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六十一章 慾望的糖罐
清晨,海上漂泊的貝船漂進了幾座小島的中央。
這幾座小島都是珊瑚礁形成的,小島的周圍都有一圈白色的沙灘緩緩的和海水接觸,海水下面是五顏六色的,有很多鮮艷的珊瑚,有許多五光十色的魚群在其中穿梭,甚至偶爾還看到憨態可掬的海龜在慢悠悠的遊動。
小島上也是五光十色的。
小島的礁石里生長著很多奇特的如仙人掌一樣的植物,這些植物正在開花,有些是建康城裡和洛陽城裡的貴人們最喜歡的紫色,有些是耀眼的明黃色,有些卻是和此時建康城裡的雪一樣,潔白無瑕。
貝船的船頭,那名年輕的道人看著這些花朵沉默無言。
這裡溫暖如春,但昨夜他卻偏偏做了個夢,他夢見有無數潔白的雪花紛紛揚揚的落在自己的身上,他還夢見了有人遞給他一串酸甜的冰糖葫蘆。
那冰糖葫蘆的顏色,比現在那些紫色的花朵還要美麗。
只是那終究是夢而已。
他很清楚,雖然這艘船看似漫無目的的漂流著,但就如今天駛入這幾座小島包圍的天然海港之中,那些推動著這艘船的流水,都來自他身後那名白袍僧人的心意。
白袍僧人沒有注意他此時眼中的情緒。
他知道這些時日這名年輕人的心情有些不佳,這來源於外界驟然的變化,就像是一池靜水安靜了很多年,但突然之間這池靜水之中不斷被人投入石子,這靜水之中原本已經習慣這安靜的游魚自然會不習慣。
他很擔憂年輕人的這種情緒,他此時的眉宇間也儘是憂色,只是並非因為他身前的這名年輕人。
他的目光落在遠處海面上空的雲彩上。
那些雲彩在清晨之中擴散著一些奇妙的光暈。
海上航行的漁民最怕遭遇暴風雨,即便是強大的修行者,在面臨這種天威時,也不得不保持足夠的敬畏。
尤其是那些尋常的漁民只是在近海活動,但他和這名年輕道人所在的貝船,卻是遠離那些漁民活動區域的深海。
越是遠離連綿的陸地,海中的風暴就顯得更為可怕。
看著那些雲彩之中奇妙的光暈,他很清楚一場巨大的風暴就在醞釀和生成之中,而且會很快來臨。
這便是他將這艘貝船駛入這些小島中央的原因。
「還是不能上岸,連到這些島上去都不行嗎?」
年輕道人的聲音響了起來,傳入這名白袍僧人的耳廓。
白袍僧人看了一眼這名年輕道人的背影,他搖了搖頭。
年輕道人嘆息了一聲,「即便是距離陸地已經那般遙遠…卻連登上這樣的一小塊陸地都不放心嗎?」
白袍僧人微微皺起了眉頭。
這種對話在很多年前有過很多次,按理而言已經不需要再重複,但他看得出今日年輕道人的情緒也不佳,想著很快就要到來的暴風雨或許會讓他的心情更加抑鬱,畢竟即便是他自己,也不喜歡享受狂風暴雨的滋味。
「你的父親讓你不要離開這條船,所以並非是這種島嶼距離陸地多遠的問題。」
於是他也輕聲嘆息了一聲,道:「你我皆很清楚,這隻事關你修為所需達到的境界,最近你的思緒雜亂了些,但那些是無用的,你的修行速度越快,你便能更快的離開這條船。」
「可是我已經很快。」
年輕道人並未像他所想的一樣直接結束這樣的爭辯。
年輕道人緩緩的抬起了頭,他轉過身來,認真的看著這名白袍僧人,誠懇的說道:「你也清楚我父親的用意,他只是擔心我被人殺死,只是你應該清楚,哪怕是在陸地上,也沒有幾個人的身法比我更快,即便有人會真的到海上來殺我,我哪怕在這些島上,以我的身法,不可能逃不到這條船上。」
「你父親擔心的並非那些身法比你慢的人,恰恰是那有限的身法比你快的人。」白袍僧人搖了搖頭,道:「對於我而言,我能夠理解你的想法,但你父親之所以請求我在這條船上,便是因為他知道我更理解他的意思。這種看似根本不違反他真實意願的嘗試,卻往往如同小孩子手中的蜜糖,若是說好不吃,一直不嘗試著蜜糖的滋味,說不定能夠忍得住,但只要有了第一口,一定會忍不住有第二口,有第三口。」
