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6章
“那衍國公世子,他是一路跑跑停停過來的,聽領路的小太監說,他看見沒人就狂奔,看見有人就停下來疾走。來的時候,衣衫都濕透了,跟著他的兩個小太監,累得都要厥過去了。而且,那七尺的漢子,竟然哭哭啼啼的,眼淚鼻涕那是滿臉都是啊。”
太子一聽,頓時也笑了。
薛慈軒身長七尺有餘,身姿高大矯健,麵容俊挺果敢。尤其衍國公所在的乾州正與外族交界。薛慈軒曾經沙場征伐,碧血洗刃,比起錦繡堆裏長出來的公子哥兒更多了一分煞氣。他不是被送到京城的各家公子中最有名氣的一個,也不是最俊美的一個,但他是最有威儀氣概的一個。
而太子性格懦弱,即便嬌養多年,自有一股皇家氣派,但卻少了君王的剛性。
太子也知道自己少什麽,所以自從薛慈軒入宮拜見,他見了人之後,就對這人頗有幾分不喜。
如今聽內侍如此形容,想到他的狼狽樣子,太子即便這幾日心情不好,如今也多了幾分愉悅。
太子抬腳步入宮中,一邊吩咐人帶薛慈軒來見,一邊後悔自己來得還是慢了些,否則便能看到他的狼狽樣了,又在心中奇怪,到底是什麽事竟然讓這人變成了這幅模樣?
太子在會客的小室中坐下,剛剛喝了口茶,薛慈軒就進來了。且這位衍國公世子的表現,險些讓太子將一口茶噴出去。
就聽噗通一聲,薛慈軒跪在門口了,在嚎啕大哭的時候,膝行到太子跟前,抱住太子的小腿,一邊哇哇大哭一邊喊著:“殿下!我薛家絕無二心啊,還請殿下饒命啊!殿下!”
眼見他鼻涕蹭在了自己的下擺上,太子那個膈應啊。可初見時威儀赫赫的衍國公世子,如今就痛哭流涕的跪在自己腳下,這是何等的……何等的讓人痛快啊。
“到底是何事,竟讓薛家大郎如此?”太子心中可惜,這麽好的一副皮相,就長在了這草包身上。他又想著要做個賢明仁君,彎下腰來輕拍著薛慈軒的肩膀問,為表親厚還用了個樸實的稱呼,“薛家大郎還是起來說話吧。”
薛慈軒卻是不起,依舊死死的跪著,一邊跪一邊各種哀求解釋。
在這個大男人的哽咽中,太子鬧明白了。
原來不是衍國公被命出征嗎?世子妃準備了數日,今日一早前往京郊的大安寺上香,結果還沒出天順大道呢,就被一路禁軍攔下來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這一群女眷趕回來了。
薛慈軒出來質問,帶隊的小校說他們這是意圖逃跑,再有下次,魯國公世子就是前車之鑒。薛慈軒既驚又恐,趕緊就進宮來認錯了。
太子一聽,頓時覺得薛慈軒狼狽樣沒那麽讓他開心了。薛慈軒不是頭一個跑到宮裏來認錯的勳貴子弟了,就這三天,各家勳貴的認罪折子堆起來都能坐人了。更有狀告禁軍擾民的折子,堆起來都能把人埋了。
現在的禁軍統領,就是不久之前的北門守將武嶺斯。
想到武嶺斯,更想到了宏京府尹戴暢,太子頓時憤恨得咬牙切齒。老皇帝說這兩人忠心為國,他卻覺得這兩人沽名釣譽是大大的奸佞。當初既然察覺了不對,那為何不通知他這監國太子,非要暗地裏自己行動,還不就是為了獨攬功勳!
如今一朝得用,兩人都是跋扈驕橫得很啊。
“衍國公一家的忠心,我自然知曉,大郎不必如此,快快起來。”太子又想隻是這兩句話,怕是不足以安撫人心,“尊夫人不是要前去大安寺禮佛嗎?李班班拿我手詔去,看誰敢攔?!”
