門,或結朋納友,或談道論法,山雨未來就已成一片熱鬧景象,卻好似都與其無關,打擾不了他,更影響不到他。


  偶爾有人慾湊上前來交談一二,他也只是拱手作揖,淡笑應之,不會過多吐露與自己相關的一切,儘管他此刻的身份相貌本就經過了偽造。


  燕薔薇初時還覺得這樣有些不妥,但漸漸也隨之釋然,權當他是出於小心謹慎,不願在聚星閣的正式考核來臨之前就引起人群的注意。


  這一條前些日子被風霜雪雨洗禮得最為徹底的泥濘道,在先後有人接近的情況下,終究只是接納了他與她兩位「客人」。


  李從珂一刻停在道上不行,燕薔薇便一刻在旁耐心守候。


  他不問話,她不說話。


  像極了被鎖在籠子里的無聲鴉雀。


  好在,他來到此,就意味著他已握住了那把鑰匙的一端。


  「大門深鎖,樓前眾多護衛把守,院中無一把椅座,僅有十幾名侍女奉茶接待,如此怠慢,來人大多依舊談笑風生,不絕興緻,這聚星閣在天水一帶的影響可見一斑。」


  同樣是走的小道,以手拿摺扇,頭戴紫冠,身穿華服的年輕公子為中心的一行人所在的這邊風景明顯好了許多,氣氛也更加活躍。


  年輕公子話音落下不久,便有一名身穿青色並蒂蓮裙的妙齡女子接話道:「自星野派覆滅之後,天下星相師多成散沙,能組建成勢力的已然不多,有些名氣和底蘊的自然更加稀少,隴西武道之風漸弱,佛門雖深入人心,亂世之中作用畢竟有限,普度眾生四字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百姓嘴上不言,心裡早就盼著有新的血液注入這片大地。聚星閣名氣不差,找的時機又很准,出現此等狀況,並不意外。」


  年輕公子輕搖摺扇,淡笑道:「它不讓人意外,你卻令人意外。」


  風起時,女子裙擺微動,不解道:「侯公子怎麼突然覺得我有令人意外之處?」


  不待年輕公子答話,原本蜷縮在地上的一黑一白兩名矮瘦童子便齊齊躍起身來,探出腦袋,眼中綻放神采。


  腳掌剛剛落地,黑面童子就模仿起年輕公子的聲音,語氣之中竟還帶著一絲惋惜哀傷,「你以前都是稱我為侯哥哥的,現在卻改口叫我公子,由親密到生疏,不單令人意外,還教人痛心!」


  緊接著輪到白面童子學起女子的腔調,故作嬌羞道:「小時候不懂事,長大了臉皮愈發薄了起來,再叫侯哥哥難免有所不便,其實人家心裡.……」


  「哈哈哈哈!」


  話未說完,兩人便相視一笑,說不出的默契。


  女子的雙手卻在兩人笑聲止住之前就繞到了他們的耳邊,忽而運足氣力,一把擒住兩人耳垂,險些將黑白童子生生提了起來。


  「哎呦,疼,疼!」


  「快撒手!你再捏下去,我們兩個馬上就要失聰了。」


  「失聰?」女子莞爾一笑,散發出的氣勢卻宛如一尊羅剎凶神,「你們兩個小東西再敢胡言亂語,隨便學別人說話,姑奶奶就讓你們失禁!明不明白?」


  黑白童子再度對視一眼,隨即齊聲向年輕公子喊道:「侯朱顏,侯公子,侯大俠,姓侯的!快點攔下這個瘋婆娘,我們可是為了你才遭此痛楚的,你不救就是恩將仇報,恩將仇報明不明白?!」


  年輕公子合起摺扇,敲了敲自己的額頭,頗為無奈道:「好了,青姝,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跟他們計較了。」


  喚作青姝的女子重重哼了一聲,又使勁瞪了黑白童子幾眼,這才漸漸罷手。


  劫後餘生,兩人立時抱耳蹲坐在地下,臉上悻然,心中忿然。


  「龍游淺底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若非我二人血煉星圖出錯,今天被叫小東西的就是你木青姝……哎呦,哎呦!」


  狠話不曾放完,便又揉耳叫痛,木青姝瞧著忍俊不禁,旋即拍了拍兩人的肩膀道:「好漢不提當年勇,錯了就是錯了,你們兩個小東西要想報仇啊,等進聚星閣學了點新本事,順便長一截個頭之後再說吧。」


  黑童子面帶怒氣,「先把你的手拿開,否則長不高都賴你。」


  木青姝道:「此言差矣,我昨日夜觀星象,發現你們倆何時長高啊,都成了定數,有固定年月的。」


  白童子一臉鄙棄和懷疑,只當作玩笑問道:「何年何月?」


  木青姝雙手按住兩人肩胛骨,柔聲笑道:「猴年,馬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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