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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宮斗

  近日來,整個帝都的人都在造寡人的謠,寡人聽了,說不清是喜是憂,但另一個當事人卻聽得津津有味。


  裴錚還沒過門便開始插手寡人的家事了,以前是內政外交軍政大權一把抓,現在是肅清後宮排除異己玩兒宮鬥了。其實寡人後宮也沒什麼人可以讓他斗的,身邊除了女人就是不男不女的人,門口的侍衛倒是男人,但寡人到現在都記不住他們長什麼樣。


  失事後第三日,易道臨便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查清楚了。


  在大火中喪生的小卒是鴻臚寺的人,據鴻臚寺其他人說,那人原先手腳就不幹凈,因此蘇昀的玉佩是自己丟了還是被偷了也未可知。煙火堆放之處是禁絕明火的,暖玉確實最有可能是引燃煙火的元兇。乍看上去,這不過就是一宗荒謬的意外,但易道臨是個謹小慎微的人,查到的遠不止如此。


  「此番婚典所用的煙火俱由鴻臚寺卿指定採買,但微臣發現,有相當一部分煙火的規格和質量都不符合宮中採買標準,極易引燃,爆炸。微臣暗訪過那家煙火製造局,發現所有者乃鴻臚寺卿故交,二人交情深厚,此次婚典所需煙火數量之多本該由帝都三家大製造商競標,但鴻臚寺卿以權謀私,讓故交承辦所有煙火,才造成以次充好的現象出現,釀成了幾日前的慘劇。」易道臨一邊說著,一邊將搜羅上來的罪證呈放到我面前。


  賬簿、劣質煙火,甚至人證,樣樣齊全……


  我翻了翻賬簿,心緒有些低沉。鴻臚寺卿,說起來也算是蘇昀那邊的人。不久前裴錚才為了阿緒狠狠教訓了鴻臚寺的幾個混蛋。這件事到此算是水落石出了吧,說到底還是蘇黨的人犯的錯,但終究是與蘇昀無關,我稍稍鬆了口氣。


  「易卿家,陪寡人走一走吧。」我推開物證,背起手朝外走去。


  差不多也要入暑了,樹上已有蟬鳴陣陣。


  蟪蛄不知春秋,那些朝生暮死的蟲子,可有寡人這樣的煩惱?

  「蘇昀推舉你任大理寺卿,你這麼做,不怕被人說恩將仇報嗎?」我看著池邊柳,淡淡問道。


  「蘇御史推舉之恩,微臣心存感激,但微臣只忠於陛下,忠於社稷,真相如何,便是如何。」易道臨斬釘截鐵地說。


  我笑了笑,回頭看他。這人鼻樑挺直,目光堅毅,比五年前少了一絲青澀,多了三分風霜,倒顯得偉岸起來。


  「你做得很好。」我讚賞地點了點頭,「大理寺的人可有為難你?」


  「不曾。」易道臨回道。


  他這話也不知算不算欺君,小路子的回報是,大理寺那群人整日懶懶散散,故意消極怠工,但似乎這也沒影響到易道臨,他自做他的,有需要的話吩咐下去,做不到的直接軍法處置。第一次還有人來找寡人和裴錚告狀,彼時寡人正被裴錚按在梳妝鏡前,他手執象牙梳子幫我打理青絲三千,屏風那邊大理寺的幾個老臣提淚縱橫,彈劾易道臨有辱斯文。


