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焦躁地來回踱著步,板栗殼躺在地板上已經被她來來回回踩得不成樣子。
陳浩戰戰兢兢地剝著板栗,一邊剝一邊儘可能詳細地講著自己的夢境。剝好的板栗他也不敢往嘴裡喂,生怕影響了敘事,只把板栗和板栗殼分開堆成兩堆,白白便宜了東方遠榮。
「……大概,就是這樣了…」
夏至腳步頓住,鞋跟正好又踏在了板栗殼上面,發出令他頭皮發麻的「格拉」一聲。
「就這樣?那個女人的臉呢?盒子裡面的東西呢?」
「看,看不見……」
東方遠榮翻了個白眼,說道:「學弟說得不是很清楚了嗎?『宗主國,楚風翎』。璟辰國的宗主國可不就是月落帝國嗎,楚風翎我沒記錯的話也確實是月落帝國的吧?」
「閉嘴吧,你這私通的賬我們還沒好好跟你掰扯呢。」夏至踹了踹被碾成碎片的板栗殼,咬牙道。
「呃,私通這個詞倒也不至於,不過確實有一點意外吧。」陳浩道。
還很讓人不爽。
東方遠榮早早與樓下住著的老太太,或者說偽裝成老太太曬花棉褲的同學達成了某種交易。那位花棉褲老太同學也不是一位簡單人物,雖然和陳浩、夏至同為4230級新生,卻是這一級的第一名,與她搭檔的楚風翎則是這一級的第二名。
這樣的隊伍卻拿到了和他們一樣的任務,不知道是修女太高看他們了,還是早已看出他們不靠譜派這兩個人給他們擦屁股。
「如果我們的任務只是行騙的話,與他們聯手是極為明智的選擇。」東方遠榮道,「除了你沒有人知道怎麼搞錢也沒有人知道拍賣會交易了什麼花了多少錢,誰也不會把我們的任務和他們的任務聯繫起來。沒必要生氣,學妹。」
「我是你大爺——算了,叫學妹也沒錯。我生氣他媽是因為你的態度!態度!!!」夏至拍著桌子以示強調,被碼成金字塔的板栗殼骨碌碌直往下滾。
「我說你把你自己當什麼了?隊長?核心人物?精神領袖?你憑什麼替我們決定?你正常聯手也就算了,你他媽簽的什麼不平等條約?你欠她仇淑苒的啊?!」
夏至身後的門「啪」一下被打開,一個面孔陌生的女子站在門口,冷漠地盯著她的背影。女子的容貌實在有些平常,扔街上轉眼就能找不著的那種,陳浩看著她挑染了幾縷紅髮的黑長直,有了一個大膽的猜想:
「仇……淑苒同學?」
傳說中的第一名只瞟了他一眼,對著夏至的背影說:「你似乎對我有些意見。」
「你和東方遠榮好好乾活我就沒意見。」夏至狠狠地碾了碾腳底的板栗殼,回頭看向陳浩,「你那夢保真嗎?」
陳浩愣了愣,一般情況下夢回所傳遞的訊息都是絕對已經發生過的,但也不排除他半夜腦子一抽做了個普通的讓人摸不著頭腦的夢。
「那就按照原計劃進行。東方遠榮和陳浩去參加宴會,我潛入王宮……沒盒子我就偷個八百萬出來,反正把錢往那老婆子臉上一砸她保證沒一點意見。」
「至於你,」她看著仇淑苒,頓了頓,道,「你和東方遠榮的交易作廢。其餘的隨你們怎麼折騰,別妨礙到我們就行了。」
說完她便走出房間,抬腳極重地將門摔上。大概誰也想不到那扇其貌不揚的木門擁有橡皮一般的彈性,當即將力返還給了夏至本人。以至於前一秒陳浩還在心裡感嘆這位大姐身上穿的跟個聖誕老人一樣,腳上卻蹬著一雙鑲金嵌玉的細高跟鞋,后一秒就看著門把她給打下旋梯,樓下傳來一聲巨響與「嗷嗷」的叫痛聲。
陳浩默默捂住眼睛,覺得有一瞬間認為夏至可靠的自己真是好笑。 -
夏至幾乎是在撕扯著仇淑苒的胸衣後面的綁帶,許是因為手上在用力,說話時的聲音也有點咬牙切齒的味道:「都準備好了嗎,需要我再重複一遍計劃嗎?」
