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3章
再見到廖紅梅的時候,她雖然不像初次見麵那樣一身戎裝,但穿的也不是尋常女兒衣裙,而是窄袖左衽的胡服。笑起來真的如雪中紅梅,冷豔颯爽。
“你叫笑兒?姓什麽?”
丹若並不著急回答,她放下薛懷瑞,自己跪倒在地,朝著廖紅梅叩了一個頭。這連串的動作讓廖紅梅神色變得有些陰沉,丹若卻當做沒看見一般,跪在地上直起了身,說:“稟夫人,奴婢並不叫笑兒,奴婢叫丹若,乃是宏京衍國公府的家奴。這位也並非是我的弟弟,乃是衍國世子的長子。之前事急有所隱瞞,還請夫人見諒。”
廖紅梅一怔,倒是不陰暗了,反而驚訝起來:“我倒是聽說過衍國公的世子妃當年陷落在了宏京,不過……”為了這事,她當年私下裏還好一陣譏諷,身為男人的世子自己跑了,把懷孕的老婆丟在豺狼窩裏,丟不丟人!
“此為世子妃臨終時留下的遺書,還請夫人幫忙,送我家公子回家。”丹若雙手捧起世子妃的遺書,頭深深低下。她這也是無奈,若依舊是那原先的那套說辭,就怕這廖夫人不放他們。
廖紅梅看著那略微有些發黃的絹書,挑了挑眉卻並不接:“拿回去吧,若你騙了我,待我把你們送到衍國公府被拆穿後,也隻是死路一條,沒人會這麽傻。”
丹若驚喜抬頭:“夫人答應了?”
廖紅梅點點頭,雖然她更喜歡自由自在,但衍國公如今也算是爭霸一方,最近勢力有從乾州擴散到滸州的架勢,那能夠與對方結好,倒是好事。
將視線從其貌不揚的丹若身上移開,廖紅梅看向了薛懷瑞,這一看之下,不由得笑了。
薛懷瑞坐在地上,正凶巴巴的看著她。
“行了,快起來吧。否則你家公子怕是都要記恨上我了。這麽小的年紀竟然一路從宏京跑到這裏來,你也是不容易。”
“怎會?得夫人援手之恩,丹若報答還來不及。”丹若站了起來,可頭依舊低著。
廖紅梅又笑,心道這丫頭到真是忠心,隻說她自己要報恩,卻丁點不提她家公子。
不過,這點小孩子的把戲,廖紅梅並不在意。
“另外……你那位叔叔的遺體,我已經幫你們安葬好了,可要去看看。”
“安葬?”丹若迷糊的抬起頭。
久遠的,午夜夢回中出現,模糊卻又清晰的片段,同落在人伢子手裏,死了就被拉走的小夥伴。稍近的,如死於難產的世子妃,不過是死了就被挖坑埋在了院子裏,薛丁夫婦並不讓丹若怎麽插手照顧那座孤墳。更近的,即便心硬如丹若,也每次憶起就痛徹心扉的爹和娘,他的屍骨又能到何處尋找呢?
還有最近的,那些失蹤了的孩子,和死去的劉四……
對丹若來說,死去了就是死去了,再也無法見麵,一切都從人世間消失。她並不十分理解,什麽叫陰曹,什麽叫祭奠。
廖紅梅看她懵懂也沒奇怪,隻以為是她年歲小,經曆得少:“明日我便叫人帶著你去祭奠。”
丹若還是對廖紅梅到了謝,總歸對方是好意。
轉過天來,跟著丹若一起的,還有廖琢。他已不是落魄小乞丐的打扮,但也不是多張揚,一身黑衣,穿著一雙繡著暗紋的小靴子。不過他這麽一身,大概也因為要跟著丹若去掃墓吧。
雖然坐在同一輛馬車上,但廖琢一直低著頭,丹若也不是一個喜愛聊天的人,她撩開簾子,抱著薛懷瑞讓他看朝外看。
如今,廖家軍駐紮在一處鎮子裏,鎮子上人來人往,還算熱鬧。
“哎!賣飴糖的,你過來!”廖琢坐不住了,正好聽見有人吆喝,撩開簾子喊著。剩下的自然不用他管,稍後坐在車轅上的仆人就送了一大碗飴糖進來。
飴糖綿軟顏色金黃,倒是和蜂蜜有幾分類似,隻是比蜂蜜更粘稠。用小竹棍插、進飴糖裏,卷上兩下就能在棍子頭上卷出一個糖球出來,放在嘴裏甜滋滋軟綿綿的別提多美。
廖琢演示一下,眯著眼睛一臉享受的含著竹棍。
丹若也照著做,還是她自己先嚐,吃完後眼睛一亮,這才給薛懷瑞卷了一個大糖球。丹若給,薛懷瑞就吃,吃完了之後立刻也咧嘴笑了。
“丹若……”廖琢看丹若這麽照顧著薛懷瑞,忽然說,“你要跟著他一塊回那個什麽衍國公府嗎?”