  裴錚的指尖若有若無地掃過我的耳垂,梳子輕輕刮過頭皮,讓我一陣陣酥麻。


  「陛下,他們還在等你回話呢……」裴錚俯身到我耳邊提醒了一句,我縮了下脖子,顫抖著說,「雖、雖說有錯當罰,但是易道臨這麼做也確實不對!」


  「陛下英明啊……」屏風那邊的老臣三呼萬歲。


  我輕咳兩聲,推開裴錚的臉,鎮定了心神說:「寡人會降職責罵易道臨的,下次誰再犯錯,不能用軍法打,直接讓他回家種番薯!」


  外面頓時死寂了一片。


  挨打,還是回家,自己選擇吧。


  結果那群人呼天搶地地來,灰溜溜地走了,本指望裴錚幫他們說話,結果裴錚從頭到尾只幫他們說了一句:「幾位同僚跪累了吧,不如坐下來歇歇喝杯茶?」


  其餘時間,他都糾結於我的頭髮。裴錚說我的頭髮過於細軟,揉著手感好,但是不易扎髮髻。我摸了摸他的頭髮,對比一下,果然還是他的更烏黑髮亮。


  上床之時,裴錚將他的一縷長發與我的糾纏成結,笑說這就是「結髮為夫妻」之意,我仰頭看著他眼底的盈盈笑意,一時竟失了言語。


  我小的時候便纏人,尤其喜歡纏著三爹四爹陪我玩。母親說,三爹和我一樣孩子心性,喜歡陪我玩,四爹有耐心又有愛心,喜歡被我玩,她自己比較無良,只喜歡玩我,雖然有些無恥,但到底勝在坦白……


  長大了些許,我便開始一個人睡了,偌大寢宮,偌大的床鋪,只有我一個人,怎麼翻都翻不到邊,但是卻經常夢到自己從床上摔下去,心一輕,腳抖了一下,從夢中驚醒過來。慢慢地也習慣一個人睡了,到後來整個帝都都只剩下我一個人,有時候半夜驚醒過來,就盤坐起來,用被子把自己裹得緊緊的,咬著被單一角,看著崇德宮外高懸的一輪明月。


  好像花了好多年才習慣一個人,如今卻不過兩三天,就習慣了多一個人,容著他登堂入室,容著他抱我吻我……


  一開始只是想讓他住得遠遠的,結果他進了我的寢宮;想讓他地鋪,結果他搶了我的床;想讓他睡另一邊,結果他一翻身抱住了我;抱就抱吧,他還喜歡拍我的背——他難道不知道我最喜歡別人拍我的背哄我睡覺了嗎!


  人真不能有底線,不然會被別人一直刷新底線……


  唉,裴錚啊……寡人該怎麼辦……


  「陛下,有心事。」易道臨的聲音讓我猛地驚醒過來,勉強勾了勾唇角,笑道:「你都看出來了。」


  易道臨沉默了片刻,問道:「陛下讓微臣出來,是想跟微臣說,還是想讓微臣猜。」


  我挑了下眉,忽地有了興緻。「你猜。」


  易道臨也不推託了,開口便道:「陛下可記得當年我說過的那句話。」


  我心念一動,疑惑道:「絳紫奪朱,非衣之禍也?」


  「今日,也是這句話。」易道臨淡淡道,「陛下,為裴所憂,眼中有為難之色。」


  我摸了摸臉頰,苦笑了下。「這麼明顯?為何你不猜是蘇昀?」


  「兩者都有,但方才,陛下想的是裴錚。」


  「哦?」我笑著問,「你何以如此肯定?」


  「陛下想這兩人時,神情不同。」易道臨解釋道,「當局者迷,陛下看不清自己的表情罷了。」


  我心頭一震,瞳孔一縮,許久之後才幹笑道:「寡人還以為易卿家你只知公務不解風情,倒是寡人錯看你了。那你說,寡人想起裴錚時,是何種神情?」


  易道臨想了想,給了我一個很生動的比喻。


  「養了十年的豬終於肥了,該殺,又有了感情,捨不得;不殺,十年努力皆白費,放不下。」


  我拍著欄杆哈哈大笑,賞了他一個字:「絕!」


  甚是不妙,恐怕我以後看到裴錚都會聯想到豬了。易道臨,真狠啊……


  易道臨一動不動,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前俯後仰,問了一句:「那陛下究竟是舍還是不舍?那個計劃,還繼續嗎?」


  我的笑聲戛然而止。


  一陣風拂過春池。


  「繼續吧。」我啞著聲音說。


  我回到崇德殿的時候,看到裴錚在下棋,對手是賀蘭,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賀蘭起身向我行禮,裴錚只是笑著點了點頭。


