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
大藏佛雕肅穆威嚴,莊嚴寶相。
佛雕腳下又有潺潺流水,似乎因為這氤氳佛氣而不受寒冬威脅,依然流淌在大昭山山澗中。
陸景站在遠處,看著身上氣血遊盪的蓮厄和尚。
這位爛陀寺佛子周身上下颳起風波來,竟然如一片片腥風血雨,遊盪在這清靜的佛門之地。
佛門亦有眾念!
爛陀寺佛子修持怒目佛陀之法,想要以殺生之身墜入地獄,燃起身上諸多惡火,登上蓮花寶座成就佛陀。
而在此之前,他行走於世俗人間,就要以殺生正法,清除世俗惡念。
陸重山依然端坐在山石上、桌案前。
他遠遠望見此時身著白衣,腰佩兩件寶物的陸景,臉上浮出真摯的笑容來。
雖然眼神中依然有著許多愁緒,終究不同於之前那般宛若一潭死水。
蓮厄和尚殺氣漸盛,他側過頭來,赤裸的上身那些充滿殺機的梵文還流淌過一縷縷氣血。
他身後虛空都被這宏盛的氣血染紅,風波過處,滿是充斥著血腥的殺戮之氣。
這位爛陀寺佛子過往數年行走於西域三十六國,不知殺滅多少生靈!
若是尋常修士,被他這般怒目看去一眼,只怕元神都要暗淡許多,陽剛氣血都要被這等血腥氣息撲滅。
而他眼帶殺意望向陸景,陸景神色卻毫無變化,而是朝著陸重山行禮「重山叔父。」
「你來了?」陸重山聲音冰冷,眼神卻柔和了很多,他仔仔細細看了陸景身上由太玄宮賜下的白衣一眼,又注目於呼風喚雨兩把寶物上,深深點頭。
「身在陰暗之處,卻能破去世俗,始終持一顆求學之心,這便是人生最大的養料。
風過處,生機頓顯,自然能夠開出旺盛的花朵。」
陸重山青衣飄飄,認同陸景道「獨行己道,時時擦拭心竅,莫要讓一顆赤心蒙塵。」
這位曾經風流之名盛於太玄京,最終走了一遭海南道,一顆赤心蒙塵而歸的陸家二老爺意有所指,眼中亦有感慨。
陸景神色一如既往,只是眼中卻有堅毅∶「叔父,陸景記得。」
蓮厄和尚並不打斷二人,直至陸景說完,這才道「陸景,你想要攔我?」
蓮厄面色一絲不苟,身上氣血流淌間,威嚴怒目,宛若一尊在世金剛!
「你成了殿前試三試魁首,得了兩件寶物,如今又晉入神火境界,就以為……能攔住怒目佛陀行殺生之法?」
蓮厄和尚語氣平淡,卻帶著諸多自信。
陸景道「蓮厄大師,你乃是爛陀寺佛子,天生有怒目佛陀之相,身上浮怒目佛陀經,一身修為,早已踏入神相之境。
我又如何能攔你?」
蓮厄和尚雙手合十,搖頭道∶「陸景,在這太玄京諸多年少者中,你是唯一一位不可以常理揣度的修行之士。
你曾經匯聚諸多猛烈之氣養出一道劍氣。
便如同朝朝扶光,升騰於天空,浮雲無法遮蔽這等光芒,令我心生敬佩。
在那舞龍街上,你以這道劍氣斬了距離你三丈之地的李雨師,我……無法攔下你。」
蓮厄和尚認真注視著陸景,眼神如若深淵,有諸多思緒涌動。
陸景坦誠道∶「蓮厄大師,舞龍街上我距離李雨師不過三丈之地,你卻遠在街口槐樹之下,不曾攔住也並不出奇。
可現在我重山叔父就在你面前,而我卻距離你甚遠,你若要動手行殺生之事,我自然無法攔住你。」