“嗯。”丹若點點頭,這對她來講是理所應當的。
“你就算是他家的奴婢,但這麽一路照顧著他也足夠給自己贖身了。我想照顧你,但我不讓你當奴婢,等再過兩年,我娶你做我老婆。你能別走了嗎?”
丹若還沒說話,薛懷瑞先有反應了,這小孩“哇!”的一聲大叫起來,小手一把推上了大碗,碗被推翻。事出突然,馬車裏又不好動作,這碗一翻,正好就扣在廖琢膝蓋上了。
“壞人!哇!!啊!!”薛懷瑞也不是哭,他就是大喊大叫的在馬車裏站著,小身子不知道是因為氣的還是因為什麽打著哆嗦。
丹若趕緊把薛懷瑞抱在了懷裏:“大郎別氣,奴婢不走,別氣。”一邊哄著,丹若一邊拍著他的小背脊。
“哼,人不大,氣性還挺大。”飴糖全黏在廖琢褲子上了,他嘟囔著坐下了。
其實,說廖琢對丹若動了心,那絕對是開玩笑。廖琢根本就還沒到知人事的時候,就算少年老成比旁人懂得多,丹若也不是他喜歡的那種,他還是喜歡膚白俏麗大眼睛,活潑可愛的小姑娘。之所以會提出這樣的邀請,因為他感覺愧疚,另外還有一部分是廖紅梅的原因。
亂世裏,廖紅梅認為,這樣的女孩子才能支撐得起家業。如果薛懷瑞被順利送回家,通過丹若和衍國公府建立更好的聯係,也對他們家有利。
“廖公子,對不住,丹若不能留下。”
妻子,丹若的印象裏就是難產而死的世子妃,就是和爹患難與共的娘。她若是妻,也該是那個樣子的。至於是誰的妻,這好像不是她自己能答應下來的,娘說過,那是要主子給她指的。
丹若沒有幻想的習慣,眼前的事情就是眼前的事情,未來如何,那不是她自己能夠控製的。
“你剛才也說了,我知道。”廖琢搖搖頭。
“我幫你把褲子弄幹淨。”
“別,我自己弄吧。”
數日後,衍國公薛荊魁見到了廖家軍的使者。使者剛離開,世子薛慈軒就被叫到了書房。
看著恭恭敬敬的站在門口的兒子,薛荊魁歎了一聲。
“慈軒,你與我來。”薛荊魁歎了一聲,帶著薛慈軒到了院子裏,“坐。”
“是,謝父親。”
薛荊魁看著恭敬的兒子,他這一舉一動的倒像是下屬對上司,仆人對主人,而不是兒子對老子。可是幾年前,或者說那次上京前,他兒子也不是這樣的。
“慈新,你是不是……還在記恨我沒答應派人去救那孩子?”
“孩兒不敢。”薛慈軒立刻離開石凳跪在了地上。
薛荊魁看他這要死不活的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巴掌都舉起來了最後還是放下了:“別想那麽多了,你兒子要來了。”
薛慈軒一愣,繼而驚喜的抬頭:“爹!你還是派了人?!”
薛荊魁看著他這張臉突然有了活氣的臉,心裏更不是滋味了,他倒是也想借這個機會軟化父子之間的關係,可是多年的高傲讓他沒法在兒子麵前貪下這份功勞:“不是我救的,是有個丫鬟,帶著他一路跑回來的。就是跑錯了地方,去滸州了,正好被廖家軍的廖紅梅救了,說是就要把人送過來了。”
“這!這可真是!可真是……”薛慈軒竟然跪在地上,捂著臉嗚嗚痛哭了起來。
薛荊魁歎了一聲,彎下腰拍著兒子的肩膀。他其實也是後悔的,後悔當時忌憚皇帝。可是,怎麽是一夜之間,就被亂軍攻破了宏京呢?真是想都沒想到啊,在他年輕的時候,大齊曾經那麽的強大,那個龐然大物隻要吹出一口氣,就能壓死一切敢於冒頭的魑魅魍魎。
誰知道這個國家已經在不知不覺間衰老了呢?就和他一樣……隻是一個已經老得死了,一個還在苟延殘喘。
這消息是秘密的,衍國公和世子父子倆誰都沒聲張,一方麵因為他們倆還是有著些懷疑的,懷疑孩子的真假。另外一方麵,衍國公府,乾州,也不是那麽平靜的……
廖紅梅是親自將丹若與薛懷瑞送來的,在距離衍國公府還有一天路程的早上,廖紅梅忽然對她說:“丹若,我得告訴你,你的公子雖然依舊是衍國公府最尊貴的一個孩子,可他已經不是唯一的孩子了。”
“……”丹若有些不明白,茫茫然的看了廖紅梅半晌才吐出一個字,“奴婢……不太明白。”
“後院的那些事啊,現在跟你說怕是你也不明白,你隻要知道一句,現在,還有幾年之內,你會是國公府裏唯一一個必定不會害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