「我覺得你最好別拉這麼緊,我有點喘不過氣。」仇淑苒木著臉道。
夏至手上鬆了松,看著她的腰搖頭道:「不能松,再松在那些閑出病的公爵夫人們眼裡你就是異類了。」
「……真是有毛病。」
「沒辦法,不能在那種地方討論他們的國王有多不要臉又在搞幼女,只能看看誰的腰粗了誰的鼻子塌了什麼的。」
被領口磨著脖子的陳浩聞言有些驚訝:「璟辰國的國王是幼女控?」
她沒有回答,而是吩咐道:「你趁現在用通訊靈術做個通訊器,我們到時候好聯繫——」她說著猛然一頓,想起了他的檔案上某句一筆帶過的話。
【疑似因阿克夏序列排組不佳,無法使用大部分靈術。】
「…你會通訊靈術嗎?」
「不會啊。」
夏至將手中的綁帶打了個死結,拿起剪刀剪了一段綁帶下來。「這個很簡單,別說你阿克夏序列排得爛七八糟,就是你根本檢測不到那玩意兒你也照樣能會。」 -
璟辰國這個中等國家的宴會比他們想象的更要奢侈一些。
戴著假髮的宮廷樂師拉著圓舞曲,王座上的糟老頭子公然老牛吃嫩草調戲著未成年少女。陳浩端著一般子甜點盯著牆上的金飾,努力剋制自己摳一塊走的慾望。
東方遠榮拿著酒杯走到他旁邊,輕推了他一把,提醒道:「咱們現在是大使,別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一會我們一起去和丞相祝個酒。」下一秒卻被穿著低胸禮服的貴族少女吸走了目光,再下一秒,這個說要去和丞相祝酒的東方靠譜就直奔人少女去了。
仇淑苒撥開人群,走到陳浩身邊,低聲問:「夏至有消息了嗎?」
陳浩搖搖頭,問道:「楚風翎也沒消息嗎。」
「沒有。」說這話時,仇淑苒的眉毛扭得像根麻花。
他倒是很能理解她。她此番是頂了楚風翎的票以月落帝國的使者身份來的,月落帝國乃是五大帝國之一,大家都忙著巴結。偏偏仇淑苒修鍊修得好,對政治卻是一竅不通,只能不停地「嗯哦啊」。
陳浩身邊斜橫出一隻高腳杯,一個看上去是個貴族的胖子拍了拍他的肩:「邱小姐和陳先生聊什麼呢,這麼開心,不如讓下官也聽一聽?」
拜託你看我們一個面無表情一個愁眉苦臉哪裡像聊得歡了?!覺得我們在合謀什麼你直說啊!
眼看著仇淑苒板起臉準備冷處理,陳浩急中生智,露出一個諂媚的笑容:「我在向邱小姐兜售我們畈荷國的新特產…呃,碧波大荷花!」
胖公子長長地「噢——」了一聲,一邊念叨著失禮,一邊倒退著離開。
陳浩扯了扯系在紐扣上的綁帶,低聲道:「姐們!你還活著嗎?」
等了一會,才傳出夏至的聲音:「活著呢活著呢,怎麼了?」
「你還要多久?我和第一名都撐不下去了!」
「東方遠榮呢?」
「東方學長…他在和姑娘跳舞呢!我剛和仇淑苒就說了兩句話就有人過來問我們聊的什麼,我不得已編了個新品種大荷花出來。」
對面靜默了一瞬,夏至古怪的問道:「你……說你們聊得什麼?」
「我說我在兜售荷花……」
「卧槽畈荷國地處北原邊界沒有夏天更沒有荷花沒有荷花沒有荷花啊啊啊!!!」
「……所以我這是,翻車了?」
「……算了,我這邊還得一會,老國王小金庫捂得還挺嚴實,你實在受不了就去花園透氣。不過提醒你一下,花園裡面估計有不少一見鍾情的小情侶深入交流。」
「還有,畈荷國賣冰尐木紅瑜木梓杉木籠月苔眉痣苔秋靈蘚不賣荷花!不賣荷花!!」
寒光突顯,兩片刀片在夏至面前「咔嚓」一下,剪斷了她綁在袖口的綁帶。她往後退了半步,左手的匕首瞬間劃開它的喉嚨。
乾涸的黑色血液勉強從破口沁出,人偶失去了動力源,癱倒在地,被血肉鏽蝕的零件散落了一地。