「只是……我也曾讀過佛法,大雷音寺人間大佛有雲死是極大苦,誰能不畏之。但當自觀身,云何食他肉
,俱得殺業,死墮叫喚獄,你今日以自身揣測,斷定我叔父乃是為禍人間的大魔,因為一己心念,就要行殺戮之事,這怒目佛陀,未免太過隨性。」
蓮厄和尚問道「你要與我談論佛法?」
陸景依然站在原處「論及佛法,我自然不如佛子,只是……人能思能想,心有執著羈絆,這是人之貴。
你以一己之私,就想要在這佛門之地斷人性命,只怕不妥。」
蓮厄眼中泛起陣陣血色光芒,他望向陸景,道∶「我看過你的三千言,其中自有可取之處,可是卻將人命貴於萬物。
天下萬物皆是生靈,小至蟲鼠草木,大至龍象鯨虎都有性命。
可你眼中,萬物之間卻只有人最貴,豈不是也以自己的眼睛,注目於天下萬靈?」
蓮厄質問陸景,直言他三千言乃是謬誤。
陸景心念卻紋絲不動,只道∶「我生而為人,眼中見天下凡俗之人,自然也要為人考慮。
草木蟲鼠虎豹雄獅雖是生靈,卻沒有眾多念想,沒有眾多思緒。
龍妖魔在如今的天地中,比千萬萬人族小民過得要好上許多,甚至許多地方,龍、妖、魔都以人的血肉為食。
當下他們都強於人,我又何必多提?」
蓮厄反駁道∶「若人天生貴於萬物,為何龍、妖、魔都要強於天下萬民?」
陸景回答∶「人之貴,貴在生於弱小,心裡卻始終飽含希望,往後的道路有著極大的可塑性。
只要行教化之道,人的血肉軀體能如壽命悠久的真龍,人的精神雖在人間,也能……傲視天地。」
陸景聲音並不洪亮,只是隨意說著。
站在遠處的綾雀以及剛剛稟報釋怒主持,繼而下山的神秀和尚,卻都若有所思。
蓮厄和尚反而嗤笑一聲,問道「陸景施主,你不過一個少年,何至有這般大的宏願?」
陸景坦然道「天下間蘊有自身理念之輩多不勝數,就如同蓮厄大師的殺生之念,如同大燭王的統一執念。
陸景……力量弱小,也沒有妄自以為能夠改變天下。
可我卻見過更好的世道,如今只是借著三千言,訴說那一處世界罷了。」
蓮厄認真聽著,聽到陸景這番話,也輕輕點了點頭「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三千億流沙各有世界,也許陸景先生就真如傳言中的那般,是能見仙境者。」
「可是先生心中既有此念……為何還隨身帶著一面鬼幡?」
蓮厄說到這裡,神色驟然變化,只見他口誦佛號,身後隱隱約約間竟然浮現出一尊怒目佛陀之相!
一道道雷霆,蔓延在怒目佛陀相上,這就是雷劫之力……
修行到了第七境,無論是照星還是神相,每精進一步,都要度過一種雷劫。
每一種雷劫之後,無論是元神還是肉體都將宛若新生。
所以神相、照星境界,每一重都有著巨大的差距!
隨著蓮厄身後怒目佛陀眨眼顯現。
那佛陀睜開眼眸,遠遠朝著陸景一吹!
卻見陸景元神深處,一團黑色霧氣縈繞,怒目佛陀之相吹出雷劫氣血,滾滾氣血風暴剎那來臨,吹在陸景神火元神上……將那黑色霧氣全然吹出。
一面邪氣凜然的大幡,剎那間顯現於天地。
這邪氣大幡剛剛顯現,這一片虛空都被壓得黯淡無光,竟然冒出陣陣鬼氣。
唯有那大藏佛雕,依然端坐山前,寶氣莊嚴!
