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0章
薛懷瑞和吳笑煙趕緊分開:“上菜吧。”吳笑煙對外喊了一聲,在飯桌的下首坐下了。
這輕輕一吻,分明隻是換了個地方而已,但卻覺得與往常的親吻都是大大的不同。現在吳笑煙唇上還燒著呢,讓她總覺得嘴唇上有什麽東西,直想抬手抹一抹,可是卻又分明知道自己唇上並無一物。而且這要是真動手了,反而才是尷尬吧?
這頓夕食,倆人吃得都是食不知味,碟碗都撤下去了,愣是想不起來剛才吃了什麽。
“笑煙,我……給你買的……”薛懷瑞經常從外邊買些小玩意兒,也曾經給吳笑煙帶過發帶,包頭的方巾,繡花的樣子,還有點心蜜餞之類的,吳笑煙用歸是用,喜歡也是喜歡。但那種喜歡,完全是因為——這些東西是大郎買給我的。而不是因為她喜歡這些東西本身。
所以之後薛懷瑞買的,都送給了他那些弟弟妹妹們做人情。不給吳笑煙買,因為他一直在尋找新的目標,今天這不就是找著了嗎?
吳笑煙接過來之後,打開第一盒子,一看:針錐。這可是實用的東西,吳笑煙力氣大,納鞋底納得快,但這針錐磨損得也快,用不了多久就變圓頭了。
“貝殼?”再開第二個,吳笑煙小小驚訝了一下,“這是拿在手中把玩的嗎?”
吳笑煙長這麽大,當年與廖岑他們坐著馬車在街上路過,也就是她唯一一回逛街了,從來沒見過用貝殼盛裝的廉價之物--大店鋪裏,都用木頭的、金屬的、陶瓷的。隻有如權三那般走街串巷的貨郎,為了減少成本,才會用這種大貝殼。
“這裏邊放著羊油。”薛懷瑞拿起一個大貝殼,抬手打開。
貝殼的後邊用膠粘著,打開後合攏也很是緊密。
來來去去玩了幾回貝殼,吳笑煙才去看羊油。
薛懷瑞見她玩得高興,唇角也挑了起來。
吳笑煙對這些臉上擦的,手上抹的東西,總是沒太大喜好的。她的份例裏專門有一份胭脂錢,可那些銀子,她根本沒怎麽用過——這不用還被說成是勾搭大郎呢,要是真用了,還不知道得怎麽被說嘴呢。
“沒味道的?”
“對!”見吳笑煙終於注意到了,薛懷瑞一把拉過了吳笑煙的右手,“來,我給你抹抹。”
打開的貝殼放在腿上,薛懷瑞一手托著吳笑煙的手,一手挖了羊油朝她手上抹。他每次隻挖一點點,抹在吳笑煙手上也就一點點,他就這麽一點點一點點的,默默無聲的抹到了吳笑煙的手腕。
“雖然我也喜歡過去你手上那種毛刺刺的感覺,但是,笑煙你自己不舒服吧。”薛懷瑞撫摸著吳笑煙滑溜許多的手,“現在呢,是不是舒服多了?”結果他一抬頭,發現吳笑煙的神色有點複雜,“笑煙,怎麽了?”
“沒事。”吳笑煙歎一聲,把手收了回來。
“怎麽可能是沒事?”薛懷瑞扁了扁嘴,但是沒追根究底,“右手逃走了,左手給我啊,繼續給你抹。”
“我自己就……”
薛懷瑞瞪眼,瞪眼!繼續瞪眼!
吳笑煙再歎,把左手給他了。薛懷瑞低著頭,用比剛才更仔細認真的表情,為吳笑煙養護左手。吳笑煙當年帶他逃命的時候曾經與孤狼搏鬥,這隻左手在當時塞進了狼嘴裏。薛懷瑞小,但那時候的事情,他卻一直記得清清楚楚的。
他記得那頭狼,對於當時的他們來說,是多麽的巨大猙獰,記得吳笑煙的胳膊是怎麽消失在了狼口中。他記得當時自己心中那種“姐姐要死了”的恐怖,那種仿佛整個人從裏到外都被浸泡在冰水裏的恐怖。
吳笑煙雙手上每一處的傷疤他都知道位置了來曆,現在就如同膜拜神佛一般,低著頭,用最虔誠的目光,最溫柔的動作,在那些傷疤上打轉,按揉。
吳笑煙看著此刻的薛懷瑞,他的一舉一動都那麽清楚的展現在吳笑煙的麵前。
吳笑煙卻覺得……害怕了。
“丹若,大郎是你的主子。”從大郎出生,爹就這麽告訴她。
那時候,是怕她輕慢這麽一個軟軟的無力的小娃娃。
“丹若,大郎可永遠是你的主子。”後來大郎年紀漸長,他們倆感情也深。爹娘反而更不放心的叮囑她,那時候是擔心她和大郎太近了,擔心她在有一天回到衍國公府後,不能擺正自己的地位。
回到衍國公府,到是沒人那麽明明白白的跟她說了,又或者說了,也並非像爹娘那樣帶著善意的,而是隱於人後。
但明著說的沒有,用行動一遍又一遍提醒她的人,那可是前赴後繼。
不隻是世子爺、老夫人那樣直接對她做了些什麽的。宋婆子的磋磨,柳芽的死亡,仆役們的兢兢業業又心驚膽戰,李夫人一朝入家廟,還有後來所見的瘋魔……這一個又一個的,可都是該作為警示的前車之鑒。
主人是什麽,仆人是什麽,雖都是人,雖稱呼上就隻是一字之差,卻又是涇渭分明。
吳笑煙將薛懷瑞做弟弟,付出了情誼,卻一直存著有朝一日遠走的心思,這是她最後給自己保有的私心。
但是現在,這個弟弟是……動了情了?
