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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玉宸舊事

  第134章 玉宸舊事

  華殿之內,在除去艾簡外,便唯有一個年輕人好整以暇地坐在椅上,手上端著盞清茶。


  他穿著一身素簡的白色布袍,青簪束髮,左臉被一張墨玉面具遮去了泰半,只露出眼睛。


  而那睛瞳也不知為何,全然是赤紅的一片,里內封有著一道煞氣騰騰的血影。


  正在睛瞳之中來回沖盪、遊走不定……


  若是陳珩在此,便能認出這人赫然就是半年前,來尋陰天子那美婦人身邊的面首。


  正是他一番暗中言語指點,美婦人才熄了心中慾念,讓陳珩脫了一劫。


  此時。


  聽得艾簡的斥問,陳嬰不緊不慢撥了撥茶蓋,悠然啜了一口后,潤潤嗓子,才淡淡開口道:


  「沒聽清?那我便再說一遍。故去岳真人的大弟子,你的大師兄,也是你們這一脈最有望丹成一品的王述,已是在南闡州採藥的途中身死了。」


  他的聲音在華殿中朗朗回蕩,帶著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聽說是為了一味上佳的「天游泥」,和神御宗的朱靈鬥上了,最後技不如人,輸了幾招,只能將『天游泥』拱手讓出來。結丹也時正因缺了這味大葯,只能湊合尋了方品質中等的『天游泥』,或許再加之炸汞的時候出了錯漏,因此只是丹成四品,連個上品金丹都算不上。」


  這世間修士但凡欲要煉就金丹,便需得整整湊齊十三味大葯了,缺一不可。


  神符火是其一。


  天游泥亦是其一。


  而玉宸派向來有出外採藥的門規,派中並不供給這些靈藥。


  一來,是因為弟子眾多,靈藥又著實珍貴。


  縱是從前古道廷時代傳承至今的古老仙門,再如何的家大業大,也實是經不得這般糜耗。


  二來,也便是藉此出外採藥的機會,來磨礪眾弟子的道心,使之圓實完滿,不納雜塵。


  畢竟修道一途中,道心最重。


  其次才是機緣、根性和資糧種種。


  金丹只是漫漫修道路途的起始——


  湯室中的堂花,再是如何的盎然春融,搖光照眼,也只能當個樣子來看,經不得風雨摧折。


  難堪大用,不如不用!

  「什麼?王述師兄竟只是丹成四品?說什麼玩笑!」


  艾簡神情狂震,強忍住腦中接連不斷的暈眩感,十指握拳,又連聲問道:


  「他死了,那又是如何死的?」


  「自盡。」


  陳嬰神色淡淡,放下來手中的茶盞。


  他將眼瞥向手足無措的艾簡,突然意味深長一笑:

  「縱然『天游泥』不是上佳,但以王述流傳在外的天資,一品不成,丹成二三,修出個上品金丹來,應也是有四成可能,他的大名,連我這個別州修士,都是聽聞過。


  如今一觀,確是名過其實了……


  他的死訊被告示出來后,乃是心中有愧,無顏回宗面見同門,遂而自盡。」


  艾簡聞言眼前一黑,心頭逆血沖騰,氣得雙手哆嗦:

  「自盡?自盡?!以王述師兄他的性情怎會自盡?胡扯!簡直是一派胡言!」


  「據我所知,王述後背足有七處劍創,最後更是被人直接以劍氣雷音斬首而死,只是強按上了自盡的名頭。」


  「……」


  聽得此語。


  艾簡麵皮一陣抽動,終是再也忍不住,連連嘔出了數口鮮血,一把就向身後的玄鶴玉塌上栽去,渾身發抖。


  他胸口傳來一聲「咔嚓」,似是某物碎裂開來,將原本的明媚晴空攪得風雲卷盪,雷音四起,轟隆不絕!

  而同時。


  地淵中所有玄真派道人,其身上的紅繩符詔皆紛紛自燃起來,寄形的那一縷龍虎元真威能大放,惹得人人驚疑!