陸景眉頭微皺,望向眼前的鬼面大幡。
「這是殺梟骨之時,從他手中得到的黑色霧氣。」
陸景得了這一縷黑色霧氣之後,始終無法吹散霧氣,露出其中這一面大幡。
於是陸景將那一縷黑霧鎮壓在元神之下,徐徐煉化,等待往後再看。
沒想到今天大昭寺一行,爛陀寺佛子召出神相,吹開黑霧,顯露出其中的大幡來!
「陸景,你言及人之貴,卻在以元神煉化這鬼幡,你可知這鬼幡中,究竟是些什麼?」
蓮厄和尚怒目威嚴,朝著那鬼幡冷喝一聲:「叱!」
一聲怒喝,潮水般的佛陀雷劫氣血就湧向那鬼面大幡,如若暴雨洗過污穢之地。
卻只見……那大幡中竟然浮現出一個個面孔。
其中有老人、孩童、女子、乃至有肢體殘缺者!
這些人已然化作諸多惡鬼,在那大幡中痛苦嚎叫。
陸景、綾雀、神秀和尚俱都望去。
隱約間,卻好像看到一幕幕殘酷的景象。
一整個村鎮被屠,屍體滿地,血流成河!
一家幾口,全然暴斃於其中,女子臨死時尚且以自身之軀,護持住懷中孩兒
魔頭在天上狂笑,以死人之軀練就了這一面大幡。
密密麻麻的人臉一邊哭嚎,一邊慘叫,一邊臉露厲色,化作種種惡孽的元氣,吹拂而來……
「這是梟骨和梟冥一同煉製的鬼幡。「
陸景看著那大幡中的諸多清晰可見的人臉,神色漠然。
綾雀與神秀和尚也面色各異……
這一面大幡中,只怕拘束著成千上萬人的鬼魂!
「這是那齊國梟骨的寶物……」
綾雀自然知曉陸景闖入橫山府,斬了梟骨的事!
可是……她卻從來不曾想過,這一面鬼幡之後,竟然付出了這麼多人的性命。
陸重山默不作聲,只抬眼望著恐怖的景象。
蓮厄和尚語氣帶著質問「陸景先生,這一面鬼幡也是一件三品寶物。
可因為其中諸多鬼魂,威能自不必多言,你從梟骨手中得了這件異寶,卻想著以元神煉化寶物,你可知……當你的神火灼燒於這面鬼幡時,其中鬼魂所受苦楚?」
陸景似乎渾然沒有聽到蓮厄和尚的話,只是抬眼望著那些大幡。
「這就是四先生口中小民的血淚,甚至這些人臨到死,落下血淚之後,就再也無法開口。」
陸景皺著眉頭,心中這般想著。
而那蓮厄和尚卻微微搖頭,他朝前走出數步,抬手之間身上氣血流淌,右臂上燃起一團團雷劫氣血!
一種宏大的玄功,從蓮厄拳中浩蕩涌動。
大佛怒目拳意!
武道精神融為一爐,雷劫之力在其中涌動,彷彿頃刻間就要化作風暴,席捲天地。
「既入我目,這些鬼魂……就要散去,且不讓他們繼續化作魔念,作亂天地,對於他們而言也是一種解脫。」
「這……是殺生之道,怒目之道。」
蓮厄和尚探手間,不過輕描淡寫揮出一拳。這一拳便如同太陽炸開,爆發出璀璨光芒,帶來的陽剛氣息就好像是江河滾滾,潮湧而去,將要落在那一面大幡上。
「對於這些原本無辜,最終卻化為惡鬼的鬼魂而言,這大約也是一種解脫。」
綾雀心中這般想著。
一旁的陸重山和神秀和尚卻微皺眉頭…….
可不過須臾間,陸景的聲音傳來∶「大師,這是鬼魂無辜,消亡於渾渾噩噩中……不好。」
除了陸景低沉的聲音以外,卻只見一道人影走入那蘊含著殺生之道、怒目之道的大佛殺生拳意中。
鏘!
