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誰錯認了誰
海洋有時候看似非常的安靜,水波平緩如鏡,但是在看不見的海底,暗流從來未曾停歇。
因此沒有水流的遊泳池對於習慣了水流拂動的魚有淚來說,是無法習慣的空寂。起初是由於倦累至極而陷入了沉睡,但當體力逐漸恢複後,魚有淚雖然始終不願睜開雙眼承認自己無法適應人類的遊泳池,但無任如何也無法睡去了。
當感覺到謝羽飛輕踏水波所引起的輕微脈動時,魚有淚便睜開了雙眼。透過如海藻漂浮在周圍的發絲,深深凝視著收回腳後邊靜立在水邊不再有任何舉動的謝羽飛。
淡藍色的水波橫亙在兩人之間,魚有淚看不真切謝羽飛的容顏神情,本欲擺動的尾鰭抵在水底一條鏤刻的花紋上僵硬。
十年的等待和期盼,有多少次被夢兒欺騙了已是難以數清。
隻記得一次一次,當魚有淚睜開雙眼仰望天空的時候,恍惚中見到了謝羽飛的身影就站在水波之上的岸邊,注視著她,靜靜的等待著她浮出水麵。
可是每一次,當魚有淚欣喜的浮出水麵,笑容還來不及在唇角開到繁華時,卻發覺隻是光與影的一場戲弄。又或者就是在觸及謝羽飛伸來的雙手時,夢醒了,眼前的人影如煙消散了。
這一次,魚有淚突然間沒有勇氣了。
如果浮出水麵得到的是一場空,那能否就這樣,靜靜的相望著直到永遠。哪怕明知是一場幻影,也好過伸手去觸時,連幻影也成了空。
可是還是渴望啊!渴望著這一次是真的,無法阻止自己去期盼,去想象,若是真的,若是真的……
可是如果真的是真的,為什麽謝羽飛不來找自己呢?這水是那麽的淺。
曾經,自己和謝羽飛曾相攜著潛入更深的水底,即便身為人類,他能做到的。還是說,十年,這距離難道對於他已經成了距離?
魚有淚靜靜的仰望著。
那是幻影,那不是幻影。
這不是幻影,這是幻影。
……
一遍一遍,假設著、掙紮著、否決著、又肯定著。到最後,魚有淚甚至分不清到底哪一個才是自己所想要的,隻看著謝羽飛始終沒有下到水裏來。
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無限的拉長,魚有淚終於還是無法違背自己的心,尾鰭輕拂,魚尾緩擺出來水麵。
那一刻,麵對著已經不再稚氣的容顏,不再模糊的身影,魚有淚無法形容那種感覺。
相遇相識相愛到等待的時光,皆一一緩緩流淌而過,在他的懷中離開水麵,相攜著和他共同潛入海底,所有的場景都眼前浮現,然後靜止在這一刻。
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不清楚是想要一個擁抱,還是想要讓謝羽飛抱她離開水麵,又或者是想拉謝羽飛進入水中,魚有淚輕聲歎息著想謝羽飛遞出了雙手。
歎息聲很輕,謝羽飛是不可能聽到的,但當謝羽飛看到魚有淚如噙露嬌花般的唇瓣緩緩輕啟,謝羽飛卻聽到分明,有一聲歎息從煢煢對影,邀月三人的深夜飄蕩而來。
謝羽飛單膝下跪傾身伸手相握,似出自無意識中的蠱惑,又似無需去思考該或是不該。在時間河流中遺失的碎片似乎都被一一的拾起而後密密的將心填滿,雖然還是無法掀開記憶的迷霧,一窺過往。
十指緩緩的交疊,在觸及到對方的體溫時倏然握緊。溫熱的手是謝羽飛,沁涼的溫度是魚有淚。
“你是真的嗎?”
“你是真的嗎?”