  而在艾簡倒下后,便有幾個道童連忙奔進殿來,也顧不得同陳嬰見禮,哆哆嗦嗦從琉璃凈瓶中拿出丹藥來,就要給他服下。


  「等等,他這是在攝取五精時,取用多了金火之性,卻還未五行調和生養。怒急攻心下,將體內的龍虎爐鼎都打了個缺漏。」


  陳嬰本是笑意盈盈,在看一出好戲。


  但見取出來的丹藥,便眉頭一皺。


  爾後見那幾個道童更忙不迭要將丹藥化開,終是看不過眼,忍不住出言提點了。


  拉攏艾簡,可是關乎他今後的一樁大計,草率不能。


  「前……前輩……」


  抱著琉璃凈瓶的童子駭得幾乎哭出聲來:

  「那該用什麼丹藥才好啊?」


  陳嬰見狀不禁扶額,緩聲道:


  「無需什麼丹藥,他好歹也是個洞玄二重,這世間又何曾有過被氣死的洞玄鍊師?哪怕一時心緒激蕩,走火入魔了,過得一時半會,也能神智清明,自行醒轉了。」


  他在說完這番話后,那幾個道童仍舊是淚眼婆娑,不住叩首哀求。


  陳嬰無奈之下,只能耐著性子,將手一按,度過一道如重水般深邃寒濕的氣機,在艾簡體內化開。


  在那道氣機發出后。


  一時之間,整座殿宇都是冷幽入骨,水濕氣綿綿遍布,寒冽非常,將幾個道童凍得肌體發青,牙關止不住地打顫。


  「……」


  饒是以陳嬰的陰沉心性,還是覺得今日這幕真箇是開眼了。


  忍笑抬起一指,將彌散流轉在外的寒氣收了,這才讓那幾個道童免於凍死在場。


  他緩緩搖了搖頭,道:

  「你們主人雖被玉宸派驅逐,流放到了南域,但好歹也是大派弟子,更是上虞艾氏的出身。身邊莫非就沒幾個可堪一用的使喚童子嗎?你們幾位的修為,也太低弱了些,也是丟了艾簡的顏面。」


  那幾個道童臉上都紛紛現出愧色,支支吾吾。


  還是一個膽大的站了起來,咽了口唾沫,拱手施禮,苦笑回道:


  「讓這位前輩見笑了,在仆等頭上,實還有一個大管事,平日間都是他隨侍在老爺左右,只是近日大管事出了山門,分身乏術,才……」


  陳嬰打斷他,道:「艾氏可有僕僮、侍女隨艾簡來了南域?」


  道童吶吶無言,只低著腦袋而已,不敢介面。


  陳嬰一時心下瞭然,笑了聲。


  「看來艾簡破門而出的傳聞,倒是有幾分可信,如今都還未同族中釋懷?」


  他用手指在椅面上輕輕敲了敲,暗自道:

  「可如此一來,才方有我的可乘之機,拉攏艾簡的把握,倒是又要添上幾分了!」


  這時。


  得了陳嬰的氣機助力后,艾簡也悠悠轉醒。


  他咳嗽兩聲,推開了一眾圍在身側的道童,面沉如水,靜下心來調息了幾個回合后,才神色稍松。


  「王述師兄……是誰殺的?」 幾個道童對視一眼,識趣地走出華殿外,又將殿門掩了。


  在沉默許久后。


  艾簡才方勉強壓下滿腔怒氣,揮袖將禁制齊開,掩了殿中所有的動響。


  做完這一切,他一字一句開口言道:「是誰能以劍術殺了他?是誰竟修成了劍氣雷音?!」


  陳嬰並不急著介面,道:「你如今正是洞玄第二境——攝取五精,還是要將心性定下方是,否則成丹時刻,便是難了。」


  「陳嬰,哪有空同你來談玄論道!你既已知實情,又何苦來同我遮遮掩掩!你來此處,不就是想拉攏我?」


  艾簡冷笑連連,道。


  陳嬰微微一笑:「不錯,我特意來此便是拉攏你,而至於是誰殺了王述,是誰不想讓你重回玉宸派……


  你實則心頭已然是有名字的了,不是嗎?」


  艾簡聞言一怔,目光一厲,沉聲開口:


  「是谷昭這老匹夫派人下的手?」


  在見得陳嬰頷首后。


  艾簡心頭怒意更盛,嘴唇都有些哆嗦,新仇舊恨一齊涌了上來,讓他額角青筋根根暴起。


  谷昭和艾簡故去的師尊岳真人,同為玉宸派的長老,且皆在玉宸九殿中的玄教殿供職。


  二者為了爭奪玄教殿的權位,屢屢多有不睦,明爭暗鬥多年,便是門下弟子,亦從不來往,可謂是涇渭分明。


  而艾簡被玉宸派驅逐,趕至了南域,也同谷昭脫離不了干係……


  在一次同朱景天的宇外征伐中,谷昭和岳真人主持同一戰陣,事後,雖是擊潰了朱景天的宗派勢力,斬首無數,奪回了一方界空,但岳真人卻也因此莫名身隕,魂歸太虛。


  岳真人同谷昭本就多年不合,這次更是死得不明不白,由不得他的門下弟子不做他想。


  在幾次狀告無果。


  又眼見著谷昭毫不留情地奪了原本是屬於自家老師的權力,打壓異己,在派中風頭正勁的模樣,艾簡終是忍耐不過了。


  他雖不能殺了谷昭,替師復仇,卻也有其他法子。


  在一番商議后,便夥同師弟萬松,二人以一樁法器做餌,將谷昭的獨子誘出了山門之外,隨即合力伏殺了他。


  這一樁謀算自然瞞不了多久,況且二人在怒火攻心下,布置的手筆也算不上多精妙,明眼人一看便知,簡直是錯漏百出。


  同門相殘向來是各派明面上的大忌,即是魔道六宗也不例外,只是要寬弛一些。


  很快,未出幾日,逃去天外的艾簡和萬松便被道紀殿的一位長老擒回,等候門規發落。


  若是個死無對證,興許還能再斡旋幾日,看看有無可為之處。


  但谷昭獨子的元靈竟是憑著一門秘法,硬生生逃回了玉宸派中,未被殺滅干盡。


  如此一來,人證物證俱在,實是百口莫辯,證據確鑿。


  連幾個同岳真人生前交好的宗門長輩,都不好下場相幫。


  萬松當即便被道紀殿處死抵命,以正門風,只容下一條元靈去轉生,未得接引,也不知下一世是否還有修道之機。


  而艾簡則因母親再嫁族人,繼父乃是艾氏的實權族老,修為亦高強莫測,各派都結交有好友。


  在艾氏幾番懇請,又舍了番大代價,來同谷昭說和,艾簡終是僥倖免去一死。


  關押進饑饉苦境三年,受足刑罰后,艾簡又被驅逐出了山門,讓他來南域這等窮土創立道脈,宣揚教化。


  雖是體面無存,卻也到底保下一條性命來。


  而岳真人門下統共也僅三位弟子。


  艾簡和萬松知曉王述這位大師兄的性情,認定他絕不會首肯,又不忍耽誤王述的道業,故也沒有串聯,只是私自起事。


  在一死一逐下。


  岳真人門下便只剩一個王述僅以身免,還尚留於派中,卻也是個獨木難支之相。


  在南域的這幾年中,艾簡的道行進境微乎其微,已是將深恨谷昭入骨。


  他只盼望著王述能夠修成上品金丹,成為真傳弟子,將自己解脫出苦海!

  而若是僥倖丹成一品了——


  莫說真傳,連道子的席位都能爭上一爭!

  以道君之尊都要從無邊太虛之中分神出離,親自為其闡玄講法!

  若是到了那般境地,區區一個玄教殿的谷昭,又能算什麼東西?又能夠阻些什麼?

  他艾簡重歸玉宸派山門,只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

  屆時想將谷昭揉圓捏扁,不必親自出面,自有無數人聞弦歌而知雅意,會爭搶著代勞。


  一言可以興邦!一言可以喪邦!


  如此——


  才方是大丈夫的所為!

  便是心存著這念想,艾簡才忍辱負重,在玄真派一日又一日的苦捱了下來。


  可王述僅丹成四品,又一夕身死。


  這則訊息便無疑是打碎艾簡的所有野望……


  他頹然箕坐在地,兩手握緊成拳,一時竟無措地失了神智,久久都未緩過來。


  陳嬰見他這般景狀,心下一哂,默默搖了搖頭。


  他此次不遠萬里,從南闡州趕來東彌州,雖是為了地淵中屍解仙身上的那樁大造化,卻實則,也是存了網羅各州人傑,扶植羽翼,好方便與陳祚、陳道正等人相爭的心思。


  這艾簡,便是他預選中的其一。


  不過觀其心性,嬉笑怒罵,皆是形於聲色。


  這般的人物,縱是要收得麾下,也需經得一番調教不可,否則難成什麼大器。


  ……


  「艾兄還是節哀順便方好,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旦夕禍福,這皆是天道定數,違逆不得。」


  過得半晌。


  見艾簡依是面沉如水,一言也不肯發。


  陳嬰無奈,只得率先出言,隨意挑了個話頭:

  「上次我假做面首遊戲,隨貴族的艾媛來此搜尋陰天子時,曾見得一個流落在外的弟兄,他名為陳珩,不知現在何處,可否喚出來一見?」


  艾簡聞言吃了一驚,終是從那渾渾噩噩中回過神來。


  而等他說完陳珩的去向後,陳嬰亦是微訝。


  「竟是地淵?過上不久,待我和怙照宗的一眾長老引動了濁潮,地淵里一眾血肉生靈都要灰灰,他又哪得命在?」


  陳嬰嘆了一口氣,搖頭道:


  「可惜,可惜,卻是要誤殺陳珩了。


  原本還想順帶將他送去陳潤子和陳元吉那處,換來郁羅仙府的一個添頭人情,而今卻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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