喚雨劍從陸景腰間衝天而起。
呼風刀出鞘。
劍氣起舞,衝天的劍芒遮天蔽日,劍光似乎能衝去牛斗,射下星辰!
呼風刀劃過一道曲線,乍起一聲驚雷,親在許多人耳朵里,就好像是有綿綿不絕的春雷炸響而起,生生不息。
劍氣、刀意,連同陸景元神中的大明王神火以及那一顆大陽,俱都運轉到了極致。
神火燃燒,滾滾元氣眨眼而來。
大陽照耀,融融氣血灌入春雷刀意中。
扶光、春雷皆作響,如若白日驚雷,既有霞光萬丈,又有生機盎然。
轟隆隆!
一聲爆裂聲響。
蓮厄和尚那極為強橫的大佛怒目拳意與扶光春雷全然碰撞。
浩大的力量從中爆發出來,令這虛空深處波瀾,如同神人推動雲霧!
一時之間,大佛怒目拳意竟然化作虛無,消散於天地!
蓮厄和尚雖然只是隨意一拳擊出,可其中卻夾雜著熔於一爐的武道精神,強橫無端。
而陸景只是神火虛境,不曾踏入熾境。
可是他……卻已然能夠以劍氣刀意,攔住這等拳意,足可見陸景如今的戰力。
「陸景,你要攔我度化這些鬼魂?」
蓮厄和尚冷哼一聲,正要開口。
卻聽陸景已然收刀歸鞘,那喚雨劍盤旋在天空中,也落入陸景腰間。
「人皆有命,除性命之外,心中也有所思所想。
這些人也許勞苦一生,最終卻死在惡孽之人一念之間,這才被困於大幡之中。」
陸景抬眼望著那大幡「無辜之人被有罪之人所殺,無故鬼魂化作厲鬼,成為驅動這件寶物的養料。
如今,蓮厄大師想要以自身氣血抹殺這些厲鬼,可他們並非天生厲鬼……」
「人這一生落入凡間,以清白之軀到來,最終卻要以厲鬼之面與這人世間告別,未免……太過悲戚。」
「人生如逆旅,天地眾生皆是行人。
既然清白的來了,就要清白的走。」
蓮厄正要說話。
卻只見陸景探手,眨眼間,他手中已經多了一支筆。
那支筆看起來並不名貴,許多地方甚至已經有所磨損。
可筆身上卻有兩顆文字清晰可見,剛猛不俗。
「持心!」
這是四先生的持心筆。
陸景執筆,一張草紙懸在半空中,他轉頭看向天上那面大幡上,不斷浮現出來的凄慘面孔……
持心筆筆尖一道鋒芒輕輕亮起。
早已在冰峰上見過陸景筆鋒的綾雀似有所覺。
這其中,有人間劍氣的真意。
筆尖劍氣之外,一重神火燃燒而起,正是大明王神火!
持心筆筆身,又有一道道春雷劃過,彷彿蘊含著種種生機。
與此同時,呼風喚雨兩把寶物中,各自有風雲涌動而來……
遠處又一座山峰上,釋怒主持、南老國公遠遠注視此處,原本端坐得陸重山也站起身來,看向陸景。
陸景落筆。
一剎那……
一股浩然氣大盛,如若綻放金光,透過紙背。
「讓我……來送你們。」
陸景心中這般想著,全身勁力都落在持心筆上。
筆墨勾連,寫下兩行字。
緊接著……那筆鋒上的神火彷彿點燃了彷彿點燃了紙張,紙張上燃起大明王神火,繼而化作飛灰,飛入那面大幡中!
一
時之間……
大幡內!
有人間劍氣激蕩上空,化作一輪大日!
