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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六章 我會活生生打死齊淵王

  大荒山上的火堆依然亮著。


  虞七襄偷眼瞧著二三十丈以外一處斷崖前,父王與陸景先生的背影。


  無論是鳳陽公主、南詔女官,還是黃瓏道姑、寧嚴冬都已經不敢坐著了。


  即便虞乾一下馬之後,也朝他們笑,朝他們伸手顫聲說道:「你們且坐,我來尋陸景。」


  可虞乾一不坐,這裡也就沒有人再敢坐著。


  就連在大雷音寺見慣了大人物,本身也是一國皇族的鳳陽公主,也只敢安然站在原地,甚至不敢去看虞乾一的背影。


  其中夾雜著怎樣的心緒?

  鳳陽公主其實自己也想不清楚,虞乾一已經並非是昔日那位武道魁首,並非是一人壓得天下武夫抬不起頭來的蓋世強者。


  他已經老朽,也許命不久矣,可鳳陽公主始終還記得,自己那位稱得上英明的父親曾與他說過……


  天下若有一人值得不死,那便只有重安王虞乾一。


  不死……何其難也?

  便是天上的仙人免不了一死,如今這位值得不死的重安王也要死了,可鳳陽公主卻依然不敢怠慢。


  她垂手站在原地,心中還有些感嘆。


  這也許是自天官降世以來十餘年時日,重安王第一次走出重安三州。


  他前來大荒山,是來見陸景先生的。


  ……


  虞乾一併未背負雙手,他一隻手隨意垂落,看著山下昏黃一片。


  突兀間抬手,卻從空中捉下一隻蟲子來。


  那是一隻碩大的蝗蟲,蟲足修長,絨毛細密,足有半個巴掌大小。


  陸景看到這隻蝗蟲不由皺了皺眉。


  虞乾一搖了搖頭,將手中的蝗蟲隨手一扔,這蟲子就變為了灰燼消散在空中。


  「看來今年不是個豐收的年份。」


  不知虞乾一在這夜色下,在這濃霧籠罩的山崖中看到了什麼。


  他的眼神有細微的變化,臉上好像又帶出些疲乏來。


  「五根天柱斷了,哪怕被魏玄君扶正了其中一根,人間也已不再是天柱斷裂之前的人間。」


  虞乾一語氣裡帶著滄桑:「只可惜天下廣大,人念不可一統。


  有人想要讓天地聯通,有人又想要倒反天地,以地為天。


  又有人只想要苟延殘喘,在天還是在地俱都無妨。


  陸景,你覺得這廣大人間好,還是十二樓五城四百八十座仙境更好?」


  陸景抖了抖袖子,那山崖中的雲霧頓時消散了。


  露出一條蜿蜒小江,又露出極遠處雲海蒼茫。


  雲山蒼蒼、江水泱泱,大荒山下也有美景。


  陸景想了想,道:「我去過閬風城,那裡的凡人只能活三十餘歲。」


  虞乾一挑了挑眉,他聲音顯得有些虛弱,可當他說話時,周遭的元氣卻好像在嗡嗡作響:「可你並非是凡人。」


  「再過些年歲,哪怕是在這人間伱都可壽三百,若是上了天也許可以壽一千二百年。


  凡人總會感嘆閑雲潭影日悠悠,物換星移幾度秋,可若是能活一千二百年,看盡一千二百個秋,想來也已足夠了。」


  陸景眼神不為所動,反而詢問虞乾一:「王爺,你曾是這人間武道魁首,理當壽三百載甚至八百秋。


  可王爺如今為何垂垂老矣?為何頭髮蒼白?為何氣血枯竭?」


  虞乾一不曾想過陸景會這般問他,略有些怔然,旋即臉上露出笑容來:「光景不待人,須臾發成絲。


  而且身在天地……不待人的可並非只有光景。


  倘若俯瞰天下的仙人不願讓你多活,又或者你成了人間棋局上的大龍,難免得少活些年歲。」


  陸景低頭看著蜿蜒流淌的江水,這條江並未路過重山城,反而蜿蜒流淌,直去神關。


  「世人都有言,盛年不重來。


  可陸景重來了一遭,修了人間的劍術,承了剛硬的劍骨,又寫了一手鋒銳的好字,更是有人間的先生護我……所以就不想再上天去,看那些掙扎在三十餘年中的凡人了。」