  我頓時想到易道臨的話,想笑,又忍著,不禁有些糾結。


  乾咳了兩聲調整狀態,我問道:「賀蘭,你近日身體好些了嗎?」


  幾日前他有些萎靡不振,加上受驚受傷,調養了三四日臉色總算好看了些。聽了我的問話,他微笑回道:「謝陛下關心,草民已然無恙。」


  我嗯了一聲,狐疑地掃了裴錚一眼,後者自覺答道:「微臣見賀蘭終日悶於房中,多事請他過來下盤棋,還請陛下勿怪。」


  看他那幾分愜意幾分得意的微笑,我忽然覺得自己忙得團團轉像個傻瓜,惱怒地瞪了他一眼。賀蘭察覺到我的不悅,忙告辭離開。


  我走進看了一眼棋局,已到了收官階段,看上去黑子呈現壓倒性優勢,毫無懸念了。我正思索著,忽被裴錚在腰上一勾,攬入懷中。


  「誰又惹你生氣了?」他的右手在我背上順著,下巴擱在我肩上,說話間濕熱的氣息都拂在我脖頸間。


  我冷哼一聲,想避開,又捨不得背上那隻手,於是推開他的臉說:「你找賀蘭來做什麼?有什麼居心?」


  他拉下我的手握在掌心輕輕揉捏,「我告訴他,他父親不是我殺的。」


  我驚詫地眨了下眼,「他信了?」


  裴錚笑著點點頭:「他信。他說人不是我殺的,是我派人殺的。」


  我噎了一下。「那他還肯和你下棋?」


  「此子非常人啊……」裴錚輕嘆一聲,「我被他殺得潰不成軍……」


  「什麼?」我猛地看向兩人的棋盒,這才發現執黑的是賀蘭!「你竟然輸了?」


  裴錚聽了這話非但不沮喪反而很高興,饒有興味地看著我,「豆豆,你覺得我該贏嗎?」


  呃……誰讓他看上去一副無所不能的樣子……


  「我說過,白天不許叫我豆豆!」我惱怒地推開他一次次逼近的臉。


  「嗯,你喜歡我床上喊你豆豆?」裴錚故意曲解我的話,笑得意味深長。我面上一熱,掙脫他的懷抱,站得遠遠地瞪著他,咬了咬下唇,輕哼一聲,說了句同樣意味深長的話。


  「裴錚,你這隻豬!」


  「什麼意思?」裴錚眯起眼。


  我吐了吐舌頭,哼哼笑了兩聲,施施然轉身走開,卻又被他長手一撈,抓了回去。我抬起頭對他怒目而視:「你敢欺負我,過兩天我父君二爹三爹四爹五爹來了,就讓他們把你閹了!」


  裴錚挑眉笑道:「你捨得嗎?」


  「呸!」我掙扎未果,索性放棄掙扎了,認命地讓他抱著,「捨得,當然捨得!」


  裴錚理解地點頭微笑:「你們女人總是口是心非的,我知道你捨不得,乖,告訴我,剛剛為什麼那麼說?」


  我自然不會出賣易道臨,於是嘿嘿一笑,說:「因為你長得像豬……」


  「我像?」裴錚樂了,「你不覺得自己更像嗎?」說著右手在我面上捏了捏,「圓圓的臉蛋。」左手不老實地摸上我的腰,輕掐了一把,「肉滾滾的腰。」又滑落到我臀上,輕輕一托,曖昧地問:「要我繼續說嗎?」


  我羞惱得渾身打顫,猛然發覺放眼整個帝都,好像找不到第二個能惹我生氣的人了,只有眼前這個人!


  我恨極了他得意的笑臉,一咬牙,雙手攀上他的肩背,仰起臉咬上他的下唇。


  裴錚!你這隻豬!養肥了就該宰!寡人要吃了你!

