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終究不是人
看著兩艘遊輪迥異的前進方向,慕容瞭蹤牽唇欲用笑來掩飾心頭的失落憂傷,可是終還是笑不出來。
人與人之間都因為不同的身份立場等等而分道揚鑣,而他又有什麽資格和謝雙梧一直同行呢?
魚有淚,你真的沒有認出我的身份嗎?還是說,你也無法接納我?
此生,我隻能是踽踽獨行。
燈逐漸的熄滅,整個滄月島隨著夜色加深而沉入了睡夢中。沒有人知道,夜露將一個人沾滿酒氣的白衣氤氳濕透,最後消散在晨曦中。而被酒氣繚繞的人一直癡癡的看著謝雙梧的窗口,即便謝雙梧房間的燈已經熄滅,而他隻能看到盈白如霜的月色傾斜在她的窗上。
雲淡風清,碧藍的海水倒映著晨曦在極目盡處與蔚藍的晴空融成一色,一派海闊天空的悠然。落入剛睜開雙眼的謝羽飛眼中,卻不由的縈繞起一股難言的惆悵。
如果魚有淚不願意藏在人群看不到的角落裏,他也絕不會讓魚有淚孤身一人麵對世人的目光。
在慕容瞭蹤麵前他曾是如此信誓旦旦的保證著,幾乎連自己都相信了。可是隻是幾乎,謝羽飛其實比慕容瞭蹤更加的明白,魚有淚的魚尾覺不可能暴露在人類的眼前。
當然,謝羽飛也可以懷抱著希望,相信人類的世界中也有人能夠和自己一樣接受魚有淚的存在,可是絕大多數人呢?人類對於未知的事情就算不是抱著一絕後患之心,也是卸不下防備之心。
謝羽飛不敢拿魚有淚的生命甚至是自由來這一場人性的豪賭,在舞會後對慕容瞭蹤發火便是潛意識早已明白這一切的表現。
而眼前這一片遼闊的海域本是魚有淚自由徜徉的地方,那裏有她的族民,可隻因為自己不想魚有淚離開,她就隻能藏在被他下了禁令任何人都不能進入的遊泳池裏。
商場上的第一要領便是人性本就是自私的,商人本就是為自己逐利而生。但麵對魚有淚,謝羽飛希望自己能不聽不聞不見不想,自私的將魚有淚留在自己的身邊就好,可是他卻無法不去考慮魚有淚失去自由的悲喜。
難道真的到了將魚有淚送回海洋的時刻了嗎?
不,再等等,就再多等幾天吧,然後會不會即便魚有淚回到了海洋,魚有淚也會因為愛上自己而讓自己找到她。愛上自己,魚有淚會嗎?會愛上自己嗎?不再將隻當做另一個人的愛,隻愛他謝羽飛的愛。
天氣預報說過幾天可能還會有台風來臨,所以你再多留幾天好嗎?
可是幾天後台風不來怎麽辦,天氣預報上分明寫的是最近都會是日麗風和的好天氣,難道再到時候告訴魚有淚天氣預報失誤了?但她會相信嗎?她知道現在人類科技的發展程度嗎?
還是告訴魚有淚過幾天還會舉辦舞會,若是她喜歡,那就等舞會結束後離去。大不了到時候組織一次舞會,可是在雙梧的生日舞會上她哭了啊!隻是她為什麽要哭呢?
還是說……
站在遊泳池門外的謝羽飛努力的搜索枯腸,卻找不到合適的理由讓魚有淚繼續留下來。不是沒有想過直接坦白他不要她回海洋,他怕她會一去渺然無音。隻是謝羽飛害怕會被魚有淚拒絕,然後就再也沒有理由留下魚有淚了。
所有的思緒都在門打開的刹那化為飛煙,時間驀然凝固,萬物瞬間失色,天地間唯有魚有淚背部一個比一個更加微弱費力的起伏。
謝羽飛無法接受眼前場景,他記得昨夜他親眼看著魚有淚安然的沉入池底睡去,是上天在懲罰他的貪婪嗎?他隻是想要執子之手與之偕老,這錯了嗎?
隻見魚有淚連同整個魚尾都無力的匍匐在池邊,連魚鰭也黏在白色大理石上一動不動,就像是一條擱淺在沙灘上的魚,,也許身上的水還未幹去,就已經窒息而死。
謝羽飛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到魚有淚身邊的,他隻知道唯有看著魚有淚脊背微微的起伏他才邁的動步伐,才讓自己不至於當場倒下。
不,他不能倒下。
顫抖著將魚有淚抱在懷裏,謝羽飛逼著自己要保持清醒,可是胸口深深的喘息無任如何也無法平複下來。
怎麽會這樣?謝羽飛茫然四顧,隻見四周皆是空蕩虛無,他什麽也抓不住。謝雙梧是這樣,魚有淚也是這樣,當死神降臨的時候,他即便是想要豁出性命一搏,卻連死神的衣角也看不到。
看到謝惘逐的身影在門口閃過,謝羽飛反射性的大叫出聲,將謝惘逐叫了回來。然看著謝惘逐站在門口問有什麽吩咐的時候,謝羽飛卻又啞口無言,無話可說。
直到遊輪的笛聲響起,謝羽飛才想起慕容瞭蹤對美人魚的習性好像非常了解。
“去,馬上叫慕容瞭蹤到這裏來,快。”
“可是少爺,早上你不是才吩咐我務必讓慕容瞭蹤離開滄月島嗎?”謝惘逐假裝疑惑不解的遲疑道,“而且他也登船離開了,要不叫島上的其他醫生?”
