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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五章 我若先斬黑龍,爾等安能使我落地?

  齊悲山年已至古稀。


  在齊淵王治下,他原本只打算抱著自己那幾卷殘書了此終身。


  只是世事不如願,他終究也如自己那被稱為少年書聖的侄子一般,來了這太玄京。


  「九天闔閭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


  齊悲山手持著羊頭拐杖,他生在太玄京以外,眼神卻仍然落在壯闊輝煌的大伏玄都。


  大伏太玄京果不愧為天下第一名城,繁盛如天上仙城。


  哪怕齊悲山年少時曾經遊歷這大伏國都,如今再見仍然難免心曠神怡。


  齊悲山身後,齊國少年書聖齊含章眼中有些擔憂,看著遠處流動的雲霧。


  更遠處,一架馬車上,面色蒼白、冷厲的古辰囂掀開馬車的帘子也如同齊含章一般,好似是在等待著那雲霧來臨此處。


  「伯父……不知道陸景走到了何處?」


  齊含章依然是一身墨色的長袍,頭上帶著齊國儒生高冠,身上滿是書卷氣。


  只是此時,他語氣中帶著忐忑。


  齊悲山鬍鬚已經雪白,眼神也已老邁,看似手無縛雞之力。


  可這般的老人懷中卻抱著一把極為厚重的古琴,那古琴以黑布攏住,只可見其形。


  「就在百裡外那座山上,他發現了我,也發現了王髯公。


  至於那兩尊龍王,龍威飄揚數百里,自然瞞不過景國公。」


  齊悲山說話輕柔,神色慈祥,望向齊含章時眼中還帶著些慈愛。


  齊含章瞥了一眼停在遠處的馬車,神色越發擔憂起來。


  「這陸景終究是大伏國公,我等在太玄京前等他,如果大伏聖君震怒……」


  齊含章不知此舉意在何處:「我們總不可能在這大伏京都之前殺了陸景。


  既然如此,也不知我王又何須多此一舉?」


  這位齊國少年書聖說話時,還以元氣壓住聲音,不讓那馬車中的古太子聽到。


  反而是齊悲山神色卻有些洒脫。


  「我已老朽,只怕等不到靈潮再臨,也無法以自身修為、機緣探一探那純陽之境。


  所以在齊王眼中,我是死是活已經並不重要。」


  「來此太玄京,雖然不可在太玄京前殺那陸景,但卻可以破一破他直衝牛斗的氣魄,讓他應劫之時能死的快些。」


  齊悲山娓娓道來。


  齊含章沉默了好一陣,這才道:「只可惜如此一來,我齊家就與這位蓋世的天驕結了怨。


  若他死在天上西樓手中倒也就罷了,若他真就活了下來,有朝一日我齊家必然會食此次的惡果。」


  齊悲山許是站累了,他左右四顧,找到一塊平整的山石。


  他走向山石,一邊坐下,一邊有些好奇的看著齊含章:「你雖然持禮,但我卻只含章你自有幾分睥睨天下同輩的傲骨。


  不曾想你走了一遭河中道,氣魄全然內斂,真就成為了一位只顧讀書寫字的書生?」


  齊悲山這般評價齊含章,可語氣中卻並無苛責,也並無譏嘲,似乎只是好奇於那不過只有十八歲的陸景究竟有何能耐,能夠讓齊含章生出這般大的變化。


  齊含章無奈的笑了笑。


  河中道一行,他幾次面臨殺劫,而這些殺劫幾乎都來源於大伏書畫雙絕的陸景。


  若非稷下劍閣開陽劍座以命換他,他只怕早已埋骨於河中道,成為了那數百上千萬枯骨中的一具……


  這倒也不算什麼,既然修行元神,前去河中道謀取鹿潭機緣,自然要做好身陷死地的準備。


  齊含章氣性儒雅,但也並非是什麼軟弱之人,再加上他年少成名,元神入書法之道,更曾經尋訪東河國書聖,受了天下書法第一甲的走龍筆法,心中自然如他伯父所言,養了些傲骨。


  只是……在見到陸景之後,他那一身的傲骨隨著陸景寫下斬龍檄文、寫下真龍詩詞,乃至於河中道殺數百龍屬、上百天驕等等諸多事盡數被磨去了。


  就連現在,齊含章回想起來,往往也后怕於陸景手中喚雨劍、呼風刀之鋒銳。


  正因如此。


  僅僅時隔幾月時間,剛剛回到齊國的齊含章再度啟程跟隨齊悲山前來太玄京,為的還是那位少年劍甲陸景,這令他的情緒越發消沉。


  「陸景……不同於常人,這些日子以來含章總是會想起他,我每每將他與我齊國諸位少年甚至青年相比,總會驚訝的發覺……


  齊國二萬萬人口,竟無有一人能夠與陸景相提並論。」


  齊悲山面色仍然慈祥,頷首說道:「所以伱便擔憂我來這太玄磨一磨陸景的威風,往後會為齊家招來禍患?」


  齊含章點頭。


  齊悲山卻緊緊抱著手中長琴,笑道:「天塌下來,有坐在王位上的人魔扛著!