雖然吳笑煙未曾經曆過男女之事,但是這些年來薛懷瑞言語舉動的改變,她卻是看得清楚的。隻是……今日之前未嚐沒有潛意識裏裝傻充愣的意思,總覺得薛懷瑞是少年心思,還不知美醜,要不了多久,他就會看上別個嬌俏可人的丫頭。
所以,得擺正了心態,那麽,等那個時候到了,他們還能存著點情誼。
可如今薛懷瑞這模樣,吳笑煙哪裏還能裝傻?
“行了。”薛懷瑞歡歡喜喜的抬起頭來,“笑煙可舒服……”他和吳笑煙的眼睛撞在一起,吳笑煙那定定瞧著他的樣子,讓薛懷瑞心動,卻又感覺到一陣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的憂慮,“怎麽了?”
猶豫再三,吳笑煙終究是決定把事情挑明,她信得過這個自己養大的孩子。吳笑煙將手收回來,端端正正的坐著。
“大郎……我們就做姐弟,不好嗎?”
“!”薛懷瑞心中一跳,看著吳笑煙,他也挺直了背脊,“竟然讓笑煙先開口了。”他陡然意識到,去問薛益根本就是多此一舉。即便是情況類似,但他與薛益不同,他的笑煙更和那位奴兒不同,怎能一概而論。
倒不如擺明了車馬,他的笑煙麵對詭計陰謀不忌行詭道,但本性實則更願意直來直往的坦誠相待。
“我也曾如此想過,但卻覺得,不甘心。”
“為何會不甘心?即便我不與你為妾,也早已經想好了做個終生不嫁的嬤嬤,隻要還走得動路,就會在你身邊伺候你。”
“不!我要的……不是笑煙的伺候!”吳笑煙說到“為妾”的時候,薛懷瑞心口便如同被針紮了一下,聽她說完,那總是熠熠生輝的一對鷹目整個黯淡了下來,“我喜歡笑煙,想碰你,抱著你,親你……很早的時候就是那樣的喜歡了。”
吳笑煙被他說得臉上一熱,但知道他這話不正經,此刻的心情卻是正經至極的,因而並不躲閃他的視線,依舊忍著麵熱聽他敘說。
“我其實……還偷看過你洗浴……”
“你!”這下可實在是忍不住了,吳笑煙畢竟是個黃花姑娘,薛懷瑞則已經是個半大小子了,被他這麽說,舉起拳頭就想揍死這個登徒子。
“笑煙饒命!”拳頭還沒下來,薛懷瑞就立刻跪在了腳踏上,雙手抱著吳笑煙的小腿,憊賴兮兮的告饒。但這告饒可不隻是作假,吳笑煙的拳頭那別說是尋常女子,就是尋常男子都沒她那麽大的力氣——她那一拳頭打碎了樟木箱子的事兒,到如今還在府中流傳呢,但就是因為這事太過驚世駭俗,所以相信的人不多,才沒朝外傳。
“你……你那隻是一時好奇。”吳笑煙終究是沒忍心下手,手伸出去又縮回來了,無奈道,“大郎,我隻是個下人啊。”
短短一句話,訴盡了萬般柔腸。
吳笑煙看起來心很大,什麽事都是大而化之的。實際上她隻是知道,很多事計較了也沒用。而且,她很珍惜現在的日子,隻想著把日子過好。
主人啊,仆人啊,這些事,雖然給她帶來了很多麻煩,可她忘不了在被世子妃救下之前,自己過的是什麽日子。忘不了在離開將他們囚禁的宏京後,那段逃亡人生中的所見所聞。
吳笑煙膽子很大,能和孤狼肉搏,能在黃發垂髫的年紀勒死一個婦人而麵不改色。
吳笑煙的膽子也很小,她在這裏吃得飽穿得暖,那些改變都讓她恐懼。
說自由?她從生下來就不自由,對親爹的記憶就是他的拳頭還是偷偷啃食泥巴的饑餓。說尊嚴?被人販子扔進河裏,在亂世之中被當做兩腳羊飼養,尊嚴這兩個字太金貴,用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