  我抱緊他的脖子,突然不知從哪裡爆發出力量來,把他撲倒在長榻上。榻上的矮桌被他一手推落下去,黑白棋子打翻了一地。我跨坐在他腰上,俯身嚙咬著他的雙唇,舌尖嘗到的血腥味,讓我幾乎獸性大發,恨不得一口咬碎了他吞下去。裴錚的手在我背上游移上,一隻手按著我的後腦勺,幾近貪婪地擷取我口中的氣息,衣料摩擦聲中夾雜著彼此壓抑的喘息聲和急促的心跳。裴錚的手臂緊緊箍著我腰,力氣之大彷彿要將我揉進他的骨血之中,我吃痛地悶哼一聲,終於氣力用盡,放棄了主動權,在即將被他反推倒的那一瞬間,門口傳來一個聲音。


  「哎呀,豆豆挺兇猛的嘛……」那人極盡猥瑣地嘿嘿一笑,又說,「二哥,我們是不是來得不是時候啊?」


  ————瓊林宴番外,裴笙視角——————


  那一年讓一生改變啊……


  五年後,他又回了帝都,春花初綻的時候,我打著傘從白衣巷走過,斜風細雨卷著落花的冷香,拂面而過。他從另一邊走來,積水給他天青的長衫下擺染上了深色,我微微抬起了頭看向他。


  清俊一如記憶中的模樣,眉如遠山含翠,似近還遠,如在畫圖中,難以接近。一雙墨黑的瞳仁亮得讓人不敢鄙視,比早春的雨更增寒意三分。


  我朝他點頭淺笑,輕聲道:「易探花,你可還記得當年太清池畔的裴若蘭?」


  若蘭,是我的字。


  他白皙的面上忽地染上淡淡的緋色,墨黑的瞳仁中似有火花跳躍,薄唇緊緊抿著,末了,冷哼一聲,嗓音清冽如泉,說出的話著實不怎麼動聽。


  「記得,當年就是你把我推下池的。」


  我面上一熱,頗有幾分尷尬。


  那年我十三,他十六,我仰慕他的才情,本想與他結交,便捧了杯酒上前,誰知走到近處,被忽然竄出的一個人影嚇了一跳,轉身間將他推入了太清池……


  那件事,我並非有意。


  如今我若告訴他,自己實在歡喜他得緊,想與他歡好,你說他是信,還是不信。


  願意,還是不願意……


  ————————————


  太史令筆記:

  瓊林宴上~

  俊男美女多年少,書生意氣風華茂,今兒個我來把人瞧啊把人瞧!對面的少年真俊俏,芙蓉玉面柳枝腰,太史令我面紅耳熱心亂跳,上前摸一把我就跑啊我就跑!


  矮油,一不小心摸錯了~姑娘踉蹌少年倒~

  陛下無辜臣知道,誰讓你色眼到處瞟,這個黑鍋你背吧,死陛下不死微臣!保住小命最重要啊最重要!


  嗯,事情就是這樣子滴……


  我瞬間從裴錚身上彈了起來,猛地轉頭看向門口。


  一個笑得有幾分淫、盪的老混蛋站在門口,右手摸著下巴,頻頻點頭說:「不錯不錯,你們繼續繼續。」說著挽起身邊男人的臂彎,「二哥,我們別打擾豆豆。」


  「母親!二爹!」我猛咽了口水,雙手撐在裴錚胸口,慌忙地想要爬起,卻因被壓住了衣角又跌落回去,裴錚不慌不忙握住我的雙肩,緩緩坐正了,清咳兩聲,轉頭向我二爹致敬。


  「義父。」又向我母親點了個頭,說,「義母。」


  二爹淡淡回了一聲「嗯」,眉宇間頗有幾分糾結,眼角抽了抽,極低地一聲嘆息……二爹已過不惑,但俊美不減當年,數年軍旅生涯磨練出了三分稜角七分威嚴,年輕時的銳氣盡斂於雙眸,歲月不曾帶走什麼,反而沉澱出了精華。母親常說,男人過了四十才算修鍊到功德圓滿,他們的人生才剛剛開始,這麼深奧的道理我這種乳臭未乾的小女孩是不會明白的……


  顯然母親那套理論在她自己身上並不怎麼適用,自我懂事以來,不見她如何衰老過,也不見她成熟了多少。每年我去雲霧別宮見她,她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拉我上街,然後聽別人說:「姑娘,帶你妹妹出來逛街呢……」