  我齊家乃是齊國世家,甚至齊地之所以得名,也是因為我齊家這一個齊字。


  只是……文章傳世、書畫傳家,終究抵不過那端坐在白骨宮闕、血池肉林中的人魔。


  他既然要我來,那我已經沒有幾年好活的齊悲山也就來了。


  又何必思慮太多?」


  「有言道……千年的世家,我齊家已經存世千年,現在卻只能夠在古元極麾下苟延殘喘,這般的世家便是亡了,難道值得可惜?」


  齊悲山說到這裡,兀自搖了搖頭:「只可惜老祖宗看不透這些,他既然看不透,齊淵王又傳下命令,我便是走上一遭又有何妨?

  正好會一會那位名聲已經傳天下的少年國公。」


  齊含章愣愣的看著自己的伯父。


  齊悲山卻伸出手來拍了拍齊含章的肩膀:「不過……你倒也不必太過緊張。


  陸景有絕世的天資不假,據說他又在那章吳道洞山湖上殺了兩尊神闕,其中一位甚至是北秦第二神闕,氣血參悟三道元相又得了大公孫武道機緣的項鼎……」


  齊悲山說到此處。


  那齊含章身軀陡然一顫:「伯父,你說陸景殺了兩尊神闕?殺了那北秦舉鼎僕射?」


  齊悲山卻並不理會齊含章,只是自顧自轉頭。


  他渾濁的眼神中有神念流動,極為精準的捕捉到此處山谷另外數人。


  「河東八大家之一的王家王髯公,東海敖九疑、南海風住壑都在此地。


  敖九疑、風住壑各自帶來了他們定海的寶物。


  再加上我這流泉古琴,總能攔他一攔,磨一磨他劍氣之鋒。


  陸景劍氣太盛,氣性也盛,如果能令他氣性、劍氣斷去一截,他想要過天上西樓這一關,只怕並不容易。」


  齊含章聽到齊悲山的話,不由踮起腳尖看向遠處的一株桃樹。


  桃樹下,一位面容黝黑,怒目威嚴的中年人正手持一根鐵筆,仔細端詳著身前。


  「河東八大家之一的王家家主,鐵筆王髯公……」


  齊含章緊緊凝視著王髯公手中那一根鐵筆。


  若是放在尋常,齊含章必然會上前請教,持弟子之禮,與他切磋筆墨書法一道。


  只是現在,那王髯公身前擺放著一塊足有一人高大的石碑。


  那石碑上,王髯公以鐵筆寫下數行文字。


  齊含章不過看了一眼,便只覺得心驚肉跳。


  「百年帝國,千年世家……


  中原之地,河東八大世家底蘊深厚,每一位世家主都不是浪得虛名之輩。」


  齊含章心中感嘆。


  繼而又昂首抬頭,看向頭頂上的雲霧。


  虛空中,似有風雷閃爍,又有暴雨醞釀。


  隱約可見,其中有一白一黑兩條真龍正若隱若現。


  這兩條真龍口中,還各自銜著一件寶物。


  想來便是那定海的寶物。


  「這大伏五方海龍屬倒也倒霉,惹上了陸景這麼一個大煞星。


  西雲海龍王乃至太沖龍君都死在陸景手中,西雲海龍宮都被陸景屠殺殆盡……


  他們的膽魄倒是令人敬佩,竟然還敢前來消磨陸景氣魄。」


  齊含章心中悄然感嘆。


  一旁的齊悲山卻已經揭開黑布,拿出一張古琴。


  這古琴長約四尺,冠角、岳山、承露由極為難得的驚空硬木所制,通體斷紋極多,有蛇腹斷、牛毛斷、流水斷、龜背斷、梅花斷……


  令人驚訝的是,每一處斷紋中俱都鐫刻著一種極為難得的符文。


  那些符文便如流水出泉,隱約間發出靡靡之音,清微淡遠!

