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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9章

  如薛丁夫婦這般的乾州人,本來就隻知道有衍國公,不知道有皇帝。這皇帝老兒更是並非賢明帝君,他死了,薛丁反而還多喝了兩杯小酒慶祝。


  夜深人靜,薛婆子見丹若和薛懷瑞都睡著了,不由得感歎道:“若是我們家丹若長得好些就好了。”再怎麽喜歡女兒,也知道自家女兒確實貌醜,也隻一雙眼睛稍微顯得有些精氣神,可若說是配小世子,那是怎麽都配不上的。確實女兒要是起了異樣心思,到最後隻是苦了自己。


  “你以為我是因為丹若醜才這麽告訴她的?”


  “那是為什麽?”


  “就算女兒美得像花兒月亮,我也隻會說一樣的話,寧做窮人妻,不為富人妾。她已是奴婢之身,你也是衍國公府的家生子,這些事還不明白嗎?”


  “是我這些日子迷了心竅了!”薛婆子怔了一下,隨即抬手捶打著自己的胸口。


  若是世子妃隨世子順利逃脫,他們一家三口怕是都已經在亂葬崗子上發臭了。即便沒死,甚至他們一家也能順利的回到乾州,現在薛懷瑞也該在俏麗丫鬟與乳娘的錦繡窩裏過日子,哪裏輪得到他們一家上手?

  若是有朝一日,小世子薛懷瑞得以回到乾州且明證了身份,他們一家今日護主也是應當的。隻要能給丹若尋個好歸宿,那他們便心滿意足了,哪裏能狹恩圖報,甚至大了心思想著讓丹若成了世子的枕邊人?那是害了女兒啊。


  薛丁夫婦這夜裏的私語擺正了心態,因怕丹若年歲小,聽過就忘,所以日常行事不忘在言行上以身作則。


  卻說新帝登基,大赦天下的聖旨還沒發,魯國公被剿滅的捷報,與衍國公給兒子薛慈軒上的請罪折子,就一塊放到了他的案頭。


  新帝高興,他又是個耳根子軟的,陸續就又有四家勳貴子弟被放出了京去。就在新帝準備把更多的人,包括薛懷瑞這個小娃娃都放歸的時候,被放歸的四家有兩家竟然都造起了反,其餘兩家的態度也變得晦澀不明。


  新帝惶恐,文武百官更是爭吵不休,有說全殺光的,有說全放歸的。


  新帝越發不知所措,最後隻能把這些人質都拘束著。而即便有人質在手,短短數月間,又有數家勳貴造反。


  這過年的時候還是歌舞升平,天氣還未曾徹底轉暖,大齊已經變得烽煙四起。


  不過,薛丁一家被關在國公府中,雖然知道外邊起了亂子,到到底怎麽樣並不清楚,所以對於小世子未能借著東風離開,也談不上失望。隻是守門的禁軍換了人,所幸新來的人一樣沒有為難他們,蔬菜肉食從不缺少,那就更沒什麽好在意的了。


  卻說一年過去,薛懷瑞已經能自己跑了,曾經富貴錦繡的衍國公府除了他們四人居住的院落,其餘各處盡皆荒廢,曾經的雕梁畫棟,如今金漆剝落,蛛網四蓋。


  “大郎!大郎!”丹若一身粗布短衫,頭上紮著一條巾子,一身男孩打扮。她麵容氣質都顯得英氣,這樣一看倒像是個年幼的小兒郎。


  “姐姐!”突然一個小棉包子從樹後竄了出來,抱住了丹若的腰。


  丹若早已經看見了他了,一身紅的棉包子,怎可能瞧不著?不過,來年春天看來得和爹整整這園子裏的雜草了,大郎喜歡朝草稞子裏躲,到了春天豈不是要喂了蚊蟲蛇蠍?


  “大郎越發的大了,下次再這麽撞,奴婢可都要站不住了。”丹若轉過身來,先給薛懷瑞擦了擦額上的汗水,這才拉起他的小手。


  薛懷瑞得意的笑,露出一口細碎的小奶牙。


  “大郎可餓了?今日吃素包子呢。”


  “嗯!包子!”薛懷瑞笑得越發心滿意足,從一隻手抓著丹若,變成兩隻手都抓著,可是這一抓,紅包子頓時不樂意了,“姐姐……疼……”


  “大郎哪裏疼?”丹若立刻擔心的看包子。


  薛懷瑞抓著丹若但是後不放,一邊摸著她的手背,一邊念叨著:“姐姐疼……”


  原來薛丁想著終歸是要找機會逃的,小世子年幼,丹若年紀漸長,卻是最好練一練,好有護身的一技之長的。丹若天生力大,這些年吃飽了肚子筋骨也牢靠起來,竟然是天生練武的好材料。