  「人間雖然稱不上多好,而且年年破敗、日貧凄,可若是能治好一些頑疾,大多數人都可活六十歲,這豈不比天上更好?」


  虞乾一隨意垂落的雙手捏了捏拳,笑道:「人間已經病入膏肓,內里染了劇毒,兩個大醫開出兩種藥方,兩種葯在這人間肆虐碰撞。


  又有不知多少江湖郎中開出了無數偏方。


  既想要暗中偷換流年,又想要明裡引來西風,更妄圖救世。


  而在這之外,又有天高地厚,想要鑿穿這天引來光明只怕並不容易。」


  「是不容易。」陸景點頭:「所以陸景至今還不曾成過什麼大事,但與其同流合污,不如修身養氣,且等另一番光陰。」


  「等另一番光陰……」虞乾一感嘆道:「只可惜我已等不起了。」


  聽到虞乾一這番話,又輪到陸景好奇起來,他道:「王爺,太玄京並非是一個好去處。」


  虞乾一眉頭舒展,道:「確實不是一個好去處,所以我打算去去就回。」


  陸景越發不解,問道:「王爺此去之後,還要歸返?」


  太玄京乃是當世第一大城,其中不知有多少強者。


  陸景之所以能安然走出太玄京,除了當世劍甲商旻,以及神通魁首楚狂人相助,靠的還有天時地利人和。


  正巧真武山發生了變動,太玄京中有真正的強者去了真武山。


  正巧天上斬龍台上,陳霸先的殘魂正躍躍欲試,想要復生於今日。


  正巧他與虞東神之前殺了太沖龍君,斬龍士命格之下,足以引陳霸先偉力。


  其中更有不知其數的臣、將坐視。


  虞乾一若想要多活幾年,去太玄京也未嘗不是一種選擇。


  可正如陸景所言,崇天帝妄圖掌控一切,天官降世一戰、虞七襄殺北闕海龍王、虞東神入玄都討世襲罔替……等等許多事都可以證明,崇天帝與重安王並非傳聞中那般親密無間。


  重安王讓太子之位於崇天帝的情分,也許早就消彌了。


  只是就算如此,陸景也一直以為崇天帝之所以要啟程去太玄京,是為了趁著如今尚有幾分氣力直入太玄京,躲避那一場必定的大殺伐。


  卻不曾想今日重安王與他說……他去一趟太玄京之後,竟還要回來。


  「自然要回來。」虞乾一道:「天下第一大城?狗屁之地,看似禮儀兼備,實際上自詡為貴人的腌臢之輩終日聽曲觀舞,吟詩作對,早已忘了大伏不只有一座太玄京。


  邊境上還有敵國陳兵數十萬,天上還有仙人虎視眈眈,百姓田地里蝗蟲過境,天上太陽日日高照,世間江河決堤帶起洪流……我打下來的江山他們不曾守好,我不願與他們為伍。」


  「還有那些沽名釣譽之輩,我此番去太玄京,難免要仔細看一看他們。」


  虞乾一說這番話時,語氣十分平和,眼神更稱不上尖銳。


  就好像是一位鄰家老農在說自家料理莊稼之事。


  重安王壯年時開疆擴土,後來又在靈潮之戰中護持人間,後來又死守國門,以免秦火燃來。


  陸景對於重安王自有敬重之意。


  如今聽到虞乾一這番話,心中的敬重就更深了幾分。


  「只是去太玄京的路並不好走,即便有重安三州將士護送,這一路只怕也並不太平。」


  他說話時,天上似乎有一縷星光照落,三顆若隱若現的眼眸高高掛在空中,凡人不可見。


  正是太微垣三公神通。


  三公神通下,陸景似乎看到了什麼。


  有人正伺機而動,也有人已經來到重安三州的邊界。


  重安三州通往太玄京的道路上不知藏了多少殺機。


  虞乾一佝僂著身子,忽然發笑:「我重安三州的將士還要打仗,還要守國門,可無暇護送我這一把老骨頭。


  重安三州清點將士,可不是為了送我。」


  陸景沉默下來。


  便真如虞東神所言,虞乾一想要獨自走這條通往太玄京的路。


  他是想要死在這條路上?


  這位曾經的武道魁首,如今的暮年老人不想要死在床榻上,也不想要因為自己連累重安三州?


  陸景思緒紛飛,心中對於這老人的敬佩又更深了幾分。


  「又或者……重安王真就可以走到太玄京去?」


  陸景尚且還忘不了虞乾一乃是參悟九重帝相的人物。


  曾經他與虞東神截殺太沖龍君時,天戟中的重安王精血化身又是何等強悍?