有浩然氣化為清風,拂過鬼魂。
春雷炸響,滅去諸多魔性。
風吹雲來,降下大雨,洗去其中污穢。
金光閃爍,那大幡中兩行祭文徐徐顯化
【悲歌可以當泣,遠望可以當歸。】
【以天地悲憫心,置人安樂鄉。】
安樂鄉……
這兩行文字浮現,最終消散而去。
驚人的一幕,也在此刻顯現。
此間諸多人望向那大幡。
卻見其中那些原本還痛苦嚎叫,充斥無邊戾氣的厲鬼,竟然緩緩平靜下來……
一片漆黑濃霧,逐漸化為白光。
那重重的白光中,竟然浮現出成千上萬人的身影~
有些女子懷中抱著小兒,手裡牽著長女。
有些老人拄著拐杖。
有些身有殘缺者,盤坐在白光中。
他們似有恍惚,最終卻透過白光望向白光以外的陸景。
「謝過……大人。」
有些老人行禮,於是其他鬼魂也緊隨其後行禮。而當其中的魔氣消散,維持魂魄的惡孽力量也就此消散了。
而那些困於看大幡,不得回歸天地的鬼魂們,逐漸化作更純粹的金色光芒,消散於其中。
陸景站在原地,目送這些死於非命的人們離去,眼中不知在想些什麼。
而那諸多純粹的金光卻似乎有靈,融為一體化作流光,從那大幡之中騰飛而出。
僅僅頃刻之間,就飛入陸景眉心中!
一時間,陸景眉心中隱約可見一團金色的火焰紋路若隱若現!
「祝紋?」
陸景腦海中思緒涌動,感知到不久之前獲得的【璨綠】機緣已經消失了。
這蓮厄發覺黑色霧氣中的鬼幡,便是其中的機緣。
「陸景謝過諸位。」他感知著眉心紋路中的力量,心中這般想著。
而這大藏佛雕之下卻一片寂靜。
蓮厄和尚漠然無語。
旁觀者亦是不語。
「除殺生以外,尚且有全法,惡鬼尚且無辜,終日誦讀佛法的人,又如何能死在惡行之前?」
陸景聲音傳來,落入蓮厄和尚耳中∶「蓮厄大師,你天生就有怒目佛陀的佛慧,卻不代表你的眼睛就是佛目。
我雖不修佛法,但卻修持大明王神火,我卻以為你所犯下的戒律,並非只有無殺生之戒。」
「還有……貪念之戒,你想殺魔成道,卻不惜指人為魔,這是你的貪念所在。」
陸景一語道破。
蓮厄和尚道了一聲佛號,面色不改,搖頭道∶「佛前世人,皆有虛妄之相,陸景施主,你以虛妄見我,自然不可見真我」
陸景眉頭微動,道∶「自然有法門可見真我,大師,你若一心修怒目佛陀,想要以殺生之念洗凈天地,度化魔頭。
那麼……這太玄京中就有一尊天下公認的魔頭,你若殺了他,你心中大道自然可成。」
蓮厄和尚面色一滯。
陸景繼續道∶「那魔頭就是橫山府中齊國太子古辰囂,他的惡名,想來蓮厄大師已經聽過。」
蓮厄閉起眼眸,好像是在思索著什麼……陸景聲音再度傳來「大師,莫不是這高高在上,站在雲端上的齊國太子成魔……就不會為禍人間」
蓮厄仍然閉口不語,直至過了幾息時間,他才睜開眼眸,道∶「齊國太子心中養了大魔,但是如今世道下,他活著.……
比死了更好。
大魔身死,也許會引來更大的浩劫。」
寒風拂過,流水聲又起。
陸景一笑,笑聲中帶了許多意味∶「大師,請回吧。」
他並不多言。
蓮厄卻深吸一口氣,轉過頭來看了陸重山一眼,眼中殺機卻有些紛亂。
他的目光又轉移到遠處一座山峰上,山峰上南老國公正落目於白衣陸景身上。
那釋怒主持卻遠遠朝著蓮厄,行了佛禮。於是蓮厄不得不深深看了陸景一眼,就此轉身……