夏至低頭看了眼已經失去通訊器功效的綁帶,本想再說點什麼,卻只得作罷。
細小的齒輪轉動聲從黑暗中傳出,像是千百隻嚙齒目動物啃稻草。腳底裝著滾輪的人偶大軍出現在光源所及的邊緣處,它們臉上依然殘留著為人時最後的表情——驚恐、無助、絕望——每一個都是這樣的表情,但細看又有些不同。
就像對他們軀體的改造,同樣是把肢體改裝成武器,有些是將手指改成刀刃,有些是將手臂改成長槍,還有的全身都是尖銳的刺,彷彿一個豎長型的海膽。
守墓人偶,古老而血腥的工藝,以活人的生命力為動力的殺戮機器。從客觀上來說,這些只會切碎、穿刺與前進的「人」依然活著,且是強制性地活著。
她低聲問候著璟辰國國王的父母親戚,摘下墨鏡和口罩放進空間石,考慮到聖誕節還沒到,身上那件白毛絨邊的紅大衣也小心地疊了起來收進空間石。
燭台放在她腳邊,燭火閃爍著,將人偶拉出比其本身更古怪的影子。他們空洞的眼珠直勾勾地盯著中間罵罵咧咧的夏至,卻沒有要動的跡象。
夏至掂了掂手中的銀斧,對著黑暗中的人道:「別的我也不指望,但咱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別背刺我,謝謝。」
她並未等來那人的回應,守墓人偶體內的齒輪嗡嗡地轉動起來,她抬起銀斧將面前的人偶從中劈開,帶著不明暗色污漬的齒輪擦著斧刃從它顱腔內飛出。她一腳蹬開停止運轉的人偶,銀斧順勢斜劈斷旁邊兩隻人偶的腰部。
黑色的油狀液體從人偶的體內流出——或許是製作時沒有放乾淨的血,又或許只是機關零件的潤滑油,哪一種夏至並不是很在意。她踩在原本覆蓋在人偶腹部的鐵片上借著著液體滑行,銀斧隨意地在身體兩側揮舞,機械零件、鐵片和因為陳舊血跡鏽蝕的刀刃如同秋天被收割的麥粒在半空中飛灑,互相碰撞合出不成調的樂曲,最終落到地上,在污濁的積水中濺起細細的漣漪。
一把已經卷了刃的短刀鑽進銀斧揮舞的空隙,直刺向夏至的下頜。她從鐵片上跳起,以一種正常人類絕不可能做到的姿勢側翻起空,右手迅速放開斧柄,收回到脖頸前護住被刀尖瞄準的下頜。尚還鋒利刀尖掃過她的指甲,擦出一小朵黃白色的火花。
夏至左肩著地,在地上迴旋著滾出一長段距離。黑色的污水浸濕她的衣裙與頭髮,在地面上劃出她滑滾的軌跡,看上去像是一段血跡。
她側躺在地上,眯著眼試圖找到不慎脫手的銀斧。
這活有點難干,她想著,要不幹脆蹦起來找個天窗或者地道跑掉算了,去他娘的任務,去他娘的修女,反正那老妖婆也不能拿她怎麼辦。
最好回去就調到個什麼二十七八班或者三十幾班,每天上課去教室打個課趴桌上睡覺,美滋滋。
突然,尖銳的風從臉上壓了下來。她的頭向另一側歪了歪,一桿騎槍直直釘在耳邊,一個騎兵模樣的人偶站在她臉邊。她歪過頭正好與三雙早已渾濁的眼珠對上。
對,三雙。
這個人偶只是狀似騎兵,組成「坐騎」部分的是兩個上半身拼接在一起的兩個人偶,「坐騎」的四肢裝備著帶有倒刺的鐵甲,坐騎上的騎兵手指被削去,手掌連接在一桿造型誇張的騎槍上。
不同於前面的人偶,騎兵的武器沒有鏽蝕與血跡,而是堆著厚厚的灰塵,輕輕一動便簌簌地落下,露出其下的鋒芒。
也就是說——
迄今為止,還沒有人打到這裡。
她的臉上浮現出詭魅饜足的笑容,好像這個想法對她某些扭曲的心理帶來極大的慰藉。
「你贏了。」她對那個構造奇異到有些噁心的騎兵人偶說道,「遊戲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