  我在心裡輕嘆了口氣,推開裴錚,整了整衣冠,走上前去,強抑著顫音微笑問道:「母親,二爹,你們不是說還有兩天才到嗎,怎麼來得這麼快?」


  母親忽地投進二爹懷裡,肩膀抽搐了兩下,回過頭來泫然欲泣地看著我:「二哥,你聽到了沒,豆豆嫌棄我們了……她嫌我們來得太快了,我們還是回去吧……真是女大不中留,想當年……」


  二爹輕輕拍了拍母親的肩膀打斷她的碎碎念,很是複雜地掃了裴錚一眼,又低頭來看我,眼神柔和了許多,勉強露出一個微笑,說道:「我們途中聽說宮裡失火,你又受了傷,便快馬加鞭趕了過來。你父君和五爹也來了,老三前不久因唐門有喜事回去了,老四跟著過去幫忙,過些時日才能趕回來。」


  母親介面道:「是唐門少主,你三爹的侄子成親。豆豆還記得那個人嗎,你小的時候險些被他那個兇悍的老娘搶去當童養媳,還說什麼要生個小糖豆的那個!上次見面他娘還和我炫耀,說自己很快就要抱孫子了,下次見面我總算能扳回一城了!」母親轉頭看向裴錚,眼睛一眯,眼中閃過一道——寒光?嘿嘿冷笑,「豆豆真不愧是我的好女兒,我本來還擔心你被裴錚欺騙欺負,看來倒是我多慮了。」


  裴錚已經整理好衣衫,微笑立於一旁,聽了母親一番話依舊面不改色,只是眼角潮紅,薄唇被我啃得微微紅腫,似笑非笑揚起,平添了幾分綺麗艷色。


  如果我沒看錯,方才二爹的右手是揚起的,被母親及時拉住,如果二爹晚來一步,換成位置是裴錚在上面壓著我,我再掙扎那麼幾下,那一掌或許就會打在裴錚身上……


  唉……真不知道該慶幸地鬆一口氣,還是遺憾地嘆一口氣……


  二爹深呼吸,沉聲說:「錚兒,隨我來!」說著轉身大步走了出去,裴錚眼神從我面上掠過,朝母親點了下頭,便尾隨二爹出去了。


  我咽了口水,拉了拉母親的袖子,低聲問道:「二爹會打裴錚嗎?」


  母親斜睨我,笑得很是奸詐:「豆豆,你是會心疼啊,還是會心疼啊?」


  「我心疼二爹手酸。」我朝她一齜牙,哼了一聲。


  母親笑嘻嘻地伸手來捏我的臉頰,我拍掉她的手,她換了只手又捏上來,我繼續拍,她繼續換手,我嗷地叫了一聲,兩隻手抬起來捂住了臉頰瞪她,她使出絕招,中指一屈,彈中我的眉心。