離去。
——
書樓今日下了一場雪。
哪怕這裡四季如春,可若無四時,若無雨雪,終究像是缺了些什麼。
所以哪怕書樓里百花盛開,林木成蔭,也終於下了一場鵝毛大雪。
潔白的雪花落在書樓中,遮住了盛放的百花,遮住了諸多樹木,可卻並未帶來死寂。
觀棋先生獨身一人走在雪中,漫步於偌大書樓里。
他灰色成衣就好像成為了白茫茫雪花中的一片醒目的灰色樹葉。
樹葉遊盪於天空中,似乎無根浮萍,任憑風波吹起。
可是……觀棋先生眼中卻有許多快意,他一邊行走,一邊望著天邊,就好像看到了天邊一團金色的印記化作烈火,飛入他極喜愛的陸景的眉心。
正因如此,許久不曾真心笑過的觀棋先生,臉上的笑意也漸漸濃郁起來。
他穿過一片竹林,一路來到了四先生墓葬。
簡單墓葬前,今日卻多了一個人。
那人軀體高大,長發凌亂披露而下,臉上也是密密麻麻的絡腮鬍。
只是這人手中卻還拿著一桿綠色玉杖,通體翠綠,濃郁的元氣遊盪在其中。
「你來了?」
觀棋先生臉上笑意更濃,與那身材高大者並肩而立,低頭看著四先生的墓葬。
「一去十餘載,你第一次給我寫信,請我來玄都,我當然要來。」
那人轉過頭來,豪邁一笑,道∶「還記得許久之前,你是大伏最風流,今日見你,你卻好像已經垂垂老朽,再也沒有了風流之韻。
這樣一來,我外出遊歷總不好與他人再說起你那些風流韻事。」
觀棋先生一搖頭,似乎並不理會眼前此人的打趣,神念傳音∶「我此次請你前來,其實是為了央你一件事。」
那人探出巴掌,拍了拍觀棋先生的肩頭∶「我楚狂人縱橫一生,卻只有兩位好友。
一位好友如今已經死了,屍體就埋在我腳下。
另一位好友十餘年不曾見我,見了我就要支使我去做事,這人生啊……不免太過悲涼了些。」
觀棋先生沉默一番,搖頭道∶「這些年來,太玄京錯綜複雜,我邀你前來並不是什麼好事。
你是天下九甲,總有許多目光落在你身上。」
「那麼十餘年後的今日,你願意讓我前來太玄京……又想讓我做什麼?」
楚狂人手中綠玉杖散發著微弱的光,他笑道「你曾為我錘碎黃鶴樓,現在你有求於我,我自然會助你。」
觀棋先生看了楚狂人一眼,又低頭看向地上的墓葬,道「我要你為一人護道。」
楚狂人眉頭微挑,卻只是認真傾聽。
觀棋先生道∶「你依然執掌元神權柄,曾經度過死劫。
不久之後也許還會有一人將要執掌天地權柄。」楚狂人聽到這裡,不由問道∶「可執掌天地權柄與否,還在乎自身之念,若無法渡過權柄之災,就算有人護道,對於前路而言也無濟於事……你讓我護道?」
觀棋先生先是點頭,然後搖頭。
「我並非是讓你助他執掌天地權柄,那少年悟了四先生的人間劍意。
他執掌權柄之時,天地規則降下災禍,天上仙人必然也會有所察覺。
也許會有仙境落下,來斬那少年。」
楚狂人神色頓變,他想了想,又蹲下身來,用袖子擦了擦四先生的碑文。
「承四先生的人間劍意是一件好事,天上若有仙境落下凡間,我可為那少年護道。
只是仙境落凡,天關前必然有仙人走出俯視天下,看人間之事。
那這仙人……」
「由我來。」觀棋先生神念平靜。
楚狂人卻默不作聲,良久之後,他忽然搖頭道∶「鸚鵡洲之事,你能幸免於難已經是天大的幸事。