看著謝羽飛滿臉的著急和雙眼緊閉被擁在他懷裏的魚有淚,謝惘逐立馬就想到是魚有淚出事了,所以謝羽飛才會叫慕容瞭蹤來這裏。但謝惘逐還是不願意立刻去執行命令,早上一聽到謝羽飛吩咐,他就立馬安排船送慕容瞭蹤離開,即便慕容瞭蹤再三懇求讓他再見魚有淚一麵也被他堅決拒絕。
可是此刻,自己卻要聽謝羽飛的命令又將他叫回來,對自己這是何等的難堪。何況一旦叫回來,以謝羽飛對魚有淚的重視程度,要謝羽飛出言再讓慕容瞭蹤離開恐怕就難了。
“那就讓船回來,還不快去。”謝羽飛決絕嚴厲的看著謝惘逐斥道。
“是。”向來溫和平緩的眼中泛過掙紮,謝惘逐最後還是低頭應聲後轉身離開。
天地雖廣,往往所求的不過隻是一席歸處,然卻又不敢靠近。怕,一旦被拒絕,心,便會連期盼也依附不了,從此唯有無盡彷徨飄蕩無依。
扶著船舷的慕容瞭蹤不是沒有注意到謝雙梧一直看著他,可他卻隻能低著頭假裝研究著船舷,而不敢對上謝雙梧的目光。那目光裏有太多的愛意,他怕他一見,便會不顧一切的跳下船,遊回到謝雙梧的身邊。
慕容瞭蹤所不知道的是,扶著別墅走廊的謝雙梧又何嚐不是暗中緊緊的握緊了欄杆,任由著欄杆上鏤刻的流雲牡丹花紋將手心砥的生疼,也許謝雙梧要的就是這疼痛,隻有這痛才能讓她清醒著,而不至於不顧一切的衝向海邊。
船已經離岸,謝雙梧終究還是無法麵對慕容瞭蹤離自己越來越遠的景象而轉身。映在落地窗上的淡薄身影不其然的落入了謝雙梧的眼中,將謝雙梧鑽的一陣心痛。
白色的衣服,那是謝雙梧曾今最討厭的衣服。因為一襲全然的白是那麽的平淡而蒼白,像極了她短暫一生的寫照。有時夜裏獨處得見鏡中的身影,都分不清自己是活著還是死了,否則鏡中不用再假裝無憂無慮而笑著的人為何那麽像是一縷無依的孤魂。
是將來的提醒預示,還是此刻的寫照,謝雙梧皆是不敢麵對。
但是慕容瞭蹤喜歡,所以謝雙梧便為他穿上了,可是慕容瞭蹤卻不看。如果不是見慕容瞭蹤也經常穿著一身白衣,感覺同樣穿著白衣的自己可以因此而靠的更近一點,謝雙梧真的不知道她是否能堅持到今日。
佛說放下便可得自在,可是佛祖忘了流傳下放下的法門。
謝雙梧想問慕容瞭蹤,她該什麽辦,她無任如何也放不下對他的眷戀。可是不用看,謝雙梧也知道慕容瞭蹤越來越遠了,人海茫茫,再相逢何等的難,更何況她也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的時間可以用來期待重逢。
癡情是關,一旦陷入,隻能深陷情牢不得解脫。關上門窗,闔上窗簾,謝雙梧蜷縮在沙發的角落裏閉上了雙眼,相信著那天她伏在他膝頭的感覺,漸漸的陷入了沉睡。
昨夜一夜難以入眠,意識迷蒙轉眼又醒來,因為預感到了今日的離別嗎?
“你怎麽把魚有淚抱出水麵了?”
船離了岸又回來,在聽到船員接完電話告訴自己謝惘逐讓自己立刻去遊泳池的時候,謝惘逐隱隱的猜到定是魚有淚出事了。隻是慕容瞭蹤想不到的是剛踏進門口,便被迎頭一句“有淚怎麽叫都叫不醒”砸的幾乎昏厥。
魚有淚是唯一一個可能會認同他身份的人,慕容瞭蹤不知道如果失去了魚有淚,他還能剩下什麽。他用了二十多年才等到魚有淚的出現,難道讓他再等個二十年嗎?可是美人魚的壽命是多少?他的呢?
手在魚尾處一撫果然感覺到指尖毫無半點濕意,慕容瞭蹤不由眉頭皺起。
“我一來就看到有淚倒在池邊,看這周圍的水跡估計是她自己爬出來的,我雖然想把她放回去,但又擔心對她不好,雖然她,她是美人魚,但終歸不是魚。”
慕容瞭蹤聞言一愣,看著魚有淚與人類同樣的眉眼五官點頭歎道:“是啊,終歸不是,但她終歸也不是人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