  我皺緊了眉頭,眼淚都逼出來了,索性蹲下來,臉埋在兩膝之間,悶聲說:「你又欺負我……」


  她也蹲了下來,伸手揉我的腦袋,嘿嘿笑著說:「誰讓我們家豆豆生氣委屈的樣子那麼招人疼愛呢……疼愛啊,就是你疼我愛嘛……」


  「老不正經的混蛋……」我哽咽著罵了一句,「這些話你對三爹四爹他們說去吧!」


  她輕拍著我的後背含笑說:「想母親了沒?」


  「不想。」


  「那想你五個爹了吧?」


  「不想。」


  「想阿緒了吧?」


  「都不想!我一個人逍遙自在得很!」我咬著牙說。


  「說謊了吧說謊了吧!」她的手指幾乎是見縫插針地來戳我的臉蛋,笑吟吟地說,「豆豆小沒良心的,就只會在你爹面前賣乖,欺負母親老實人,嚶嚶嚶嚶……」


  我受不了地抬頭瞪她,「你要是老實人天下就沒壞人了!還有,別發出那麼噁心的哭聲……」我猛地語氣一轉,溫順道,「母親,您別蹲在地上,當心累著。」


  她倒抽了口涼氣,下意識地朝身後看去,一副「果不其然」的瞭然表情,就著我的手緩緩站了起來,一副母女情深、母慈女孝的和諧模樣。


  「師傅,你來得真趕巧。」母親斜睨我一眼,笑著眨了下眼,又看向剛剛進門的父君,還有耷拉著腦袋跟在父君身後的阿緒,挑著眉燦爛一笑,「阿緒又闖禍了吧?」


  父君微鎖的眉心在看到我們母女時舒展開來,柔和的笑意在唇畔漾開,朝我伸出手溫聲道:「豆豆,眼眶怎麼紅了?你母親又欺負你了?」


  我抽了抽鼻子,甩了母親走到父君跟前,哽咽道:「父君別這樣說,母親也只是想念兒臣罷了。」


  母親眼角抽搐了許久,右手抖了又抖。


  父君抬手揉了揉我的眉心——被母親彈過的地方一定紅了。「你母親素來沒有個成年人的樣子,豆豆別跟她一般計較。」


  我溫順地在父君身邊坐下,暗地裡朝母親拋了個媚眼,她深呼吸一口氣,耷拉了肩膀走到阿緒身邊,兩個人一樣沮喪的表情。


  母親是父君看著長大的,二人原是名義上的師徒,如師如父,如兄如友,可以說,父君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母親的人,所以也絕對了解,以母親那性子,怎麼捉弄我欺負我都有可能!


  「父君,阿緒犯了什麼錯嗎?」我細聲問道。


  我這父君最是溫柔,尤其是待我,其次才是母親。幾個爹都認為,女兒是用來寵的,兒子是用來訓的,所以對我從來縱容多過鞭策,對阿緒卻要嚴厲許多,奈何再嚴厲也沒用,阿緒勇於認錯,至死不改。


  父君聽了我的問話,臉色頓時沉了下來,微笑時如春風拂面溫暖,嚴肅時如霜雪壓枝涼透。他從袖底抽出一沓信件扔在桌上,盯著阿緒,沉聲問道:「聽說你一回帝都,就做了不少好事?」


  阿緒咬著下唇,小臉微白。母親上前兩步,掃了那些信件幾眼,面上閃過瞭然,隨即微笑道:「師傅,都是小事嘛,別對阿緒那麼凶……」


  母親啊,我小時候,你可沒對我這麼好啊,我記憶中全是你捏我、耍我、嚇唬我、取笑我的畫面!

  父君對母親的話充耳不聞,只盯著阿緒低垂的腦袋:「九卿大臣,你開罪了四個,打人、嚇人、放火,你真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我一回帝都,那些老臣子就來哭訴,四代單傳,險些讓你打得斷子絕孫!」


  母親噗嗤一笑,被父君掃了一眼,急忙又端正了表情。


  「非只九卿子弟,錚兒……」


  阿緒猛地一抬頭,咬牙道:「奸臣也告狀了?那個言而無信的小人!」


  父君挑了下眉,嘴角微微揚起,又很快壓了下來,「哦?你還對錚兒下手了?他倒是沒告狀,只是老實回稟了你進帝都那天跟鴻臚寺的人起了衝突。不過既然你自己招了,不如再說得更清楚些?」


  阿緒一臉悔恨的表情,恨不得把自己的舌頭咬斷。父君悠悠捧了盞茶,抿了一口,眼角餘光在阿緒的小臉上一轉,隱約閃過一絲笑意。


  「兒臣……兒臣氣他欺負阿姐,所以才在他水裡下了點葯,不過是他自己明知道下了葯還喝下去的,所以仔細說來,跟兒臣……跟兒臣無關……吧……」阿緒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徹底沒了聲息,偷偷抬眼掃了父君一眼,又把頭埋回胸口。


  母親這時忍不住插口了。「哎呀,阿緒你和娘一樣多慮了,明明是你阿姐欺負人家來著。」


  阿緒疑惑地看向母親,「明明是……」


  父君輕輕拍了下桌面,兩人俱噤聲。


  父君淡淡道:「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我既是你的父親,也是你的師傅,你有錯,我更難辭其咎。阿緒,你說該如何罰?」