  「流泉……」齊含章略有些恍惚。


  齊悲山乾癟的手撫摸著琴弦,眼中滿是柔情。


  「我這一生最大的成就,便是成了流泉的主人。


  一品長琴配我,是它的不幸,也是我的幸事。」


  齊悲山說到這裡,忽然悵然若失:「我與那陸景無冤無仇,卻要來此攔他。


  我身為人間之人,卻因為人間腌臢,要助那天上殺人。


  悲山年少時姦邪,行這等之事並無什麼可惜的。


  只可惜這流泉長琴卻要與我一同謀害於陸景這樣的真名士!」


  齊含章似有所覺,又見到天上雲霧中,那條東海的黑龍頓時一聲咆哮。


  剎那間,天地突變。


  一道神通帶起元氣,化作厚重的烏雲,遮住百里虛空。


  齊含章轉過頭,卻見那古辰囂古太子已經走下馬車,眼中帶著些許快意看向遠空。


  他沒來由想起陸景那一篇斬龍檄文,想起陸景坐下的那幾句詩詞……


  「飛起劍氣三百萬,攪得周天寒徹!」


  「太平世界,天地同此涼熱……」


  那一手縱橫恣肆的草書,如若醞釀著蓋世的豪情。


  哪怕陸景於河中道險些殺了他,齊含章心中仍然極為敬佩陸景。


  「陸景確實是真名士。


  伯父,你不懼生死,又稱陸景為真名士,更不願這流泉長琴染上姦邪,也全然不在乎齊家存在與否……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走一遭太玄京,又何必以琴聲消磨陸景氣魄?」


  齊含章緊緊凝視著遠方乍起的雲霧。


  又看到那雲霧中,一位身著白衣、腰佩刀劍,面如冠玉,俊美無比的少年踏空走來。


  他心中升起景仰,不由相勸齊悲山。


  齊悲山卻盤坐在那山石上,雙手平放在長琴上。


  「我不在乎世家存在與否,更不怕死。


  卻不願讓老祖宗失望,他斷去雙臂雙足以保全齊家,我既為齊家子嗣,總要報老祖宗雙臂雙足的恩德。」


  齊悲山撫起琴弦。


  須臾之間,虛空中似乎有冰雪消融,又似乎有江河縱橫流淌。


  這聲音溫勁松透,其中卻好像帶著縷縷氣象,又好像凝聚出一座星宮。


  那星宮中,有流水清泉肆意流淌,有文人雅士飲酒作樂。


  清泉流水間,又有如巨壑迎秋,寒江印月。


  一切異象皆化作神通,傳遍了最悠遠的山谷。


  而那河東八大世家王家家主王髯公手中鐵筆前探。


  鐵筆刺入眼前的山石。


  那巨大的山石立刻化作碎片,繼而化作煙塵。


  煙塵瀰漫虛空,卻帶著筆墨的香氣,照遠虛空。


  又有敖九疑張口一吐,從中吐出一顆龍頭白骨。


  龍頭白骨上唯獨兩隻龍角翠綠,仿若帶著生機。


  風住壑身後白龍虛影飄然。


  她卻化作人形,光著雙腳走出雲端。


  這位南海龍王望向陸景,緩緩開口說道:「還請景國公駐足於此,步行入玄都!」


  轟隆隆!

  剎那間,天地間風雲激蕩。


  琴聲瀰漫虛空。


  又有龍屬威嚴蓋壓天地。


  王髯公站在遠處,遠遠朝著陸景行禮:「陸景先生功德在世,但學問之爭盛於烈火,王髯公請先生落地,與我論一論何為儒道正統!」


  而那雲上的陸景手中握著斬草刀刀柄,注目以望。


  卻見那山谷中並無大路,而是一條泥濘小路。


  那泥濘小路蜿蜒曲折,其中遍布一道道神通,遍布一道道魔音,路旁路碑上還有王髯公寫下的一行文字。


  「少年之志,自此而斬!」


  這一行文字凶戮萬分,其中又醞釀著吞天的龍威,原本極為中正的齊悲山琴聲落入那小路中,竟然滿是妖魔奸惡之氣!


  「這條小路倒是有趣,他們為了斬我劍氣中的扶光之意,東君之氣,也算是費了大週摺。」


  陸景思緒一閃。


  忽然又見那泥濘小路上亮起一道劍光。


  那劍光破敗、腐朽、死寂,令人不寒而慄,其中彷彿有一座高樓崩塌,有一座大國崩滅,萬民喪生。


  那劍氣的源頭,有一位黑衣的劍客正注視著陸景。


  陸景看到那位劍客,神色不改。


  「無人能逼陸景走小路。」


  他輕聲自語,那烏雲神通、琴聲、筆墨粉塵,再加上那咆哮黑龍之氣血,朝他湧來。


  「東海龍王?」


  陸景哈哈一笑:「此間唯你與風住壑,不可入我百丈之地!」


  「我若先斬黑龍,爾等安能使我落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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