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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四章 天上不需吹灰之力,人間便死三位天驕

  因為有那一張白狐面具的遮掩,鏡中的人看不清公孫素衣臉上的表情。


  可她背負的雙手中,有一隻手掌捏成了拳頭。


  她轉過身去,看了一眼身後三十萬北秦武夫,忽然嘆了一口氣。


  那鏡中的人還在梳妝打扮,她抿了一口唇脂,又特意抬頭詢問公孫素衣:「我大伏,可是也有了萬一?」


  公孫素衣沉默。


  鏡中人站起身來,身後忽然走來兩對個子高挑,眉眼烏黑,體態飽滿圓潤充滿異域風情的宮中侍女。


  兩位侍女各自持著一件華衣的肩處、衣袖,伺候那女子穿衣。


  那是一襲白色拖地煙籠白水裙,此時那女子身上罩著一件品月玉蘭飛碟氅衣,內里卻是一件極盡妖嬈的紅色綉鍛裹胸,裹胸胸口處還綉著精緻的蝴蝶,身段豐饒,便如同一朵盛開的牡丹,妖艷而絢麗。


  「既然有了萬一,死一個北秦第二的舉鼎僕射項鼎只怕還殺不得虞東神。


  可若是被秦就此退去,項鼎與那一百零八戮傀儡便是代價,那大荒山下六十萬運送輜重的秦人也就白來了一趟,又歸於秦國,只怕還要死上不少人。」


  鏡中女子一邊任由兩位宮女為她著衣,一邊說話。


  她的聲音極輕柔,卻自然帶著一種難言的氣度。


  公孫素衣靜靜地聽著,背負著的雙手也垂落下來。


  她依然看著身後那三十萬鐵骨兒郎,可這一次這位北秦女將的目光卻穿越漫長的距離,落在大荒山那一頭的山底下。


  那裡,是北秦黑甲軍的營帳,密密麻麻的人影正推著輜重車馬,推著巨量的糧食安營紮寨。


  一旦將士們遠征,便無人可以推測他們多久才會歸來。


  這些氣血如懸空烈陽的武夫們需要大量的糧食補給,以保證他們時時維持巔峰的戰力。


  畢竟對於北秦而言,每一場大戰都是關乎天下一統的關鍵,三十萬將士倘若餓著肚子,消耗自身氣血辟穀而戰,又能有多少勝算?


  「也許這虞東神並無那般重要。」


  公孫素衣看著那些枯瘦、疲乏、眼神麻木的秦人,開口。


  那正在梳妝打扮的女子笑了笑,側頭說道:「捨不得後手?既如此,你何不試一試虞東神對於重安三州、對於這場吞天下的大戰究竟……重要與否。」


  「我猜,秦國中應當有八境人仙隱匿,那八境人仙一旦現身,他便是殺了虞東神,只怕也要死在大伏。


  小公孫,此戰你乃是秦國主將,還要看你是否有魄力膽敢讓一尊天府人仙以命換命。」


  「天府人仙以命換命?」


  公孫素衣白狐面具之下,不知是何種表情。


  她靜默的站在大荒山山巔,遠遠注視著那廣大的重安三州。


  死一個重安王世子,是否真就能夠對戰局起到決勝之用?


  重安三州那些粗獷比起秦人也不遑多讓的兒郎,是否真就會因為虞東神之死,而鬥志崩潰?

  若是重安三州的將士們因此而生怒,因此而激出內里更重的血性殊死一搏,她作為秦國主將又該何處?

  公孫素衣思緒翻湧。


  初為這一處持續了數十年的戰場主將,她便面臨此等抉擇。


  是犧牲一位八境天府,還是直面那虞東神不死的重安三州。


  四五息時間逝去。


  公孫素衣只覺得這要比她滅犬、鬼這些蠻夷國度還要來得更難許多。


  「也不知那一道劍光從何而來,若真是天上太白樓的仙人,又為何要相助於虞東神?」


  「便是這一道劍光……陡生意外。」


  公孫素衣不得其解,她抬起手臂,摸了摸臉上的白狐面具。


  突然間,她想起此戰之前自己那位被譽為天下第一名將的父親曾說過……


  虞乾一死、虞東神亡便可滅重安三州!


  大公孫在秦國朝堂上到處此言,天下人俱都言他怕了重安三州重安王父子,可公孫素衣卻總覺得她父親乃是天下第一名將,也是秦國三位大上將之首,哪怕是毫無人性、恐懼可言的申屠見了他,都要與他行禮。


  「小公孫,若是捨不得一位天府人仙,伱如今尚且還有兩條路,一條便是帶著九十萬秦人退去大荒山。


  另一條則是趁著虞東神尚未歸來,便強攻重安三州。」


  鏡中的女子青絲披落雙肩,目中如有清輝。


  「不過看你那般猶豫,這入了大伏的天府人仙不會是你父那二位得意門生之一?」


  「聞執安去了煬谷,想來入大伏的不是他,那麼……應當就是那一隻妖人了,如此這般,更要看你魄力如何……」


  鏡中女子尚未說完。


  公孫素衣卻忽然輕輕一叩白狐面具額頭。


  鏗!

