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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不同

  第98章 不同

  香霧繾綣,水流泊泊。


  絲絲縷縷的輕煙從殿閣的縫隙處徐徐騰起,潮潤的靄霧仿是只在撲面,柔柔裊裊,清清玉潤。


  「要試我?」


  陳珩早已將胎息改換成了「錠金真炁」在練炁境界時的屬相。


  一身金銳的本性,鋒銳無比,連在眸光轉動間,都似是要打碰出滾砂磨刃時的刺響,鏗鏘難當,逼人耳目。


  氣血精氣,也皆被散景斂形術遮蓋下了不少,只余了泰半之數。


  這時的他,就如若只是一個小宗派的天才俊傑。


  氣機外放時,雖甚昂揚肆意,洶洶烈烈,卻缺了一點玄門根性所在。


  若是有道行高強的修士在此,只略一觀,無需多察什麼,便知這僅不過是外強中乾而已。


  好似個壁里安柱、窯頭土坯,分明未得大道正傳。


  雖能逞得一時威風,卻也終究長久不得。


  未經過水火鍛打,寒暑煎磨,若有一朝大雨滂沱、河潮泛濫,不需一時三刻,當即便是個房塌屋消的凄慘下場,根基孱弱,望不得無上長生。


  事實上。


  那些小宗派的天才弟子,如白鶴洞周行靈、血蓮宗秦憲或是玄真派的晏蓁等等,都俱是此等表象。


  九階三十六品的真炁,每一品間,皆是存著天差地別。


  大派弟子和小宗弟子,僅只是第一步練炁法門的不同,便已拉開了深廣如天淵的距離……


  自窺破懷悟洞主的別有用心后,陳珩示現於人前的,便一直是這副玄真派「錠金真炁」的屬相,掩了「太始元真」的內實。


  就連在懷悟洞中,與那群血蓮宗的修士鬥法時,也是刻意控住了氣機,不讓其外泄。


  否則不必什麼太素玉身。


  光是他那足以比擬尋常真炁的胎息功夫,便足夠來做應付了。


  ……


  陳珩目芒閃爍之間,心中雖存幾分警惕,但此刻早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之勢,若是躊躇難決,怕是會平白惹得懷悟洞主心下警惕,還誤了大事,

  故而只頓了幾息,便大步甩袖上前。


  而待得他剛要分開殿閣門戶時。


  那綵衣女侍中,一個為首的,眉心點著梨花妝容,容貌嫵媚姣好的女子,突得盈盈一拜,向陳珩開言道。


  「尊客還請少待。」


  陳珩看去一眼,將步履一止,也不說話。


  「請容我等姐妹幾人先行換了衣衫,再侍奉尊客洗身。」


  只見為首開口這女子約莫二十上下,膚光勝雪,唇似丹朱,與其他女侍不同,她腰間還懸了一顆璀璨放光的明珠,漣漪照光,更顯出身份的不同來。


  她含羞帶嗔似地瞥了陳珩一眼,眼波流轉,自有一股妖冶多姿的風情,嬌聲笑道:

  「奴家綠珠,不知尊客喜歡什麼樣式的衣物,在洗身時,奴家和姐妹們都可盡數換上,供尊客賞玩,還有——」


  「我無須人服侍。」


  綠珠話還未說完,便被陳珩冷淡打斷:


  「洞主講道在即,在前輩的法場之內,我又怎好與他的女侍歡好?速速退去,勿要多言了!」


  「尊客,這其中並無不敬的意味,讓我等姐妹來服侍,這也是老爺特意吩咐過的,是——」


  眼見煮熟的鴨子便要飛走。


  綠珠不由得有些急了,也顧不得什麼體面,伸手就要拽住他的衣袖,


  只是青蔥般玉指才剛一動,便被陳珩面無表情地掃了眼。


  頃刻間,頓覺肌膚彷彿被刀刮過似,片片生疼,難以忍耐。


  一時香汗涔涔如雨下,似被某種撲食猛獸給盯上了般,身軀僵直。


  等得過上好一會兒才勉強定下神時,才驚覺自己已是汗濕重衣,連面上的香妝都已花了不少。


  「……看來妾身的蒲柳衰姿,顯是入不得尊客法眼了,又或是尊客口味不同?不愛女色?」


  這還是生平第一次被人不容情面的給否了。


  綠珠臉上一陣紅白不定,最後終還是強笑了一聲,拿出木牌一晃。


  只見遠處亭閣忽得洞開,又魚躍出了一隊身著輕紗蔽體、美艷嫵媚的男子。


  這些男子面上都是描著少女的妝容,衣著豪放大膽,幾是袒胸露腹了般,只待得綠珠一聲傳喚,就要近前來。


  「尊客——」


  綠珠臉上剛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正要開口問詢。


  卻見陳珩已是面無表情轉身,門戶一開一闔間,原地便沒了身形。


  「……」


  她臉色頓時變得更加難看,狠狠咬了陣牙,嬌媚的玉容扭曲變色。


  過了好半晌。


  才又一揮木牌,將那隊男子趕回了閣亭中,一言也不發,轉身便走。


  直到去得遠了,進入一座偏殿後,容一眾女侍將殿門闔上。


  綠珠才發泄似的將壁上墨畫撕了個粉碎,又砸爛不少玉盤精瓷,大吼大叫了陣,才方出了口氣。


  「姐姐,這人眼見著今日就要被夫人煉成魔眷了,和我們一樣,你現在又在急什麼?平白髮什麼肝火呢?」


  一個和綠珠相識的女侍柔柔抱住她的手,勸道:

  「等他也成了魔民后,自然是個七情難抑、六欲焚身的模樣。姐姐可是夫人親自以心血孕出的紅妝魔,種性遠在他之上,你想要他做什麼,他難道還能違你么?


  到了那時候,莫說要上他的床笫。


  縱是要他學狗叫,向姐姐伱搖尾乞憐,難道又是甚麼難事嗎?」


  這一番話下來,惹得眾女都不禁掩唇,也總算令綠珠神色稍霽,稍稍露出了絲淺淡笑意來。


  她伸手一捻,將已掉下了半邊,垂在頰上蕩蕩悠悠的半張臉皮扶住。


  小心翼翼湊到鏡前,用蠟黃滑膩的油膏往複抹了幾層,才總算是粘得牢了,蓋住了麵皮下的那堆腐蛆蒼蠅,將熏天的惡臭也一掩。


  「你說的不錯!我可是夫人親自用心血孕出的紅妝魔,是要與公子日後誕下血嗣的,我的種性定是遠在他之上,他怎能違我!」


  綠珠冷然一笑,又用力按了按先前脫下的半張臉,道:


  「怒急攻心下,竟是把這副好好皮相都險些撐破了,倒是我的不是。」


  她又轉身吩咐了句,隨後便有幾個綵衣女侍笑盈盈走出殿外,頃刻間,就帶了幾個精壯的大漢回來。


  那幾個漢子被帶進來后也不反抗,雖是身材魁梧,血氣強卓的體殼,可臉上卻偏生是一派茫然喜樂,嘴角還流著几絲涎水,像是已然痴傻了,只能任由人隨意擺布。


  「可惜我孕出的時候還是太短了,只能吃些凡人和胎息,卻是吃不得練炁士。」


  綠珠心下嘆了口氣。


  紅妝魔的登階,最至關的一味主要,便是人身精氣,不拘男女陰陽,只要採得足夠,便能血葯功成。


  但她如今還尚是初生未久,胎息修士的那一縷胎息於她而言,都難以消化,就莫說是道行更強的練炁士了。


  「等到登階之後,想必老爺和夫人就要更加器重我了,我這紅妝魔和少爺那力異魔都不是俗流,為了安我的心,一些小要求,應會允我的才是。」 思忖間,綠珠也翻身上了床榻,將手一招,就將一個精壯漢子攝了過來,又順便垂了紗簾,心道:


  「方才那人雖是男子,又端得無禮,卻怎得好生貌美!叫我都眼熱非常了!恨不能當場就同他行一次魚水歡好!

  不過,卻是沒有那麼容易就將他養在身邊……


  就怕夫人看了也眼熱,也要同我搶,那才叫人頭疼呢!」


  懷著滿腔的愁緒,床榻猛烈搖撼著,喘息聲此起此伏。


  不過數十息的功夫。


  隨著深青色的紗簾一動,便有一道人影重重跌飛出去,在地面滾了幾滾,直到觸到了門檻,才堪堪停將下來。


  這時候。


  那原本壯碩若獅虎的漢子,此時已是脆脆一層皮囊在包著骨頭,氣若遊絲,油皮薄如蟬翼,幾可瞧見內里那些蠕動著的暗紅臟腑。


  只是短短數十息,他就仿是已衰老了一甲子,髮絲花白,最終在一聲短促的氣喘后,將頭一歪,便再也無了聲息。


  而下一刻,在綠珠滿足的笑聲中,又有一個大漢雙腳離地,不由自主地向床榻處飛去。


  就在這處鴛鴦被翻,紅綃帳動之時。


  另一方。


  已更過衣冠的陳珩在其他綵衣女侍的引領下,繼續朝著懷悟洞主的法壇走去。


  「方才,有一道神念屢次掃了過來,觀著那邪祟氣息,十之八九便是那頭惡嗔陰勝魔……幸虧你以散景斂形術將胎息遮掩的好,未被瞧看出了端倪,否則便是個麻煩!」


  腦海中,突得傳出了符參老祖的聲音:

  「為何要先在湯池裡沐浴更衣?老夫明白了!分明就是怕你穿著什麼內甲,或是裡衣內攜著什麼護身的手段,存了戒備!