“遵旨。”被稱為李班班的內侍李德恭,也便是剛才給太子講薛慈軒狼狽樣的那個內侍,當即恭躬身領命。
“殿下,不必如此,拙荊婦人之見,讓她老實呆在家中便好,怎能給殿下……”
“大郎不必多言!我說如何便是如何!”太子一揮手打斷了薛慈軒的話,見他驚了一下頓時訥訥不敢多言的模樣,頓時覺得自己也是很威武霸氣的,不由得得意了起來。
太子也是留了個心眼,以防萬一,讓三名內侍齊去,李德恭持手詔自然是要送衍國公世子車架出城門,另兩人卻是要監看著薛慈軒的。
等他們離開,太子叫人來問,果然上午確實發生了衍國公世子妃被禁軍趕回府裏的事,於是他就越發安心了。
薛慈軒帶著三名內侍回到衍國公府,李德恭看世子妃的大肚子,不由得愣了一下:“世子妃這……”
就算他是個太監,也知道這少說有七八個月了。上午剛被趕回來,這時候再外出,於孕婦調養來說可是不好。
“殿下聖旨已下,這時候再……”薛慈軒一臉苦笑。
李德恭想起方才宮中的情形,太子耳根子軟,但也有說風就是雨的時候。看似寬宏,實則心胸……咳!剛才就沒給薛慈軒拒絕的機會,現在再去說什麽反對的話,那怕是反而要被太子牢牢記仇了。
人家的老婆人家都不心疼,他一個太監何必多事。李德恭也就不再多言,看著衍國公府準備。
因之前是被趕回來的,一幹準備都是現成的,所以再來一次,速度倒是也不慢。
匆匆忙忙送別了世子妃的車隊,世子也是一臉疲態,表示要去休息一番。自有人招呼留下的兩個小內侍,這兩人吃好喝好有銀子拿,見公府中留下的眾人一切如常,自然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卻不知道薛慈軒進了內院,立刻換了衣裳,直接翻牆出府,追車隊去了。
世子妃出行雖可淨街,但宏京繁華,淨街哪裏是那麽快的。且車隊人馬要繞大路,中途還有禁軍阻攔,速度更是快不起來。薛慈軒與兩個侍衛卻是一路跑著近路小道,騎上事先準備在一處客棧中的馬匹--客棧乃是薛家的探子--直接扮作淨街的公府侍衛,當先出城去了。
卻說現任禁軍統領武嶺斯得到消息後,太子的手詔他不敢不遵,卻又察覺事情有異,隻能火速進宮麵聖。無奈老皇帝已經睡下,因為老皇帝的身體,身邊伺候的人沒有一個敢將之叫醒。
太子聽聞,更是懊惱,趕來斥責武嶺斯。誰知道老皇帝竟然半夜氣喘,自己醒來了。
“追!給我將他們追回來!不過……不過這次切不可傷了衍國公世子夫婦的性命……”老皇帝先是惱怒,繼而無奈,躺回床上呼呼氣喘。
已經殺了魯國公世子一家了,無論衍國公造反與否,都不能將薛慈軒夫婦殺掉,否則那真是要把分封各地的勳貴逼反了。
老皇帝長歎一聲,隻覺得四肢無力,手腳麻木,失去了意識。
宮內一團混亂,城外一場混戰。
但這些事情,都離丹若離得很遠,她還在床上睡得香甜。隻是迷迷糊糊的聽到有人在說話,她醒來一看,外邊還暗著,以為自己迷糊了正要再睡,果然聽見有聲響傳來,原來是隔壁的爹娘。
薛婆子嗚嗚哭泣,這次薛慈軒出逃,她男人薛丁自也出了一份力。
薛丁是個跛子,又長了一張憨厚的老農麵皮,外人隻道他早年做國公爺親兵的時候,救過國公爺的命。這次隨世子來京,是享福來的。他也確實從來不幹什麽,隻是每天拎著大煙袋去茶樓吃茶聽書,悠閑得很。
卻不知道衍國公府在京中的幾處釘子,都是薛丁負責。
但他這樣的人,自然是不可能跟著世子妃一起去上香的。莫說是他,即便是薛婆子也不可能。老的、弱的、太打眼的,都不會被帶著。
薛婆子在人前無恙,如今在人後,想起來留下的眾人免不了要受頸上一刀,終於忍不住啼哭起來。她是國公府的家生子,對國公府頗為忠心,哭也不是為了自己,隻是想著丹若還那麽小,沒過幾天好日子,竟然就要跟著去了。
“娘?”丹若尋著聲音來了,果然是薛婆子在哭泣,忍不住在門外輕聲喚著,“娘,怎麽了?”
薛婆子擦了擦眼淚,光著腳下了地,把丹若拉進房來:“好孩子,娘是做了噩夢,驚著了,娘沒事。”
她抱著丹若躺在床上,要死一家三口也死在一塊。老漢薛丁則起了身坐在床邊,一口一口抽著煙袋,他死之前也要護這娘倆周全。
薛婆子拍著丹若,薛丁老漢抽著旱煙,二老一夜沒睡。
丹若倒是一窩進薛婆子的懷裏,立刻便睡著了。
薛婆子笑著:“這丫頭倒是個心大的。”
薛丁吸了一口旱煙,也笑了起來:“若是能看見這丫頭長大,必是不錯。”
“丫頭要是能配給家將最好。”薛婆子歎氣,“這內院的小廝們,一個比一個油滑,又愛顏色,丫頭怕是要受苦的。”
“是呀。”薛丁歎,“我看李仁家的小子不錯,比丫頭大上幾歲,看著虎頭虎腦自小摔打起來沒生過什麽病,體格是沒的說的。他爹也是忠厚人,怕是錯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