  一聲脆響傳來。


  公孫素衣終於開口,她言語中終於沒有了猶豫,多了些志在必得。


  「戰局瞬息萬變,有抉擇時,深思熟慮一番並非什麼壞事。」


  白狐面具眉心還有一枚赤紅色的印記,讓這張面具顯得有些妖異。


  「便是百戰百勝的將領也有為難之時,便如長公主猜測,入了大伏的正是我那位兄長,他是我兒時的玩伴,那時他便是震動天下的大妖,可卻願意與我一同玩耍,與我上山下河,哄我、慣我。」


  公孫素衣有序叩動著白狐面具眉心中的印記,那印記引發出微弱的光亮,一閃又一閃,似乎是在辭別故人。


  「可若要為北秦計,為天下人間計,世人總要犧牲,就如我那些秦國百姓,若無他們以身為燃料,就燃火的戰車又何至於這般堅不可摧?」


  「姐姐,有朝一日,你若是站在北秦的對立面,我也會親手拔刀了結你的性命。」


  公孫素衣聲音平靜,徐徐到來。


  而她眉心那一道印記閃爍出光輝,又流轉出一道神念。


  那神念彷彿在呼喚著一人名諱。


  孔梵行!

  大伏燭星山上,有一位身著彩裙,頭插孔雀釵,一縷青絲垂落胸前,目光清靈透徹的可愛女子似乎感知到了這一聲聲呼喚。


  那女子身旁,白蛇白雲渺有些不解的看向那女子。


  那女子眼中忽然泛出淚光,輕聲道:「哥哥……」


  白雲渺聽到彩裙女子道出這兩個字,看到她眼中的淚光,忽然有些明白過來。


  「可是那孔梵行有了消息?」


  彩裙女子眼中含著淚水,她獃獃的看著天上的雲霧,道:「白姐姐,我那哥哥入了大伏。」


  白雲渺目光微變,深深嘆了一口氣。


  天下有名有姓的修行者俱都知曉,虞淵中曾經飛出兩隻孔雀。


  那兩隻孔雀流落於人間。


  一隻上了邪道宗燭星山,成為燭星山大聖之一。


  另外一位北秦大公孫收為弟子,在短短三十年間名震天下,成為了當世少有的天府人仙。


  而今日,大公孫弟子孔梵行前來大伏,一旦暴露了行跡,又如何能走出大伏?

  便如那女子所言。


  孔梵行要死了。


  「孔梵行這般的大妖前來大伏,不必猜測太多,必然是為了回歸重安三州的虞東神而來。」


  「這人間死一位孔梵行已然是極大的損失,再死去一位虞東神……」


  ……


  雲間仙鶴上。


  百里清風正嘴角含笑,靜靜的看著陸景手持斬草刀,比如割去野草一般,斬去一位位舊吳甲士頭顱的景象。


  他並非嗜血之人,只是覺得天底下多一位如大燭王一般元神武道同修,又都能說出一番大名堂的人物,乃是極好的事。


  可就在他觀景之時。


  遠方三百里以外,忽有五彩的氣血縱橫,一團巨大的雲霧憑空而生,那雲霧似乎在召喚一些什麼。


  百里清風目光生變。


  他站起身來,臉上的笑意悄然消散。


  「這未免太過可惜了。」


  「只是,崇天帝想要讓虞東神死,大燭王也想讓虞東神死。


  我若因為惜才而出手,不僅要得罪崇天帝,也要得罪大燭王。」


  百里清風白髮飛揚,他最初不曾出手,如今當那隻孔雀的氣息散落於虛空。


  這位邪道宗宗主突然低頭看向腰間酒紅色的酒壺。


  「酒已經飲光了……」


  百里清風皺著眉,腰間那一枚封妖敕魔的令牌微微一顫。


  一道奇異的氣機落入酒壺中,那酒壺似乎是成了精,又似乎是從沉睡中醒來。


  百里清風摘下腰間的酒壺,打開木塞,卻有一股濃郁的酒香撲鼻而來。


  「大燭王、崇天帝皆有自己的理念,唯有我行於山水許久,看過了幾座王朝,登上了姑射神山,也曾經敕封墜落人間的仙境,也算看盡了塵世間的事,又何須如那二位一般謀算太多?」


