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5章
雖然吳笑煙是薛懷瑞的妾,李夫人是薛慈軒的妾,兩個人差著輩分呢。但在老夫人眼裏,反正都是妾的事兒,“大郎將你收進了房,你就得安守本分。”
“是……”
“另外我也不怕告訴你,本來我讓你來,是要喂你喝避子湯的。”
吳笑煙一驚,隻覺得腦仁突突直跳。她沒想過跟薛懷瑞生孩子,但是母性的本能在那,聽老夫人這麽說,直覺上又恐又怒。
“但是你還算懂規矩,那便免了吧。不過,大郎的正妻進門之前,你可要自己把握好了,別弄出個孽種來。”
“奴婢知道。謝太夫人恩典。”吳笑煙跪下,叩頭。
“嗯,行了,那你就回去吧。記得好生伺候大郎。”
“是。”剛才那個頭剛叩起來,又緊接著叩,吳笑煙這才起來,小心的用碎步後退著,腳後跟碰到了門檻,這才轉身離開。
她一走,劉嬤嬤趕緊過去給老太太捶肩膀:“太夫人,您就是仁厚。”
“唉……也怪我,前些年胡先生那事,我當時也是沒想到那人膽子竟然那麽大。”老太太拿過來一個擺在桌上核桃大小的香球,擺在掌心中玩賞,“為了不讓父子間有間隙,我當時就避開了,誰知道……但當時那事,也幸虧了這丫頭的手段,護住了大郎。事情是完了,我和大郎也生分了。”
“大郎這是年紀還小,等到年紀大了,也就知道太夫人的苦心了。”
老太太抬手朝劉嬤嬤擺擺:“男人啊,哪裏有長大的時候?都是想起來一出是一出的,小時候怎麽樣,長大了還是怎麽樣。”老太太歎了一聲,“一個個的都是順毛驢!一件事啊,但凡他們認準了的,撞了南牆也不回頭。既然如此,老婆子我索性就讓他一步。”
“太委屈太夫人了。”
“都是一家子人,說什麽委屈不委屈的?我也乏了。”
“太夫人進房裏睡去?”
“不了,就在這眯一會吧。”
“那奴婢去給您拿床被子。”
“嗯,去吧。”
吳笑煙站在梧桐居門口,恍惚了一下。剛才強壓著的那股惡心勁從心底反上來,她想吐想得厲害,但終究是咬著牙忍住了。
這老太太讓她回去,回家廟,還是博浪軒?
猶豫了一下,吳笑煙朝博浪軒去了。她今兒個就任性一把了,敢有人問就說太夫人把她放回來的!反正家廟那邊也沒她什麽東西。
“哎呀,夫人回來了!”吳笑煙剛進門,博浪軒裏最坐不住的大丫鬟琥珀正好拿著個毽子出來,看見她頓時臉上一喜,嚷嚷了起來。
這下子好幾個門打開,出來一群人。
吳笑煙往日不苟言笑,把院子管得也嚴,尤其她算是外來的奴婢,這些國公府的家生子們私下裏都不太看得起她。她真沒想到自己回來還能讓這麽多人一臉喜慶的出來歡迎。
結果她正奇怪呢,就聽人說:“夫人,您是不知道。你一離開,那些下麵的人就立刻瞧不上咱們院子的人了呢。”
“可不是,原本您在的時候,每日裏的冰都是給的足足的,您的那份,大郎的那份,隻多不少。您出事當天,那冰就半塊都見不著了。”
如今夏末,天氣一點不見涼的,日頭曬得人眼暈。吳笑煙不愛用冰,薛懷瑞不在,博浪軒裏的冰,她就都分給了下人。
“不隻是冰,那水果、蔬菜、魚、肉、雞,還有點心,也是減得不能再減了。”
“還有衣裳!這入秋之前,本該有一身新衣裳的,結果其他院子的人都量了體,就咱們博浪軒還沒動靜。”
“那些吃食的份例,本來就是大郎和我的,大郎不在了,人家還把東西送過來,那是臉麵。我也不在了,人家送什麽?”吳笑煙的聲音也如她的容貌一般,沒有尋常女子那般清亮,而是略微發沙,卻自有一股威嚴在其中,她在博浪軒原本積威就重,一幹奴婢剛才撲上來也有試探她情況的意思--畢竟是去了一趟家廟的。
現在看她依舊背脊挺直,一臉漠然,張嘴就把他們數落了一通。頓時,眾仆役都萎了,一個個低著頭,退後兩步,在吳笑煙周圍讓出了一圈空地。
“新衣裳的事,我明兒會去問一問,散了吧。”
眾人轟然應是,除了六個大丫鬟,其餘人消失了個一幹二淨。
琥珀吐了吐舌頭,把毽子藏在了身後。畢竟吳笑煙這是回來了,她要是沒回來呢?她官在家廟裏,琥珀還有心情踢毽子?有些人已經是一臉看好戲的表情了。倒是幾個跟著吳笑煙的大丫鬟,臉上沒什麽。
吳笑煙對她笑笑:“想玩就玩去吧,你們誰想跟她一塊,都去吧。至於其他人,也不用圍著我,有事就去吧。”
六個大丫鬟彼此看看,福了一福也都散了。
吳笑煙回了自己的房裏,這地方跟她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桌椅上也沒落著灰,顯然是有人每日來打掃的。她坐在床邊,頭靠著床框,頓時心情就舒暢了許多,緊皺的眉頭也鬆散了開來。
就這麽坐了一會,吳笑煙正要去燒水沐浴,流觴便敲響了門:“夫人可是睡了?”
