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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五十五章 這杯酒,為陸景先生送行

  西雲龍王頭頂上那兩隻珊瑚角上,白光散落的人影似乎都變得僵硬了許多。


  他看著眼前的陸景,看著陸景腰間的刀劍,忽然輕聲說道:「天下人都說你和數十年前那一襲大伏白衣有許多相似之處。


  可我卻覺得,劍甲商旻在許多時候,其實與你大有不同。」


  「商旻腰間有劍,走遍天下,看遍塵世,劍氣越發鋒銳,修為越發高深,便越發不理會塵世間的事。」


  「陸景,這世上的萬千生靈總是要走向更高處,家妻最初是凡人,可後來她卻歸為龍宮之母,有我在,西雲海中的龍屬、妖魔都要向她叩首,都不敢提及她的出身。」


  「凡人拾階而上,終究會站在更高處,當你踏足更高處,目光就不能停留在凡俗人間。」


  西雲龍王喝了一口清酒,轉頭看向雲霧之外,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陸景聽聞西雲龍王的話,眉頭不由微微一挑。


  「同出一源,身軀中流淌著同種血脈,卻以高高俯視的姿態注視眾生,難免會犯錯。


  西雲龍王剛才說過伱極不喜歡大龍女的所作所為,語氣中卻覺得大龍女應當與自身流淌著的血脈做出分割……


  其實仔細想來,龍王想必也並不曾將大龍女做下的惡事放在心上。」


  「你今日特意前來與我喝酒、說話,大概也是另有原因。」


  陸景仍然盤膝坐在枯樹下,眼神平靜,語氣中卻難得的帶了幾分譏嘲。


  西雲龍王側頭想了想,旋即頷首。


  「我本不欲前來,可我亡妻還留下一絲執念在我這兩隻龍角中,她生前最為疼愛我那蓮女。


  我也如她所願,將偌大的西雲海賜予蓮女管轄,但卻不曾為她鋪路。


  蓮女管轄西雲海,總不能借著空口白話,那些血祭陣法也就成了她的手段。」


  「而這手段招致的惡果,我不欲多管,可亡妻的執念卻在苦苦哀求我。」


  西雲龍王長嘆一聲:「陸景先生,便如我方才所言,我早已聽聞你的大名。


  你映照勾陳元星,承四先生人間劍氣,甚至映照斬龍台,假以時日你也許會成為如同天下九甲一般的人物。」


  「我今日若是不管,也許有朝一日你會配刀劍而來西雲海,斬滅那些血祭陣法,斬殺那些曾在我麾下效力的老龍。


  甚至我那女兒也會死在你的手中。」


  西雲龍王說到此處,緩緩放下手中的杯盞。


  那杯盞化作一道清氣,流入他龍角中消失不見。


  剎那間,兩隻龍角正中央那道人影,似乎張開雙眸,死死注視著陸景。


  目光中充斥著殺伐氣,彷彿下一瞬間那道人影便會朝陸景走來,向他出手。


  「龍宮主母……」


  陸景也望著西雲龍王的雙角,注視著其中那道人影。


  他低頭思索一番,這才抬頭詢問道,「主母既為凡人,自然應當知曉凡人也有所思所想,即便是人間紛亂也想要活下去。


  主母身為凡人時,不知是否遭遇過人間的苦難?」


  那人影眼中的殺氣越發熾盛。


  西雲龍王仍然轉頭看著這漫天的雲霧。


  陸景則還在喃喃自語。


  「龍屬與我有怨,西雲龍王前來殺我,陸景倒並不意外。


  可令我意外的是,這偌大五方海中難道就沒有一片凈土?