  「現在有了酒,老夫惟有,醒來明月,醉后清風。」


  百里清風臉上再度浮出笑容了,他大口大口的飲酒,將那酒壺成了精怪后釀出的美酒一飲而盡。


  「換個念頭,虞東神活下來,大伏中總有人要謝我。


  孔梵行活下來,北秦也有人要謝我。


  再加上重安三州那一場大戰也許會因此而停息,便算是積累了大功德。」


  百里清風眼神朦朧,腳下那隻元氣仙鶴正要鋪展翅膀……


  倏忽之間,百里清風右肩肩頭猛然間傳來一陣琴聲。


  琴聲悠揚,如風吹萬壑之松,又有如青雲暗幾重,碧山落雨,清空淡雅。


  這等優美的琴音,也算一絕。


  可偏偏百里清風聽到這琴聲,瞳孔突然微凝,他感知到自己的身軀驟然間變得無比沉重。


  腳下元氣仙鶴也在瞬息間化作一縷縷霧氣消散而去。


  百里清風皺起眉頭,看著自己的右邊肩頭。


  那裡似乎也有空谷曠野,有一處幽靜小院。


  小院里有芙蕖仙人坐而撫琴。


  「相處太久,我竟忘了你是那天上仙,也想要讓孔梵行、虞東神也這等蓋世的天驕死在此處。」


  百里清風低聲說道。


  琴聲四起,他的目光又忽然落在陸景身上。


  「孔梵行要殺虞東神,以陸景的氣性必然不會袖手旁觀。


  看來那閬風城中,有仙人傳訊於你。


  這倒是一場機緣,天上不需吹灰之力,人間便死三位天驕。」


  ……


  洞山湖湖畔滿是屍體。


  原本清澈的湖水已經染血。


  微風吹過,儘是血腥味,配上如畫的風景,竟有些驚悚。


  一百零八具戮傀儡已然盡數若於大地,已經找不出完整的傀儡軀體。


  兩千舊吳甲士被陸景手中的斬草刀,白虎的獠牙,以及虞東神手中的銀槍擊碎。


  數百位即將力竭的騎虎武卒見了得勝之機,也如他們坐下黑虎一般目光赤紅,結成戰陣,剿殺這些世世代代忠誠於七章皇族的甲士。


  洞山湖上的一戰,終於落幕。


  陸景手持斬草刀,正蹲坐在湖畔洗刀。


  「你以血水洗刀,能洗乾淨嗎?」


  虞東神負了傷,脖頸、肩頭好幾處猙獰的傷口,可他卻面不改色,正在用自己的衣擺擦拭著銀槍槍頭。


  「不過,這斬草刀倒是有些奇特。」


  虞東神看著陸景手中平平無奇的斬草刀:「但凡傳天下的名刀,哪一把會染血,偏偏這斬草刀就如同生鋼造成,竟會染了凡血。」


  陸景身上白衣也染了幾滴鮮血,可他卻並不理會,只是專心洗劍。


  「這些武夫之血會浮在水上,只需輕輕一彈,便可露出湖中的清水。」


  陸景讓開一個身位,讓虞東神看得清楚些。


  虞東神踮起腳尖看了看,頷首說道:「重安三州本是乾旱之地,重安三州以外更是一片戈壁,我與人征戰極少在水邊。」


  陸景洗好了刀,又用身上白衣擦拭,小心翼翼地將斬草刀收入刀鞘。


  「這是別人的刀,不可弄髒了。」


  陸景見虞東神有些好奇的看著他,便出聲解釋。


  虞東神搖頭:「如果之前所言,重安三州……給不了你什麼好處。」


  「你不是給了我一把名劍?想要出爾反爾?」


  陸景眼神中帶著些警惕。


  虞東神挑眉,豪氣說道:「你且等著,等再過些年月,我殺了那北秦劍神,為你奪來他那把天下第五的名劍。」


  陸景仔細看了虞東神一眼,問道:「你不曾看出來?」


  虞東神臉上的豪氣依舊,他轉過身去擺了擺手,道:「陸景先生,今日你相助於我,虞東神會記得,重安三州也會記得。


  只是此地不宜久留,你我就此別過。」


  陸景站在原地,眯著眼睛看著虞東神的背影。


  虞東神朝前走了幾步,忽然停了下來,嘆氣說道:「瞞不過你,既如此……那道別就不該那般倉促了。」


  虞東神朝側邊伸出一隻手掌,立刻有一位甲士脫去面盔,摘下手套,不知從何處拿來一壺酒。


  「我聽聞陸景先生好酒,便以此酒作別,先生已相助我良多,如今也是該回玄都了。」


  陸景仍然靜靜的看著虞東神。


  虞東神一邊開酒封,一邊看向遠處。


  那裡,正飛起一朵紅雲。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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