  薛丁不知道感歎了多少次,為何自家女兒是個女兒身了。這要是男孩兒,妥妥的跟隨國公爺征戰沙場的猛將料子!也因為這個,不知道吃了自家老妻多少個白眼。


  丹若自己也肯吃苦,讓怎麽練就怎麽練,絲毫不帶馬虎。如今她是剛剛打了木人出來,雙手又青又腫,關節處更是打破了皮鮮血淋漓。


  “大郎放心,已經沒那麽疼了。”丹若一時沒忍住,抬手摸了摸薛懷瑞的臉頰。


  她手心手掌都因為勞作和練武粗糙得厲害,薛丁夫婦又耳提麵命薛懷瑞是主人,隻在薛懷瑞臉上摸了一下,她就趕緊收了起來。剛還難過的紅包子,卻被摸得癢,忍不住大笑了起來。


  丹若把薛懷瑞帶回小院的時候,薛懷瑞猶自咧嘴笑著。
——

  住的地方也曾經讓薛丁夫婦苦惱了一陣,他們倆不敢住進正院,更不敢住原本世子夫婦所居的馨徳院。薛懷瑞是少主人,不能讓他和仆役住在一起。可要是住兩個院子,他們兩個老人加一個小丫頭,根本就沒有精力規整兩處院子,廚房也太遠。薛懷瑞年紀太小,獨自一人更不安全。


  幹脆,四人就依舊住在薛丁夫婦的小院子裏,隻是從原來的馨徳院裏搬來了一些未曾被偷走的器皿擺設放在院子的正房裏,就算是薛懷瑞的主房了。


  如今薛婆子做飯的地方,用的還是薛丁自己砌出來的灶台。


  “這是遇見什麽好事了?竟讓大郎笑得跟開了花似的。”


  “姐姐!”薛懷瑞哪裏能解釋什麽,就隻知道大嚷姐姐。


  薛婆子頓時也笑了起來,笑過之後心裏多少有點擔心,可一看丹若規規矩矩的按照教導的照顧薛懷瑞吃飯。眼神清澈,毫無別樣心思,也隻能不斷告誡自己不要多想。畢竟他們來才多大點?又是在這封閉的地方朝夕相處,會這樣不算稀奇。


  丹若在大桌上給薛懷瑞喂食,其實丹若年紀也不大,可做起這些事來已經是駕輕就熟,她喂飯的時候薛懷瑞也老實,吃得安安穩穩。薛丁夫婦坐在小桌上看著他們邊笑邊吃,一家人這相處模式雖然有些古怪,卻也是其樂融融,溫馨無比。


  時間便在這溫馨中快速流逝,仿佛不過轉身的工夫,薛懷瑞已經三歲了。


  按照民間習俗,孩子的胎發該是百歲時由父親親手剪去,即便父親不在也該由家中男性長輩代替,薛丁是萬萬不敢代替的。銀耳薛懷瑞的胎發一直未曾修剪,這孩子的胎發又長得極好,三年間紮起了長長的一條小辮子。


  這兩年薛丁夫婦每當看到薛懷瑞的胎發辮子,就不由得在心裏歎一聲。


  當初想的是活下來就好,可是時移世易,他倆年紀一年大過一年,到如今腿腳不好使了,眼睛也越發的花了,幸虧這三年來無病無災,可要是他們有個好歹,這兩個孩子可是要怎麽辦啊。


  他倆還未曾有個好歹,這座曾經威嚴不可侵、犯的帝國都城,就要有個好歹了。


  對於他們來說,那混亂和嘶喊是突然之間出現的,且不隻是一天,接連三天,混亂都未曾消去。無奈守門的禁軍還是一如既往的守口如瓶,薛丁想盡了法子,也沒能從他們口中問出些線索。


  以防萬一,也是存著一點念想,兩人還是開始了準備。烙出粗硬但耐放的鍋盔,將銀子貼身縫在裏衣上。尤其是世子妃留下的那封遺書,先是塞進一個布袋裏,又用油紙包好,再封一層布。


  薛丁和薛婆子都覺得放在對方和自己身上不保險,最後一咬牙,縫在了丹若的裏衣內。


  “薛老丈可在?”這天,薛丁正磨一把菜刀,隻守在府外的禁軍走進府內來了?

  “能不在嗎?”薛丁嗬嗬一聲,放下菜刀走了出來。


  “子時薛老丈請自清徳門出,在下武嶺斯,他日若能相見,還請老丈轉圜一二。”原來這身著禁軍校尉鎧甲的,實際上便是禁軍統領武嶺斯。


  今上剛剛上任時,武嶺斯曾有一段時間被擼了官製賦閑在家。但沒多久先是魯國公餘孽潛入宮中行刺,事情還未平息,竟然被皇帝當場撞見宮妃與人廝混。禁軍統領連換七人,變成了當年最避之唯恐不及的官職,最後卻又落回武嶺斯頭上。


  武嶺斯接任至今,如當初一般盡忠職守,實則卻已經漸漸灰心。隻是他生性愚忠,這才依舊謹守職責。不過如今能來送信,卻已經是他要為自己尋個出路了。


  武嶺斯留下一枚令牌作為憑證,當即離開了。


  隨他一起的,還有在衍國公府外看守,同時也是保護了三年的一隊禁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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