不同的發音,同樣迷茫中浸透著希冀的語調,同時在兩人口中溢出。兩廂凝望,兩顆心在這句話中相互緊緊的連接在了一起。
人類也好,人魚也好,眷戀著對方、害怕對方是幻覺的心情都是同樣的,所以才會同時說出這樣的話。
淡淡的笑輕輕的在唇邊開綻,魚有淚靜默的依偎向謝羽飛的肩頭,讓謝羽飛身上的清醒草木氣息驅散了鼻尖縈繞的陳腐之氣。
本想開口向魚有淚保證自己是真的,但當頸部感覺到魚有淚輕柔的吐息時,謝羽飛明白在一刻,話語是多麽多餘的存在。
扶穩魚有淚,謝羽飛盤腿在池邊坐下,細細的感受著魚有淚身上所帶的水氳濕衣衫而透入所帶來的涼爽。
別墅外的風雨似乎更急了,卻再也無法讓十指交叉相握的謝羽飛和魚有淚感到彷徨害怕了。
因為謝羽飛和魚有淚都相信,就算沒有別墅的庇佑。隻要兩個人在一起,就能想在台風浪濤中一樣,相互緊握兩人相依共抵風雨,就算是一時的放開,也堅信是為了再次的握緊。
門外,有幾個人好奇的在探頭探腦,相互慫恿著對方進入遊泳池所在的房間,但又都顧忌到一向不苟言笑的謝羽飛還在,無人敢進入,就算是說話都是壓在喉間。
“各位把自己的事都做好了嗎?”
看到遊泳池的門開著,眾人卻隻敢探頭探腦小聲議論。謝惘逐不用細思都知道必是謝羽飛在裏麵。
“做好了,做好了。”
應聲轉頭看到站在自己的身後的謝惘逐,眾人由於偷看被逮個正著不無尷尬的訕笑著。
“真的做好了嗎?看來是平時布置給你們的工作量太小了?”覷見眾人不死心的還偷偷瞥向遊泳池門口,謝惘逐涼涼的說道。
“哎呀,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些工作沒完成!”
“呃,我也是我也是。”
“嗯,我也去該去準備晚餐。”
……
察覺到謝惘逐話中的暗示和威脅,眾人忙找著借口作鳥獸散了。
“你的事情做完了?”看著依然站在自己麵前的劉皂白,謝惘逐沉聲道。
不料劉皂白撲哧一笑,雙肩一聳道:“你這張臉就在別人麵前擺擺吧,這麽多年的朋友了,我還不了解你。”
“不要摻和到這件事情中來。”透過劉皂白的肩頭,謝惘逐看著雙擁的謝羽飛和魚有淚不由一歎。
劉皂白一直都視劉庚已為自己老師,而劉庚已也是將自己多年的經驗技術親囊相授。由於旦啟號的事情,劉庚已被降為水手,謝惘逐知道劉皂白一直都耿耿於懷。
自己多次看到劉皂白雖然已經從副掌舵手提為掌舵手,但還是搶著劉庚已水手的重活做。
魚有淚沒有出現的時候,劉皂白可能因為沒辦法替劉庚已辯解而不言,可是現在,魚有淚出現了,這也許就讓劉庚已被塞壬歌聲所迷惑的理由有了讓人相信的機會。
謝惘逐明白劉皂白想要替劉庚已求情的心情,可是魚有淚到底是不是人魚自己也還不清楚,再看謝羽飛對魚有淚的態度,謝惘逐一時間也是千頭萬緒。現在隻希望劉皂白不要再在這一團亂麻中增加線頭了。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的,我知道你在煩惱劉庚已的事情,如過有機會的話我會跟少爺說的,你放心好了。”見劉皂白欲言又止,謝惘逐安撫的拍了拍劉皂白的肩頭。
看了眼搭在肩頭的手,劉皂白笑了笑道:“這我相信,我隻是想知道謝總抱回來的真的是美人魚嗎?”