  阿緒嚇得愣住了,怔怔看著父君說不出話來。過去父君責罵他罰他,他都很有男子氣概地受下了,這回父君掉轉槍頭對準了自己,他登時不知所措了。


  「父、父君……都是兒臣的錯……」阿緒無助地看向母親,母親回他一個更無助的眼神,阿緒眼角泛著淚光,哽咽道,「父君想怎麼罰兒臣都行。」


  父君長嘆一聲。「罰你有何用?這都是為父為師的過錯,以後你有錯,便讓我來替你受罰吧。你得罪了四卿,便由我來替你上門請罪。」


  阿緒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兒臣再也不敢了,兒臣這回真的知錯了,以後一定會改的!」


  「這回真的知錯了……」父君嘆息道,「原來以前都是假的嗎?看來父君真的老了,由著你這樣一次次矇騙……」


  父君,兒臣想說,您真的很陰險……放過阿緒吧,他還只是個孩子……


  我拉住父君的衣袖為阿緒求情:「父君,阿緒只是一時衝動,他也都是為了我好,怕那些秀男里有不肖之徒,這才做出些過激的舉動。阿緒雖是有錯,但動機不壞,也是情有可原。父君,這次就算了吧……」


  母親也應聲求情:「是啊,師傅,阿緒還小,慢慢教……」


  父君搖了搖頭,轉頭看我時眉眼柔和了不少,溫聲說:「阿緒若有你一半懂事便好了。」


  這話聽得我委實害臊,餘光瞥見母親哼哼兩聲。


  二爹與裴錚進來時,看到阿緒跪在地上,一個搖頭,一個挑眉。搖頭的是二爹,瞭然地嘆氣:「果然又闖禍了……」


  裴錚走到父君跟前稽首行禮,道了聲:「錚兒見過師傅。」


  「誒誒誒!」母親打斷他,「姓裴的,這聲師傅你還是別亂叫了。你也喊師傅,那就是我師弟,是豆豆的師叔,這輩分亂得不行。更何況師傅只能是我一個人的師傅,你喊先生就好了。」


  裴錚無奈地換了稱呼:「錚兒見過先生……」


  父君點了點頭,目光在他面上掃過,在他唇上頓了一下,又轉過頭來看我,又是一眼瞭然和糾結。


  「錚兒,你來得正好,我有事問你。阿緒自稱在你水裡下藥,什麼葯?」


  裴錚微有些錯愕,低頭看向阿緒,阿緒小臉上淚痕猶未乾,已然自暴自棄了。裴錚又抬眼回視父君,微笑答道:「此事我與阿緒有過約定,不得告與第三人知,請恕錚兒不能回答。」


  父君眼神微動,與二爹、母親對視一眼,各自神情詭異。父君淡淡說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多過問了。阿緒此番回帝都做的種種錯事,你知而不阻,知而不報,同樣有錯。各公卿之處,該如何賠禮,你應該有分寸。」


  裴錚老實稽首回道:「錚兒知錯。」


  我左右等不到五爹,便插嘴問了一句:「不是說五爹也來了嗎?」


  二爹揉揉我的腦袋,笑著說道:「聽說蘇昀為了救你受傷,你五爹對宮裡的太醫不太放心,就先過去看看了。這回宮裡發生這麼大的意外,想來守衛仍不夠森嚴,你大婚期間還須加強防備,等你三爹四爹回來了,再做一番部署。」二爹說到這裡,頓了一下,抬眼看向裴錚,眼神裡帶了那麼些殺氣。「大婚之前,還是各自嚴守禮法,從哪來的,回哪去!」


  裴錚臉皮甚厚,聽了這話還能笑容自若,面色不改。


  我疑惑地看看二爹,又看看裴錚……


  不是說,裴錚是二爹跟父君給我選的童養夫?怎麼看起來……好像有點不像那麼回事……


  總不至於是蓮姑騙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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