倘若你再行出手,也許那天上明玉京中會不惜代價,降下仙樓殺你。」
觀棋先生似乎毫不在意,仍然背負雙手道「此事我自有決斷,天下強者眾多,能抗仙者卻並不多,若真有那一日,那少年安危就要依託於你。」
「還請你……認真一些。」
觀棋先生說到這裡,一絲不苟朝眼前的楚狂人行禮。
楚狂人看到觀棋先生這般鄭重,也同樣站起身來回禮。
「能令你這般器重,想來是一位蓋世之才?」楚狂人這般詢問。
觀棋先生回答∶「他叫陸景,能承四先生的劍。」
楚狂人眼中有異色閃過∶「四先生的劍已經碎了,只剩下劍骨,其中醞釀著仙人亦不敢見的衝天劍意。
你口中這名為陸景少年,能化劍意、劍骨為手中之劍?」
觀棋先生似乎極為相信陸景,深深點頭。
楚狂人看了觀棋先生良久,這才抬頭看向天空,冷笑一聲「天上仙人俯視人間已久,之前數次靈潮,都被仙人掠奪。
人間理當變得更好許多,但卻變得越發如若泥潭!
凡間厄難有凡間之責,天上仙人卻要扛下大半責任。
這少年若真能承四先生的劍,有朝一日若我不死,我便隨他走一遭天關,見一見那些高高在上的仙人們。」
觀棋先生一笑,道「也許這一日不遠了。」
一旁的楚狂人聽了這番話,卻忽然有些顧慮∶「只是這少年是否能夠堅定的行走在這條道路上?」
觀棋先生思索許久,忽然想起在修身塔中,每日安安靜靜抄書的陸景,想起第一次見他時,他以貧弱之身脫去他元神之術的景象。
「人各有志,若他能尋到新的道路,我……身為他的長輩,自然不會攔他。
道路就在腳下,他如果不願走,我等強行讓他走,反而也會適得其反。」
觀棋先生這般說著,臉上笑意逐漸溫和起來∶「只是他心有良善,能見世俗血淚,又想要執掌天地權柄,再加上他不凡的天資。
天上仙人容不下他,我等只需護他成道,種下這顆種子,至於他是否會衝破泥潭,化為參天大樹……
且……再看。」
楚狂人頷首,轉頭看向太玄宮,又看了看更遠處。
「中央龍君要入玄都,酒客早已在宮中與首輔下棋。
沒想到……時至今日還能在太玄京見到許多相熟之人。」
「我更沒想到重安王之女竟然會淪為棋子,殺機籠罩之下,不知能否踏出一片生機?」
觀棋先生也看向太玄宮。
那裡,一頭白髮的百里清風正面對笑容,低頭注視著棋盤。
他似乎渠道造詣不深,諸多星羅棋子散於外界。而一顆落星棋子
卻只盯著首輔大人一方一條大龍。
「孤身一人帶著重安王之女入了太玄京。
那一條天龍來臨太玄京,就是想要看住百里清風。
可是……虞七襄不過一介十五歲少女,無人相助又如何能走出太玄京?
百里清風為何並不緊張?」
楚狂人思緒及此,臉上露出笑容來∶「無論如何,邪道宗宗主與中央龍君一同對壘,總是一件難得的事。」
觀棋先生腦海中又浮現出了少年身影,道∶「百里清風在此下棋,哪怕中央龍君親自前來,太玄京中眾多滿懷殺機的大人物,也絕不可親自出手,能出手的都是些小輩。
虞七襄還有一線生機,也許會有人助她。」楚狂人目光閃動。
「中山侯今日離京,年輕一輩與重安三州相熟者並無幾人。
誰又會冒著性命之憂,冒著無數人冷眼相助於重安王之女?」
「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