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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少年氣度,伏如虎卧,起如龍舞

  近秋的中午,太陽仍然不能完全褪去夏日的熾熱。


  一陣微風吹過,卻能輕易的帶起幾分涼意。


  盛姿提著那一盒十分珍貴的桃花酥,和陸漪一同來到陸景的小院之前。


  這位處神霄伯府西院的小院,對比府中其它陸府子弟的院落,幽靜了許多,也寒酸了許多。


  門口就只有一棵松樹。


  可這一棵松樹,不同於日漸凋零的其他樹木,葉子依然油亮,就好像是一座寶塔一樣,威嚴屹立在那裡。


  盛姿和陸漪明顯對於這棵松樹不感興趣。


  陸漪對於盛姿打算將珍貴而有好吃的桃花酥送給陸景這件事情,其實頗有微詞。


  礙於這桃花酥本來就是寧老太君送給盛姿的,她也不好說些什麼。


  只是嘴裡還在嘟囔:「桃花酥這般珍貴,送給陸景豈不是可惜了……」


  盛姿對於陸漪的埋怨,明顯不甚在意,而是朝著那一處小院張望。


  小院大門並沒有緊閉。


  隔著極遠的距離,透過用來遮醜的桐樹屏障罅隙,盛姿清楚的看到院中的景象。


  小院里種了許多不知是從何處移栽過來的花草,一個丫鬟正在俯身打理。


  這些花草並不名貴,卻被打理的極好,長勢也極為旺盛,即便去近秋,也有花朵盛開,給那老舊的小院帶來幾分溫馨。


  不大的院落中,也擺放著在西院隨處可見的石桌石凳。


  「陸景正在練字?」


  盛姿看到石桌前,陸景的身影,心生好奇。


  一旁的陸漪卻突然噗嗤一笑,說道:「我看父親大人寫字之前,總是沐浴更衣,凝神靜氣,書桌一塵不染。」


  「可是這陸景倒好,竟然邊吃邊寫。」


  並如同陸漪所說。


  在一張草紙旁邊,還擺放著一盤尋常的青菜。


  陸景每寫幾個字,就要將毛筆遞到左手,拿起筷子吃上幾口,顯得十分隨意。


  盛姿並不在意這些。


  即便她的父親也曾教導過盛姿,對於學問要有敬畏之心。


  然而盛姿前來此地有自己的目的,他人行事,又與她無關,自然不會去評判什麼。


  「陸漪,我今天有求於你這景三哥,你莫要沒大沒小,惹怒了他。」


  陸漪微微怔然,眼中泛起幾分疑惑。


  盛姿有求於陸景?

  盛家在這太玄京中,權勢驚人。


  盛姿的父親乃是太樞閣次輔大臣,這是朝中舉足輕重,說一句叱吒風雲,呼風喚雨也不為過。


  有著這等門楣的盛姿,有求於陸景?


  「這陸景又能幫到你什麼?盛姐姐,不如你告訴我原由,我來替你想法子?」


  盛姿搖頭道:「許多東西可遇不可求,能夠輕易找到的也就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了。」


