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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無言誰會憑闌意

  第78章 無言誰會憑闌意


  「……」


  郝慶延此時比場中任何一人都更要惶然無措些,他眼珠子飛快地在兩女身上來迴轉,臉上木然的神色還未褪去,就又浮上了一種新的怔愕。


  「管事。」


  祝婉芷依舊低著腦袋,死死盯著自己淡紫色的錦襦裙角,只是將手再一遞:「法衣?」


  「噢,好說!好說!」


  郝慶延下意識露出個笑臉,就要接過那隻乾坤袋,後背卻突然寒毛齊齊倒豎,像是被某種極鋒銳的利器抵住了后心!叫人毛骨悚然!


  他僵硬了許久,才緩緩慢慢將身子一扭,苦笑回頭看去。


  原地,衛令姜神色不改,依舊是一副意態幽僻的模樣,神仙玉骨。


  見郝慶延苦笑回頭看向自己,臉上的神情似有萬般無奈。


  她只略抬了抬眼,像是什麼都未曾發生過一般,不咸不淡說了句:

  「不是要接著講法衣嗎?管事請繼續罷。」


  「是,是,我接著開口,我接著開口。」


  短短几息功夫,郝慶延已是幾乎汗如雨下,他狼狽伸手摸了把臉,陪著小心道:


  「諸位道友,因懷悟洞將開的緣故,那裡內甚是兇險,規則所在,需得一件法衣傍身,才能夠入場,所以……」


  他艱澀咽了口唾沫,才無奈笑道:

  「如今寶聚齋只剩下了兩類護身法衣,一者是出自神火崖薛軒鍊師之手的『白水雲衫』,此物乃是中品符器之屬,十八道神寶大禁,堅韌非常!便是身處毒瘴火雷時,也絕不有礙於形體!尤其這件法衣是以水母精岩做為母材的,驅策時有滾滾雲靄傍身流動,霎時好看華彩!」


  他指向一方玉案,那案上置有一件皓白如雪的素潔長衫,有雲風煙靄繚繞其上,正做龍蛇盤結。


  「至於另一件,是薛軒鍊師的師叔,神火崖的薛榮真人所煉,喚作『璇璣寶衣』,此物——」


  「我要那件『璇璣寶衣』,勞煩管事了!」


  未等郝慶延再接著說完,祝婉芷已猛得抬起了頭。


  她終於鼓起勇氣看了陳珩一眼,臉上紅暈泛起,連耳根和脖頸都是嬌紅的顏色,眼睫撲閃撲閃,像山溪林間一頭怯生生的鹿。


  「既然是真人所煉,那『璇璣寶衣』必是要勝過『白水雲衫』的,懷悟洞中的獸類很是凶蠻,我想……」


  祝婉芷只定定望著陳珩,便不再說話了。


  「可『璇璣寶衣』乃是二十道神寶大禁,已是中品符器中的至極了,僅再經一次鍊形,便是上品符器之屬,便是在這寶聚齋三層,也是鎮樓之物!」


  郝慶延此時也顧不得擦汗了,狠狠吃了一驚:

  「祝師妹,這是否……」


  他顯然是與白鶴洞這一行人熟識的,又苦笑著朝為首的周行靈一拱手:


  「周師弟,『璇璣寶衣』可是價錢不菲啊?」


  「看我作甚,我能做她的主?」


  滿頭白髮,穿著葛冠蓑衣的周行靈瞪眼:「這種事勿要扯上我,老郝你這人看來也不甚厚道,想拉我下水是吧?!」


  「這……」


  郝慶延又苦笑了起來。


  他在兩女的目光下又接著狠狠惶惑了起來,祝婉芷的乾坤袋只近在咫尺,他卻不敢伸手去接,連袖袍都僵直地垂在了原地。


  「道友!你說句話啊!」


  郝慶延終於也再綳不住,將目光哀求似地投向陳珩,重重打了個道稽,道:

  「道友你快說句話啊!」


  陳珩皺了皺眉,而這時,衛令姜又斂了斂眸,道:

  「伱這樓中,還存著多少法衣?」


  「……十六件白水雲衫和七件璇璣寶衣。」


  郝慶延將額角汗珠一拭,先是茫然懵懂,旋即又解釋了一番,道:「似這等法衣都是貴重至極,連一些修成了真炁的築基道人若是身家淺薄,都是購置不起,故而——」


  而衛令姜此時已無心再聽下去,只輕輕將一方袖囊擲去。


  郝慶延打開一看,登時便驚得呆住,連連後退了幾步,身子撞在一方玉案上,狠狠踉蹌了會。


  「這麼多?!」


  良久,他才大叫了一聲,雙手顫如抖糠。


  「貴齋的所有法衣,我都要了。」


  衛令姜聲音淡淡,朝祝婉芷處瞟了一眼,又不動聲色收回目光:

  「全數。」


  「……全數?!」


  非止郝慶延此時如遭雷擊,連帶著那些白鶴洞弟子,也都是怔愕莫名,隱隱騷動了起來。


  「你!」


  祝婉芷一急,猛得看向她。


  「師姐到底想幹什麼?」


  陳珩開口。


  「我自己的錢,自然想如何便是如何,縱然是擲在水中,也能聽個響動。」


  衛令姜冷冷淡淡道:


  「怎麼,師弟莫非有什麼高論,難不成又還要替誰打抱不平嗎?」


  陳珩深深看了她一眼,面無表情轉身,語氣盡量壓抑的平淡,卻還是聽出了其中的几絲起伏:


  「師姐別瘋了!」


  他向還尚在獃滯中的郝慶延手中取過衛令姜的袖囊,旋即歉然一拱手:


  「今番叨嘮了,還望管事勿要怪罪。」


  「好……好說!好說!」


  明明是買賣不成,郝慶延卻舒了口氣,好似卸了背上的一方萬斤大石,渾身都一個輕鬆。


  「若我齋幾日後有下品的寶衣貨到,老郝我必知會道友一聲,提早為你留下一件來!」


  「那便多謝了。」


  陳珩含笑再一拱手。


  而衛令姜看著陳珩遞來的袖囊,卻並不伸手去接,瞳孔里卻反而更多了幾分冷淡,冰冰涼涼。


  青枝雙手叉腰,也雙眼亮晶晶地看著這幕,一眨不眨。


  「先前說的加錢,不是已議好一柄飛劍便足夠了嗎?」


  幾息過後,見衛令姜仍是一動不動,陳珩輕輕抬手壓住額角,在心裡嘆了口氣,俯身道:


  「你何必要與她鬥富,在同誰賭氣嗎?」


  「我沒有要與誰賭氣……」


  見他微微俯身,兩人距離霎時被逼得近了不少,衛令姜目光中有一絲躲閃:「我——」


  「法衣之事,我自有主張,師姐,等回去再說吧。」


  「你不要她的法衣?」


  「我在師姐眼中便如此不堪?」


  袖囊又往前一遞。


  衛令姜靜了半響,忍不住和他對視一眼。


  片刻后,又垂下目光,還是伸手接過。


  她緊抿的唇角鬆開,微不可察地勾了勾,不語。


  而這時,旁邊的青枝已是忍耐不住了。


  「那個……」


  她興高采烈,用力舉起一雙小胖手:


  「如果你們都那麼不愛錢的話,其實,我也不是不能勉為其難,替你們保管一下!給我吧!放在我的手裡!我發誓一定會好好保管的!」


  但她的話卻沒什麼人理睬。


  衛令姜更是不顧青枝的掙扎,將她抱在懷裡,轉身便走。


  而待得陳珩也向郝慶延告辭后。


  一旁,早已在看了許久戲的周行靈笑嘻嘻走來,拉住他的肩膀,便要拖著向酒肆走去。


  這個滿頭白髮的道人早已隱隱聽聞了風聲,知曉陳珩或許便是自家恩師的關門弟子,再加之他對陳珩的觀感素來不錯,心裡頭交好的念頭,就更盛了幾分。


  「溫師妹,大家都許久未見了,不如由貧道今日做東,小酌一番如何?」


  原本已走向長梯處的衛令姜也被周行靈喚住,她猶豫了一下,卻沒有立馬作答。


  「周師兄,我還有事,便先行一步了。」


  祝婉芷抬起眼睛,深深看了陳珩一眼,便頭也不回。


  「誒……誒?」 周行靈大驚失色,連聲叫了幾句,都未有理睬。


  「大師兄,哈哈!你完蛋了!」有白鶴洞的弟子幸災樂禍:「若是被祝師妹稟給蔣谷師叔,你少不得又要被責罰!」


  「這也能怪我?難道不是怪陳師弟?」


  周行靈一瞪眼,萬般無奈。


  「為何要怪我?」


  陳珩搖頭。


  見祝婉芷已是走遠,衛令姜也並沒有多留的心思,見陳珩只來得及沖自己略一頷首,便被周行靈一眾人簇擁著離開。


  她輕輕笑了笑,便也從寶聚齋中走出。


  街面上依舊是人來人往,一派熙熙攘攘之景,好不熱鬧。


  她懷裡的青枝百無聊賴的打著哈欠,像條死魚一樣瞪著大眼睛,迷迷糊糊,可還未走出寶聚齋多遠,青枝突然嗚呼了一聲,猛得將脖子一伸,精神大振。


  衛令姜也恰時停住腳。


  在轉角處,一個穿著淡紫色綉裙,濃黑烏髮上斜插玉釵的嬌俏少女正靜靜候在那裡。


  衛令姜目光只是略停了一下,也不多留,徑自便從她身邊越過。


  「溫師姐就沒什麼想同我說的嗎?」


  見衛令姜對自己視若無睹,祝婉芷揚起下巴,心有不甘,道:「你和師兄才相識幾日,又能了解他的多少性情?!為什麼就非要同我搶呢?」


  「那你又有多熟識他?我知曉他的總歸比你要多……他也比你所想的要更無情。」


  「無情?那溫師姐知道嗎?師兄曾被玄真派的晏蓁強擄一事?」


  祝婉芷突然冷笑一聲。


  這時。


  衛令姜驀然停住。


  「師兄年少時便遭此大厄,出身凄苦非常,師姐若只是想玩玩便罷,我勸你最好還是收了這份心思。」


  見衛令姜終於有了絲動容,祝婉芷凝視著她,一字一句道:


  「我雖與師姐只有幾面之緣。但也知師姐素來待人都是冷若雪霜,視一切都如若無物,又何曾有過什麼溫柔小意?你莫非以為自己真能同師兄這等性情的人,結下什麼善果緣法嗎?!」


  衛令姜神色微微一僵,抱住青枝的雙手不自覺用力。


  「……」


  青枝雙眼猛得一凸。


  然後慢慢翻了個白眼,舌頭也吐了出來。


  「你我不過萍水相逢,你對我又有幾分了解?更況且。」


  幾息后。


  衛令姜冷冷凝視著祝婉芷,道:

  「莫說我與師弟之間清清白白,就算真的有什麼,又哪輪得到你來這裡大放厥詞!」


  說完這番話后,衛令姜也懶得再多留片刻,沒有看祝婉芷一眼,轉身便走。


  祝婉芷怔了怔。


  這少女眉頭然後就微微顰了起來,一時默然無語。


  ……


  ……


  夜深。


  紅葉島,仙客居。


  一道白色遁光從雲天之上一閃即逝,旋即便穩穩落在了這間客棧外。


  待得陳珩走上仙客居五層后,可還未等他走到門旁,分開房門時,相鄰處,衛令姜突然就像兔子一樣冒出了頭。


  「師姐……」


  陳珩微微吃了一驚,拱手道:「夜深如此,師姐還未就寢嗎?」


  「法……法衣。」


  衛令姜難得囁嚅:「你——」


  「法衣已購得了,『甲鐵衣』,下品符器,三道天寶大禁。」


  陳珩搖頭道:「說來也是荒唐,這類符器在先前除去苗南峰那些賊寇時,我便曾得手過一件……只是當時不知懷悟洞主的心思,也不知他要重開『懷悟洞』,如今再購置,符錢卻是翻了一倍都不止,卻是虧了。」


  「你已買下來了?」


  衛令姜一時怔住。


  她心猛得跳了跳,原本伸出的手也悄悄縮了回來。


  兩人相對而立,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場中驀得沉默非常。


  陳珩見衛令姜出神盯著地面,像是那裡長出了朵花一般,遲疑了一下,還是向她告辭,然而在他將要關上房門之際,衛令姜冷不丁開口。


  「師弟……你覺得我的性情,很是不好接近嗎?」


  在忐忑問出這句話后,卻良久沒有聽到聲息。


  衛令姜有些無所無措地抬起腦袋。


  隔著一臂的距離。


  陳珩只是靜靜地在看著自己,他那雙烏沉的眸子不知藏了什麼思緒,只像一方不知幾許邃深的潭淵。


  「師姐,你的心亂了。」


  陳珩喉頭微微動了動,聲音依舊是淡淡的,聽不出什麼:

  「這是修道的大忌……」


  未等衛令姜再說些什麼,他已沉沉掩上了門。


  而衛令姜在屋外久久不語,過了好一會,才也回到房中。


  「沒送出去啊?」


  廂房裡,在床上翻跟頭打滾的青枝看著她手裡握著的袖囊,大叫道:

  「我們可是特意又折回去,把那件『璇璣寶衣』買下的,那小子就這麼不給面子?!」


  「不是沒送出去,是……」


  衛令姜一時語塞。


  幾息后,她眉眼緩緩低垂了下去,笑道:

  「夜深了,你不是一直吵著要睡覺嗎?快去睡吧。」


  ……


  而僅在一牆之隔。


  陳珩從乾坤袋中取出兩壇酒,置在茶案上,原本躺屍中的符參老祖頓時歡呼一聲,去了泥封,便趴在壇口,將半邊身子探進去暢飲。


  「內魔?還是心魔?」


  看著這小小老者狂飲的模樣。


  過了許久,一旁蒲團上,陳珩突然開口問道。


  「既是內魔,也是心魔,百怪千奇,無孔不入,這是阻道的妨礙,專要壞人道途的!」


  符參老祖抬起頭,打了個酒嗝,道:

  「你可想好了嗎?」


  陳珩垂下眼帘,沒有回應。


  屋裡亮著琉璃獸首燈,忽然爆了一下燈花,映在牆面上的人影瞬間就被拉得恍惚斑駁。


  良久后。


  他才開口道:

  「我明白了。」


  符參老祖頗有些不解其意,但待他望過去時,陳珩已在蒲團上入定了。


  符參老祖聳了聳肩,也便再次朝壇口躬下身子。


  ……


  ……


  數日後。


  一真法界內。


  陳珩手上的印決突然一頓。


  旋即,便有萬簇焰光從他身內竄出,頃刻便將這具心相燒成了青煙。


   二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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