  憑藉一道精血化身,甚至能夠輕易鎮壓八境太沖龍君,甚至將其打落境界,讓他元神、肉身上的雷劫之力盡數消散。


  「這種人物,便是有一分餘力,都足以橫行天下。」


  陸景想到這裡,不由長出一口氣……


  無論如何,人間有此英豪是人間之幸。


  「我此次與七襄前來見你,是為了前來對你道一聲謝。」


  陸景正在思索,原本低頭看著山崖下那條江水的虞乾一忽然轉過頭來,他看著陸景,道:「無論是北闕海龍王之事,還是東神手中那桿神槍,都值得我這把老骨頭與你道一聲謝。」


  虞乾一說到這裡,略微一頓,又凝視著陸景的眼睛,忽然詢問:「觀棋先生死了,你在太華山上立起了修身塔,是想要繼承他的遺志?」


  「觀棋先生可曾給你留下些什麼?」


  陸景想了想,拿出一枚玉佩來。


  這玉佩被放在修身塔第五層上的桌案上,陸景搬來修身塔,整理修身塔第五層時,一眼便看到了這枚玉佩。


  說是玉佩,實際上不過是一塊璞玉,並未雕刻什麼形狀,拿在手裡十分溫潤,玉佩中隱隱存在著些什麼,陸景卻看不正確。


  「他將這鑰匙留給了你,便能證明他確實信你。」虞乾只看了一眼那枚玉佩,便點頭說道:「我知道了,觀棋先生在虞淵、煬谷埋下的種子尚且不曾發芽。


  我死之前,會殺幾尊過得眼的仙人,以他們的血澆灌於它。」


  陸景正想詢問些什麼。


  虞乾一突兀間又望向南方的天空。


  那裡高掛著一顆月亮。


  只是那月亮上雲霧頗多,如影似幻,竟然不似實物。


  「虞東神曾與我說過,你與南國公府殺北秦大都護岳牢的南風眠乃是結拜兄弟?」


  虞乾一詢問。


  陸景不知道虞乾一為何會突然問及此事,卻也點頭應是。


  虞乾一深邃的眼神里彷彿有一團漩渦,那漩渦吞去了南方天空上的月光。


  「天有月輪照空,真武倒映在月輪之上,你這結拜兄長倒是有一番大機緣。」


  「大機緣?」向來不苟言笑的陸景聽到這番話,臉上頓時生出喜色。


  卻不曾想,虞乾一說完這句話又低著頭,輕聲說道:「只是這番大機緣之下,還伴隨著大恐怖、大厄難。


  他若渡不過去便只能死了。」


  「大恐怖、大厄難?」陸景笑容僵在臉上。


  他想了想,這才道:「他去齊國,是想要去殺那惡孽君王。


  所謂大恐怖、大厄難無非是再那齊淵王身上?」


  「好辦!」虞乾一忽然哈哈大笑:「古元極膽魄越發盛了,他要建一座亡魂府,想要拿我殘魄。


  等他前來攔我,我便將他活生生打死。


  那大恐怖、大厄難自會消弭,人間若是能再出一位跋扈將軍,那一把天下第一的名刀也許就會現世,這是好事。「


  聽到虞乾一的話,陸景懸著的心略微安定了些,他問道:「王爺,不知齊淵王修為如何?」


  虞乾一搖頭:「投機取巧之輩罷了,稱不上強。」


  陸景心中更加安定了,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來。


  他二人交談,卻並不避諱火堆旁的眾人。


  此時的鳳陽公主與那南詔女官聽到虞乾一的話,不由對視一眼。


  南詔女官越發不敢去看那山崖邊上了。


  鳳陽公主抿著嘴唇,她實在不知……能夠在當今天下尚且佔據廣大土地,尚且能夠與崇天帝禹先天建立盟約的君王只配一句「稱不上強」?

  「齊淵王建造了血池、又借他那惡孽太子之手建造了白骨宮闕,據說早已經度過七重雷劫,如今修為不知到了何等地步。


  便是他踏步不前,七重雷劫……難道在這天地中真就稱不上一個強字?」


  鳳陽公主有些氣餒。


  可她轉念一想……


  「對於重安王而言,也許真就稱不上強吧。」


  「只是……陸景信了?」


  (本章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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