“這。”
就在謝惘逐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的時候,身後傳來一句輕話緩解了謝惘逐的困境。
“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美人魚的存在呢?為了榮華富貴,現在的女人啊!”
劉皂白順著話音看去,隻見慕容瞭蹤正淡淡的站在謝惘逐的身後,向來平和疏離的藍眸中竟然滿是嘲諷和不屑。
回頭看了一眼抱著魚有淚的謝羽飛,再細想謝惘逐讓他不要摻和的無奈神情,劉皂白笑的曖昧。
“原來是這樣啊!”
“要不然,你以為呢?”慕容瞭蹤眉毛一挑。
“那我就先走了,惘逐,改天有空一起去海邊遊泳啊!”劉皂白微微一躬身後退,在謝惘逐不得不在手無處可依而收回的時候轉身離去。
注視到這點的慕容瞭蹤回眸看了一眼還未從他話語中反映過來的謝惘逐一眼後,又是一聲輕笑,一抹了然在眼中一閃而過。
“是人假扮的?”
謝惘逐回身看著慕容瞭蹤再次問道,對於慕容瞭蹤,謝惘逐就是無法覺得可信。尤其是見到他對謝雙梧信誓旦旦說相信有人魚,對著謝羽飛有篤定萬分說沒有的時候。
“也許吧。”無視謝惘逐的逼視,慕容瞭蹤唇邊依舊帶著疏離的淡笑越過謝惘逐,將門輕輕的關上。
“站住。”看到慕容瞭蹤轉身便走,謝惘逐出言製止。
“不知道謝管家有何吩咐?”頭也不回,慕容瞭蹤細細看著攤開的手掌。
好奇的上前,謝惘逐卻看到慕容瞭蹤的手掌由於帶著潔白的手套,手心連掌紋都看不到。
“你不是和少爺一起出去的嗎?怎麽會不知道。”
“隻是一起而已不是嗎?”慕容瞭蹤深深的看了一眼謝惘逐,在謝惘逐以為他會繼續說些什麽的時候,徑自離去了。
“難怪眾人都說難以親近。”無奈的搖了搖頭,謝惘逐雖然口頭上嘟囔著,心中卻回想著慕容瞭蹤看向魚有淚的目光。
雖然看不清到底藏了什麽情感,但絕不是不屑或是鄙夷。那他之前滿眼嘲諷是對誰?
謝羽飛坐下的地方右邊便是牆壁,等謝羽飛醒來睜開雙眼的時候,才發現原來自己早已不知不覺中倚在牆上睡著了。
長久維持同一姿勢而產生的酸軟讓謝羽飛直覺的想要起來動動,但左肩上的重量才讓他心甘情願的忍受酸軟。
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是以身體的不適程度,謝羽飛也能肯定必是很久。原以為魚有淚也跟著自己睡了才沒有離開,卻不想低頭的霎那落入了一片暮色的藍黑海域中。
“不好意思,坐著坐著就睡著了。”
以為是光與影的幻覺,但當謝羽飛湊近仔細一看,謝羽飛才發覺魚有淚的雙眼確確實實的墨藍色的,就像是色彩濃鬱到了極致的藍水晶一般,在燈光下有種光線照射的璀璨。
“很累嗎?我看到你在夢裏皺著眉頭,你說過,人類隻有心煩的時候才會皺眉頭的,你不喜歡你父親皺眉,我也不喜歡看到你皺著眉頭。”
鬆開一直握著謝羽飛的手,魚有淚伸手想試著去撫平謝羽飛眉間的皺痕,卻被謝羽飛抓住了手。
“你說過,人類隻有心煩的時候才會皺眉頭的,你不喜歡你父親皺眉。”這句話,我從來沒有說過啊!
“叫出我的名字好嗎?”你這樣對我說,可是在你告訴我你叫魚有淚之前,你我不曾相識啊!
你到底把我當做是誰了?你的深情柔意都不是給我的對嗎?是你認錯了人,而我亦會錯了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