  不單如此,連你乾坤袋都被裡裡外外掃了一遭,家底都朝天了呢!」


  「天魔竟還能看察乾坤袋內的事物?」


  陳珩聞言微微一訝,也傳音道。


  「多稀奇,天魔本就是虛空蝗類,更莫說那還是頭惡嗔陰勝魔了,乾坤袋這下品符器雖有內景之能,卻簡陋的很,自然是難隱瞞它的耳目。」


  符參老祖大笑道:

  「你如今一窮二白,除了那幾張斗籙之外,卻是實打實的身無旁物!放心,放心,那蠢魔定是認不出斗籙妙用,不會相疑的!」


  「那有無法子——」


  「待得你成就紫府後,就能將物什儲在紫府內,那可是片天公造得的內景天地了,絕難絕難窺看里內!」


  還未等陳珩說完,符參老祖便已猜中了他的心思,無奈解釋了句:


  「再說了,看你乾坤袋的可是天魔,也唯有這群蝗類中的佼佼者,才能有此厲害!


  若換成那個什麼懷悟洞主,他是屁都看不出來的,你小子別太多心,一天天都疑神疑鬼的!」


  陳珩聞言若有所思,沉吟了片刻。


  這一路上,兩人便又漫無邊際說了些話。


  符參老祖對陳珩與衛令姜之間的事是存著萬分的好奇,屢屢想要打探個究竟,問個水落石出才方肯罷休。


  但無奈面前這人口風甚是緊密,饒符參老祖怎麼旁側敲擊,都探聽不出他的真切心思。


  氣得符參老祖一張麵皮青了又紫,紫了又青,最後仍是只能懨懨作罷。


  「你小子不去蹲個死牢實在是可惜了,嘴這麼嚴實,撬都撬不開吧,上刑也沒用!」


  符參老祖罵罵咧咧,剛要繼續開口。


  卻突得皺了皺眉,猛得便不再作聲。


  「別再傳音,到人家地頭了……」


  最後說完這一句后,他便沉寂了下去。


  陳珩抬眼一瞧。


  只見不遠處一座遍體明黃色的宮闕中,四門大開,甚是空空蕩蕩,僅在宮闕的居中處,立有一座水玉砌就的法壇,高約三丈三,壇上端坐著一個衣冠整肅的高大老道,正是懷悟洞主。


  在法壇下,還有三個杏黃蒲團平次擺著,其上已是坐定了兩人。


  「尊客請罷。」


  領他前來的綵衣女侍深深看了陳珩一眼,旋即莫名掩唇一笑,斂裳退走。


  「見過洞主,見過兩位道兄。」


  陳珩也不猶豫,將袖一揮,便大步走到走到法壇下,施施然打了個稽首。


  「小道友看來起色頗佳,甚好,甚好。」


  懷悟洞主一揮拂塵,微頓了頓,笑道:「不必多禮,請入座罷。」


  「道友來了,請,請。」


  蒲團上的另兩人也絲毫不敢怠慢,連忙起身回禮,態度恭敬非常……


  因袁揚聖察覺了不妥,提先用飛祿果遁走,所以他空缺出來的位子,也便被血蓮宗的一位練炁士給補上了。


  陳珩、散修路玉再加上一個血蓮宗的練炁士。


  便統共。


  是這能有緣法來聽講道的前三名次——


  幾人見禮完后,也不多寒暄,只是各尋了蒲團坐下。


  懷悟洞主在說了幾句場面后,也沒有多的言語,直入正題,微微一笑,便闡了一門以兵甲來易形,換身替死的高妙道術。


  如雲如雨,亂墜天花。


  符籙、採氣、丹陣、煉靈、傀儡……


  說一回玄,論一番道。


  懷悟洞主並不藏私,似是要毫無保留般,金聲玉振,娓娓道來。


  而一位洞玄大鍊師的心得道論,莫說是散修了,即便對門派弟子而言,也無疑是樁天大的機緣。


  壇下眾人皆是如痴似醉,渾然深浸在了其中,不知光陰幾許。


  半個時辰悄然而過。


  突然,陳珩心神一警,莫名將眼一睜。


  耳畔仍是懷悟洞主溫厚的聲線,這一回,說的是大寶黃丹的冶鍊手段,散修路玉和血蓮宗的那個練炁士皆是聽得全神貫注,閉目沉意。


  可在他耳中,本是尋尋常常的丹方,卻是愈來愈荒謬獰惡。


  血河、屍蠟、顱首、腐蠅……


  慘叫聲不知從何處,慢慢地鑽了出來,越來越高!越來越高!


  終於。


  面前虛空兀得像紗幕般朦朧分開。


  一頭被剝了皮的血屍哭叫著擠進現世,猛得張開雙臂,便抱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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