「這種事情,就如我們秉持的一些戒律,雖然看似毫無道理,但我絕對會全盤接受,絲毫不違反戒律。」白袍僧人看著他,也無比誠懇的說道:「因為我知道,哪怕是一絲的違反,都足以打破那個慾望的糖罐,必定有可能引來災難性的後果。」
年輕道人不再說話。
他用沉默結束了這場已經許久沒有過的爭辯。
他的目光也停留在遠處那些雲彩上。
只是片刻的時間,那些原本散發著迷離光暈的雲彩已經變成了黑色的烏雲。
那些烏雲很遠,但其中出現了明亮的閃電。
在他的感知里,已經有異常潮濕的風在從那邊席捲過來。
他其實很尊重這名白袍道人。
他也很理解他父親的想法。
他父親用了一生的時間才修行到那樣的高度,然後確保他坐上了這樣的位置,有很多如神一樣的人沉默了一生的時間,就如只是幫他在修行。
那些人之中恐怕有很多人也是心中不甘,甚至會有取而代之的想法。
那些人之中有很多人也異常強大,說不定只要有殺死他的可能,他們也會馬上嘗試。
他從很多年前便接受了他父親的人生,以及為自己安排的人生。
他也信心滿滿的等待著自己可以出關的那一天。
他也曾無數次的勸誡自己,在典籍之中,有無數人也在山中閉關,有些甚至閉關了大半生的時間,才真正出山。
從海中回到陸地,和出山也沒有什麼不同。
但他畢竟太過年輕,而且他真的已經等待了太久的時間。
在這樣的靈荒年代里,即便有著很多人在持續為他增添真元,但他的功法積蓄的真元越多,他就越是覺得這樣的過程異常緩慢。
他其實並不想完全背離自己父親的想法。
但他真的很想有所改變。
至少…他希望自己決定這艘船行向哪裡,至少他可以登上自己想去的那些海島。
……
海上的天光徹底暗了下來。
原本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海浪變得越來越大。
呼嘯的狂風吹拂而來,將他和白袍僧人的衣衫吹得獵獵作響。
轟的一聲巨響。
一道如水桶般的閃電從高空之中垂落,落在不遠處的海面。
豆大的雨滴就如無數箭矢在狂風之中急墜而下。
白袍僧人再次微微的皺起眉頭。
他定住了這艘貝船,想要讓年輕的道人回到可以遮雨的雨棚之中。
在流浪在海上的很多年裡,他的修為也越來越強大,對於這風雨和水流的控制,恐怕全天下也沒有人再能比他做到更好。
但就在此時,他的眼中閃現出一絲驚愕的神色。
他感到了異樣的波動。
他的眼睛眯了起來。
遠處的海面上,出現了一道黑線,黑線變得越來越高,竟是一道奇異的黑色巨浪,轉瞬之間已經超過了他正對著的那座小島的高度。
轟!
海浪如千軍萬馬衝擊在那座島嶼上,島嶼上的無數草木瞬間被拍碎,無數水花就像是無數山頭在空中崩解,又像是無數沐浴在黑色天光之中的怪物一樣,朝著這條小船砸落下來。
白袍僧人心中震駭,他體內的真元汩汩湧出,即便如此,他身下的這條貝船依舊劇烈的波動起來,就像是瞬間要被浪頭擊飛出去,擊飛到天上!
轟隆!
又是一道粗大的閃電直落在漆黑的海面上。
在閃電的光亮里,這名白袍僧人看清了這名年輕道人的臉色。
這名年輕道人的臉色絕對的鎮定,而且他的眼睛里,充滿了異樣的光彩。
這名白袍僧人的腦海之中,也瞬間如同劃過一道閃電,變得一片透亮。
他瞬間反應了過來,厲聲喝道:「沈念,竟然是…。」
他的聲音被無數落雷的轟鳴遮掩。
年輕道人沒有回應他,只是朝著前方飛了起來。
他朝著前方最遠的一座島嶼落去。
這場風暴並非他所能御使,但他能夠調集足夠的元氣,增強一些天威。
他此時可以確定這名白袍僧人在全力應付這場風暴的同時,絕對不可能阻止他登上這些島嶼。
這就是他想要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