  陸漪似懂非懂,兩條馬尾還在腦後晃蕩,她回過神來,翹起下巴:「既然如此,盛姐姐不妨把這件事交給我,我在府中說話向來是管用的。」


  「盛姐姐只需告訴我,你想要從陸景那裡要些什麼,我與陸景說,他不敢不給。」


  陸漪說話的時候,眼睛中還帶著幾分狡黠的得色。


  盛姿卻皺了皺眉頭。


  原本就英氣四溢的面容上帶起不悅之色。


  「陸漪。」盛姿正色道:「昨日鍾夫人考校你這景三哥,我觀他一言一行,氣度不凡,又帶著許多鋒銳之氣。


  我覺得他雖然在陸府中不得寵,卻並非是什麼能夠隨意折辱的懦弱少年。


  而且他又是你兄長,你在他面前那般盛氣凌人,只怕不妥。」


  陸漪聽到盛姿鄭重的話語,明顯有些愣神。


  盛姿卻不曾再給她說話的機會,朝著那小院走去的同時,又對陸漪道:「進了院里,你不要出聲。」


  陸漪回過神來,眼中明顯帶著些許的不服氣,可又並不願反駁盛姿,便只能垂頭喪氣的跟在盛姿身後。


  兩人來到門前,陸景還在埋頭寫字。


  那一隻有些許褪色的毛筆,遊走在草紙上,竟然頗有幾分快意。


  「少爺,門前來人了。」


  原本正在低頭操持那些花草的青玥看到盛姿、陸漪二人。


  連忙拍去手上的塵土,站起身來。


  此時,正是陸景落下的最後一筆。


  他長長吐出一口氣,放下手中毛筆,這才抬頭看向門外。


  大門動開,陸景當然察覺到門口來人了。


  只是他最後一行詩句已經落筆,他前世所修的「草聖張旭」草書,又講究一個落筆不輟,所以也就不曾停筆。


  「青玥,沏茶。」


  陸景喚了一聲,青玥遠遠朝著來人行禮,又走進裡屋,沏茶去了。


  「陸漪妹妹,帶著客人進來吧。」


  陸景朝著陸漪點頭,十分自然的開口。


  盛姿頓覺啞然。


  陸景語氣沉靜之餘,竟然隱隱帶著幾分長輩的威嚴。


  陸漪也同樣如此,她張了張嘴,一時之間竟然不知要回些什麼話好。


  在這陸府之中,陸漪和她這個三堂哥從來不曾有過交流。


  即便小時候貪玩的年紀,也跟著其它的兄弟姐妹,與陸景劃下界限,最多只是在陸景被欺負的時候笑上幾句。


  可令陸漪沒想到的是,陸景這一句「妹妹」竟然這般自然,而且語氣里還帶著理所當然。


  就好像……平日里陸景在府中的角色,確實是一個被人信服的兄長那般。


  「這陸景好生奇怪……誰是她妹妹?」


  陸漪撇了撇嘴正要說些什麼。


  盛姿突然朝前一步,對陸漪道:「陸漪,你是東道,怎麼不介紹一番?」


  陸漪頓時泄氣,不情不願道:「陸景,這是十里長寧街最裡邊盛府的盛姿姐姐。」


  「盛姿?」陸景面色不變,請兩位姑娘進屋

  心中卻在揣測。


  「原來這與陸漪一道的紅衣少女並不是南禾雨?那一日,南府小姐昨日究竟是否前來府中?」


  「這盛姿姑娘來找我,又是什麼事?」


  此時此刻的盛姿,並不曾面配輕紗。


  她身材高挑,膚如凝脂,明媚皓齒,腰間還卷纏一條泛著青光的長鞭,看起來極為賞心悅目。


  與其他正值年華的少女有所不同的是,盛姿氣質中竟然透露出一股銳氣,眉宇之間,也並沒有絲毫柔弱,反而勾出一絲英氣。


  「咦……這字是景公子寫的?」


  在陸景思索的時候,盛姿和陸漪已經走到石桌前,原本她們想要越過石桌,走進屋子裡。


  只是路過石桌的時候,盛姿眼角瞥到陸景攤在桌上的草紙。


  只見那草紙上寫著幾行詞句。


  筆墨雖偶有飄忽,但仔細看去,那筆跡卻伏如虎卧,起如龍舞。


  盛姿不懂書法,又覺得這草紙上的筆墨好像天生帶著一種驚人的美感。


  不過,在盛姿眼裡這書法都是其次,真正引起她注意的,其實是那幾行文字。


  【道吾好者是吾賊,道吾惡者是吾師。


  路逢俠客須呈劍,不是才人莫獻詩。


  三人同行,必有吾師焉。


  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短短四行筆墨,卻讓盛姿睜大眼睛,仔細揣摩著其中的深意。


  轉眼間,幾息時間過去。


  盛姿嘴裡還在呢喃著那一句「路逢俠客須呈劍,不是才人莫獻詩。」


  「路上遇到俠客應當獻上寶劍,不要向沒有才學的人誦讀詩篇。」


  這四句文章,卻好像充斥著人生哲理,又夾雜著極為浪漫洒脫的俠客情懷。


  令本就好武,天生洒脫的盛姿分外喜歡。


  「今天看到這四句文章,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盛姿眼神清亮,心中不免有些懊悔:「這樣的至理名言不知出自哪一本典籍,我今日才看到是我的遺憾。」


  「陸景書寫這四行文章,便也代表著他的心境大致也是如此。


  理智之中又帶著洒脫,又有敬重有德俠客的意思。」


  「而且這一手筆墨也極為不凡……」


  盛姿思緒翻湧間,又看到被擺放在桌案上的那一碟小青菜。


  用來練字的紙筆也十分廉價。


  「這毛筆不知用了多久,筆桿已經褪色泛白,有些許彎曲,這練字用的是更不是北洛道的河綢紙,甚至連柳宣紙都不是,不過是尋常人家讀書所用的草紙。」


  「還有那一盤青菜……」


  盛姿心中嘆息一聲,這紙筆,這青菜放到尋常人家,倒也並沒有特別之處。


  可是這裡是九湖陸府,眼前這位少年的生父是那位年輕時名動一時,被譽為九湖第一場風雨的神霄將軍陸神遠。


  在這些身份的陪襯下,盛姿終於知道陸景的處境究竟有多麼艱難。


  「盛小姐……盛姿小姐?」


  「盛姐姐!」


  陸景和陸漪的輕呼讓盛姿回過神來。


  陸景和他不動聲色。


  陸漪卻有些不解。


  盛姐姐……這是怎麼了?

  「是我失神了。」


  盛姿倒是十分自然,沒有絲毫窘迫。


  她轉過頭來凝視著陸景的眼眸,突然笑道:「我今日見這四行文章,只覺得頗為喜歡。


  希望能向景公子討要這一幅筆墨,最好能請公子標明出處,盛姿他日必有酬謝。」


  盛姿落落大方,開口討要這張草紙。


  陸景卻犯了難。


  「標明出處?這世界有《增廣賢文》嗎?」


  陸漪見陸景猶豫,頓時有些無語:「陸景,不過是一張紙而已,你還捨不得了?你要是捨不得,我哪裡有的是上好的河綢紙…」


  陸漪原本趾高氣揚的話語,忽然越說越沒有底氣,聲音也逐漸小了下去。


  因為不知何時,陸景已經微微側頭,神色沒有絲毫變化,只是注視著陸漪的眼睛。


  這一刻,陸漪不知為何,那一份來自於稚嫩少女的驕矜、高傲、咄咄逼人便無法保持下去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直至說完這句話,低下腦袋。


  陸景笑了笑,對一旁的盛姿道:「並非是捨不得一張草紙……只是這出處……」


  他說到這裡,微微搖頭,拿起旁邊的毛筆,又仔細蘸墨。


  在右下角寫道……


  「出自《增廣賢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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