“並未曾,進來吧。”
“夫人既然未曾休息,可要去洗個澡,去去晦氣?”流觴柔聲問。
“謝過流觴了。”吳笑煙一聽,臉上頓時帶起了笑來,這可真是瞌睡了遇到枕頭。
“夫人客氣,”
每個院子裏都有獨立的淨房,主要是為了方便丫鬟們沐浴。淨房裏邊能自己燒水,緊挨著的就是院子裏的柴房。
按理說,吳笑煙是能讓人把浴桶抬來,在自己房裏洗的,這叫人抬來的浴桶,也不是淨房裏放著的那些便宜鬆木桶,而是上好的香柏木桶。
不過,吳笑煙從來都是自己去燒水,自己洗,並沒什麽成了“夫人”的自覺。隻是過去丫鬟們還跟她一起沐浴,她做了夫人其他人就都躲著了。說起來,這還是頭一回,旁人給她燒水呢。
浸泡在熱水裏,吳笑煙因為回到了家裏鬆下的那口氣,變得更舒暢了。
她看著淨房黝黑的房梁,眼神時而茫然,時而凜冽。
“真是好日子過得久了,矯情了。”突然她自嘲一笑,搖了搖頭,用布巾開始擦拭起了身體。
幹爹慘死邪教之手,爹娘被饑民做了兩腳羊,她兒時被牽著脖子捆在路邊,氣息奄奄的時候直接被扔進了河裏。這年月,像幹爹,像她爹娘一樣,像她兒時一般,甚至更加淒慘的人,不知道有多少。
能活一條命,能吃飽穿暖,能與自家親人相處,已經是尋常人不敢奢求的生活了。結果她還覺得委屈,覺得羞辱?這不是矯情了還能是什麽?
吳笑煙從浴桶裏站了起來,擦拭著身體。想是想開了,但吳笑煙不能騙自己——她不甘心!
而且這不甘心不隻是今天的,是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被埋下了一點星星之火,隻是到了現在,即使吳笑煙意識到了這火焰的存在,她自己卻已經澆不滅了。
秋收之前,薛慈軒終於回來了。大軍中的兵士,也可以輪流回家休息,外加參與秋收。
廖廷城中的百姓,有失了自家兒郎的掛起白幡,嗚嗚痛哭,但終究還是歡喜的多,自家兒郎回來了,升了官得了賞還是其次,畢竟是一家團圓了。
衍國公府,自然是喜多於憂。
薛懷瑞出征時,吳笑煙送不得,他回來了,到前邊去迎人,也輪不到她。
她一如往常的,坐在自己房中,一針一線的給薛懷瑞做著衣裳。
前頭一直熱鬧到過了夕食,夜色都深了,也不見人回來。吳笑煙歎了一聲,放下做了一半的衣裳,猜測著薛懷瑞大概是被國公爺留下,父子倆一塊住在承頤閣裏頭了。她剛拆了簪子,鬆了發髻,就聽背後有開門的聲音。
“流觴?有什麽事?”
“笑煙……”吳笑煙剛轉過身,就被人一頭紮進了懷裏。
來人嗓音嘶啞,身高也不太對,但吳笑煙瞬間就知道了,這是那個她養大的孩子。
她摸摸薛懷瑞的後腦勺,鼻子頓時就有些發酸:“回來了?”雖然知道他平安歸來了,但是聽說和自己親眼瞧見,總歸是不同的。
“嗯!我回來了。”
“別抱著我不放,讓我看看。”
薛懷瑞稍微有點不樂意,磨蹭了兩下,終於還是放開了吳笑煙,讓她打量自己。
“大郎可是真的長高了許多啊,喉嚨怎麽了?在外邊著涼了?”其實不隻是這大半年,遙想當年,還是個塞在竹筐裏就能背著到處走的小不點。在國公府裏的這些年,薛懷瑞已經長高了許多了。不過吳笑煙與他朝夕相處,感觸反而不深。
這如今離開了大半年,乍一看人高了,就是驚喜了。
“還是比笑煙矮。”薛懷瑞挑挑眉毛,他臉上的嬰兒肥已經沒那麽明顯了,開始從一個孩童變成一個少年郎,他有一雙和薛慈軒很像的眼睛,鷹一樣凜冽有神,但口鼻輪廓依稀有著當年世子妃杜小雅的模樣,所以看起來就柔和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