  我曾經讀過的雜記中,俱都在稱讚西雲龍王主宰龍宮時,良善溫厚,又頗有慈悲之念,甚至娶了凡人為妻。


  卻不曾想,龍宮中的西雲龍王之所以前來殺我,是因為凡人妻子的執念,是因為半龍半人的龍女行下的惡孽之事。」


  「這龍女行下惡事,西雲龍王親自前來,要斬去我這麼一位潛在的威脅……嘴裡卻滿口冠冕堂皇。


  說到底,無非是西雲龍王覺得,便是行下惡事,大龍女也不該付出代價……血祭陣法中的惡,遠遠無法和大龍女性命之危相提並論。」


  陸景捋順了一切,眼中終於多了些清醒。


  在他眼中,這位白衣長衫,便如同一位儒雅讀書人一般地西雲龍王,說到底和那些高高在上的真龍並無什麼區別。


  西雲龍王聽聞陸景的話,並不曾反駁。


  「陸景先生,人生在世便是如此,有時候要為兒女出手,要為兒女掃清障礙。


  怪只怪……陸景先生太過剛直,你腰間那呼風刀、喚雨劍,染了太多龍屬之血,我若不出手,你那劍上便會有我蓮女龍血。


  到那時,等我魂歸之日,我又應當如何去見我的亡妻?」


  西雲龍王頗為坦誠:「此事乃是由見素府謀划,若無申師錢幣,我必然無法游雲入大伏,前來這河中道。


  太玄京不允,書樓幾位先生大約也不會允許。」


  「如今我元神降臨此處,是先生的死劫,也是我對於亡妻的祭奠。」


  西雲龍王緩緩道來。


  陸景笑了笑,詢問道:「既然如此,西雲龍王為何還不出手?又在等待著什麼?」


  一陣微風吹過,西雲龍王長發飄動,飄飄若仙,他珊瑚雙角上的白光越發熾盛了。


  「陸景先生,殺你其實非同小可。」


  西雲龍王道:「觀棋先生曾為你出手,書樓哪怕有自己的道,不會輕易出手,可哪怕是天下九甲也絕不會因此小覷書樓。


  我龍屬自然也是如此,所以我在你面前坦誠見素府申師謀划之事,你……也不可單單死在我的手中。


  多幾個人殺你,我也會更心安一些。」


  西雲龍王話音落下,微微拂袖。


  遠處那厚重的雲霧驟然間散開,河中道的天穹上竟然難得有了星、月。


  當星月的光芒綻放而至,整齊劃一的馬蹄聲傳入陸景耳畔。


  隨著雲霧越發稀薄,從遙遠的鄉間小道上走來一位位身穿白色鎧甲的甲士。


  這些甲士看起來十分狼狽,身上氣血由戰陣聯通,卻顯得浩瀚、澎湃!

  而這諸多甲士前方,槐幫二當家袁奇首手持銀槍,一臉陰沉。


  他手中拿著長槍,長槍拖地,劃出一道深深的溝壑,與此同時空間上還醞釀著一道極為不凡的玄功。


  玄功蓄勢,殺伐氣猶重!


  「陸景先生,你是享譽天下的天驕,今日你要死了,袁某自然要湊一湊熱鬧。」


  袁奇首人未至,聲音卻轟鳴於虛空。


  陸景面不改色,正要起身,卻發覺原本周遭的風平浪靜,不知何時早已化作驚濤駭浪。


  陸景就好像驚濤駭浪中的小舟,只能端坐於原處,奮力保持平衡,否則便會被浪潮打翻。


  甚至陸景真宮中的元神都好像被無窮無盡的海水淹沒,光芒盡數斂去,無法凝聚絲毫的元氣。


  「這便是五方海龍王之威。」陸景若有所思。


  恰在此時。


  一位面色蒼白,男生女相,眉眼之間帶著陰柔卻還醞釀著道道殺氣的童修宴腳下踏著一根髮絲,行走虛空而至。


  童修宴不同於尋常的貂寺,他身穿一身蟒衣,黑袍上的蟒綉栩栩如生,長信似乎還在裡外吞吐!

  他入了雲霧之中,遠遠朝著西雲龍王行禮。


  西雲龍王不為所動。


  陸景卻徐徐頷首。


  「玄冰甲士乃是七皇子的近衛,他們動手殺我,便如同七皇子親手殺我。」


  「齊國蟒衣貂寺童修宴是齊國深宮得寵的大貂寺之一,他來殺我,其實便是齊淵王的旨意。」


  陸景說到此處,又轉頭看向另一處方位。


  那處方位中,爛陀寺佛子蓮厄雙掌合十,脖頸之間的戒律佛珠早已不翼而飛。


  此刻這位佛子臉帶慈悲相,口誦般嚴往生經,眼中竟還隱隱帶著些可惜。


  「今日陸景先生往生極樂,由蓮厄佛子為你超度。」


  陸景看著這滿身佛文的大和尚,出奇的嗤之以鼻。


  「據聞爛陀寺般嚴密帝乃是真佛轉世,爛陀經隨他一同降生在這人間。


  卻不曾想爛陀寺佛子卻已走火入魔,他以為是他在以怒目佛陀之法救贖人間,卻不知他早已被殺欲、怒欲掌控。


  他想殺比他天資更甚者、悟性更出彩者,以此養自己的殺念,卻還以為他只是在殺天下該殺之人。」


  陸景道:「怪不得西域三十六國生出暴亂,爛陀寺無力助長公主鎮壓,其中雖然有般嚴密帝入夢修佛的原因,可這些佛子不成器,想來也是原因之一。」


  陸景說話聲音極大。


  袁奇首、童修宴都清楚地聽到了陸景的話語。


  為獨蓮厄卻好像不曾聽到陸景的話,仍然低頭誦念往生咒。


  「蓮厄佛子前來此處,即是想要看我身死,也是想要親自前來,鎖住我上下四方,以免我再度逃出升天。」


  「他是爛陀寺的佛子,爛陀寺也因此而捲入這場因果。」


  陸景面色逐漸冷漠,又皺眉間看了看雲霧中一道若隱若現的身影。


  「持旗而行……平等鄉的天王也來湊這熱鬧,對我也含著惡意,若無龍王前來,他必然會出手攔我。」


  陸景深吸一口氣,嘴角突然勾勒出一抹笑意。


  他脊樑挺直,端坐在原地。


  與他相對而坐得西雲龍王透露出一股股群星墜落一般的恢宏氣魄,氣魄越發沉重,壓得陸景喘不過氣了。


  可陸景含著一口浩然氣,聲音隆隆,勾動天上雷霆。


  雷霆乍響之間,竟然化作一道道人聲!


  「平等鄉天王、爛陀寺佛子、齊國蟒衣貂寺、槐幫二當家、七殿下的見素府、天下龍屬……甚至西雲海龍王親至。」


  「陸景,不勝榮幸。」


  這聲音不僅落入袁奇首、童修宴等人耳中。


  也落入了匆匆趕來的南禾雨、洛述白耳中。


  不遠處,白雲渺、虞七襄也看到那雲霧中若隱若現的諸多身影。


  「這些人都是惡人。」


  虞七襄眼裡並無恐懼,兩條馬尾擺動之間,身上竟然流轉出道道神光。


  「若是再給陸景先生二三年時間,這些人豈敢在先生面前造次?」


  「這老龍更加無恥,以他的身份截殺小輩,太不知羞。」


  虞七襄眼露決然,她腦海中浮現出一道景象,那裡有一座高聳神山,神山上居神人,神人朝飲大日之輝,夜攬明月之芒,雖在人間,卻可見天地之真!

  白雲渺感知著虞七襄散發出來的氣息,又察覺雲霧中西雲龍王透露出的浩瀚偉力,心中深深嘆了一口氣。


  雷霆聲入耳中,白雲渺越發覺得那名為陸景的少年實在太過可惜。


  「若是宗主大人在就好了,自然可以保下那陸景先生性命,只可惜了這位先生……」


  白雲渺雖然在感嘆,可他身上白霧纏綿,腳下也浮現出一道白色星宮。


  星宮成陣,白雲渺自言自語:「便讓七襄試一試,否則只怕她一生難安。


  只是有那西雲龍王在……卻不知我能否保他無恙。」


  「幸好,這是龍王元神,依託符幣出竅而至,離不了那神秘的符幣太遠。」


  白雲渺心中低聲自語。


  南禾雨面無表情,卻被那重重的雲霧攔住。


  千秀水化作三百劍光,斬在雲霧上,卻因為她身上的元氣早已所剩無幾,根本無濟於事。


  可這位南國公府劍道天驕,卻仍然以劍氣動雲霧,直至身上元氣彌散,南禾雨落於地上,她仍然不曾放棄,縴手緊握著千秀水劍柄,一劍一劍的砍在雲霧上。


  洛述白並不曾勸她,只是站在她身後注視著她的背影。


  「人力有時盡。」洛述白心中有些不忿:「只是陸景先生……便這般死了?」


  「那蟒衣貂寺在笑,槐幫二當家銀槍如星點帶著必殺之勢。


  蓮厄佛子也已經迫不及待了。」


  「西雲龍王氣魄壓制之下,陸景先生如何能活?」


  洛述白也覺陸景無望。


  直至此時,西雲龍王眼神微動,眼前的虛空中又多了一杯清酒。


  「這杯酒,就為陸景先生送行。」


  「好!」陸景點了點頭,舉酒四顧,看到童修宴、袁奇首、蓮厄以及那位陌生的天王。


  「今日葬龍城中,諸位前來為陸景送行,陸景……記下了。」


  陸景說完這句話,便將杯中清酒一飲而盡。


  須臾之間!


  元氣轟鳴,氣魄雄盛!

  袁奇首長槍綻盛而來,一縷髮絲刺破虛空、帶起陣陣元氣漣漪,蓮厄佛子口中往生咒越發急促……


  西雲龍王伸出兩根手指,從珊瑚龍角之間拈下一縷白光,彈指而出。


  「老朽與這些少年天驕,一同為先生……送行!」


  一時之間,這處所在光芒大作。


  虞七襄、白雲渺破開雲霧。


  卻見那光芒中,驟然間傳來一聲……更加浩大的龍吟聲。


  九五!


  飛龍在天!


  緊接著,便是陸景清亮的聲音悠然傳來。


  「龍王,不久之後我會親自前來西雲海一行,見一見龍女,也見一見那棵你親自種下的珊瑚樹。」


  刺目的白光中,滾滾霧氣席捲而至。


  緊接著……竟又有一條白龍破開霧氣,直飛天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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