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席捲殘陽，天地為之澄清。
滅殺骨尊者之後，餘明低嘆一聲，招來一片水汽雲霧，將山坳間猶自燃燒不熄的余火澆滅。
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修鍊魔功的骨尊者和使用邪法的余昊一樣，身化飛灰，連半尺葬身之地都沒有用上。
「賢侄，你沒事吧！」
凌空這是終於趕到了餘明面前，仔細觀量著他脖頸上的三道紅痕，見沒有大礙，才緩緩地舒了一口氣。
可能方才面臨生死時餘明不顧一切的相助，也可能是記憶起自家閨女對餘明的異樣情感，他口中的稱呼也從之前的「小友」換成了更加親昵的「賢侄」。
「無礙，多謝伯父關心。」
聽到凌空的關懷，餘明回過神來，收起散亂的目光，轉過身微微地施了一個道禮。
這次意外的遭遇戰，讓整個山坳都換了一個模樣，原本的鬱鬱蔥蔥的青山消失不見，視線之內，到處是觸目驚心的大坑溝壑，以及焦黑的屍身殘骸。
兩人沉默了片刻，開始著手收拾戰場。
四方大勢力，最終活下來的只剩兩人。
皇室，風家，南嶗山的人全都喪生於此。
「人活著的時候爭天斗地，死了以後不過是黃土一抔。唉，風兄，可惜……」
凌空來到風卜木的屍身前，蹲下來伸出手掌貼住額頭緩緩抹下，將他猶自不甘怒瞪的雙目合上。
風卜木也是一代英豪，在他的帶領下，實力較皇室和鎮國將軍府弱了不止三層的風家，在天羽帝國內，可以與兩家三足鼎立，共享天下。
風家與皇室走得很近，私下裡，凌空與風卜木的關係也比較親密。
他收斂好風家幾人和宋老太監的屍骸，內心感慨異常。
餘明拾起跌落在地的金陽劍，將三長老余朦衷和余修水乾癟的屍骸收起。循著來路回去的時候，還找到了山野間被余修水拍碎了天靈蓋的白陸飛。
餘明落下雲頭，表情悲痛肅穆。
在余府之中，真心實意對他好的人不多，而白陸飛就是其中一個。
想起在金雲山醫術堂學習醫術和煉丹術時，白陸飛溫言細語，手把手教他的場景，不由得雙眼發紅，熱淚盈眶。
「白師兄，……，一路走好！」
餘明站在原地，雙手結印，口渡往生咒，希望白陸飛來世能投一個富貴的人家。
「賢侄，逝者已矣，也不用太過傷悲」，默默守候在一旁的凌空勸慰道。
「行善得善果，行惡遭罪孽，白師兄為人一向寬厚，想必來生轉世也是一片坦途。」
餘明微轉過身，提起衣袖輕拭了滑出眼角的晶瑩淚痕。
兩人來到麓山腳下的分岔路口。
「賢侄，這段時間霜兒也在當陽郡城，若有時間不妨過來坐坐」，凌空微笑地看著餘明，邀請道。
餘明點了點頭，道：「伯父放心，我先將白師兄他們送回余府，待那邊事了之後，便來尋凌師妹。」
凡是靈劍宗的弟子，若是還未完成歷練任務，想要出宗門，需要在各峰的執事長老處請假備案。這次同餘翔回天羽帝國，餘明在元守一那裡討了一月左右的時間。
算算時日，已經過去了大半，等安排好白陸飛等人的喪事，正好和凌霜一起返回宗門。
八極步施展開，沒過多久，餘明回到了余府。
身為府主的余昊，以及靈雨峰主人的余朦衷已經身死，他站在山門口矗立了良久，起身往二張老餘烈居住的青陽山趕去。
青陽山在余府的內院旁邊，山峰不高，到處都是如劍般挺立的墨青竹。
踏過繞山而下的清澈小溪，餘明來到了一處蓬草搭建的茅廬前。
餘烈不同於性情張狂的余昊，已經為人和藹的余朦衷，他雖然執掌著內院的一切事務，時常在外行走，但性子卻有些清冷孤僻。
趁著余昊壽誕之後，他處理完手上的事情后，來到這處親手搭建的茅廬。
茅廬旁小溪環繞，溪底數尾斑斕的金景魚在光滑滾圓的頑石劍游竄嬉戲。
餘烈席地坐下，隨手摺下一支纖細的墨青竹，拴上銀勾，喂好魚餌，將絲線往溪水中一甩，然後拿出腰間的大酒葫蘆，微眯著休憩。
府內俗事紛飛，他這也是難得的偷來半日的閑暇。
餘明走過石板橋，看著倚靠著竹叢微微發出鼾聲的餘烈，不忍心將他喚醒。
凡事總是需要面對。
餘明駐足了半響后，終於還是準備將餘烈喚醒。
「咳咳」，他清了下嗓子，輕聲喚道：「二長老，弟子拜見。」
「誰？」
餘烈正在夢中與狐仙大戰得正酣，就在即將刀斬狐頭的時候，被餘明從夢境中拉了出來。
「原來是你小子，沒看到本長老正在午休嗎？有什麼事情？」
餘烈還記得餘明，上一屆的仙門試就是他帶著余府的新生代弟子，前去皇城參加的。當餘明通過了前兩關，卻被驗出是偽靈根的時候，他還在心裡為他捏了一把汗。
不過，美夢被打斷，餘烈心中還是有些不快，他不滿地瞥了餘明一眼，轉向溪面，發現魚鉤上已經掛上了一尾游魚。
「今晚可以加餐了！」
得魚的欣喜沖淡了被打擾的鬱氣，他的神色舒緩下來。
餘明面上平靜，但腦海中卻亂麻縱橫。
他也不知該如何開口，心裡掙扎猶豫了片刻，直接將盛放三人屍骸的石棺取出排在了身前。
「喝——，你這是幹嘛？」
餘烈被餘明奇怪的舉動驚嚇了一跳，臉色再度沉下，不解的問道。
任誰被人拿著棺材當面都會生氣，還好餘烈已經過了血氣方剛的年紀，要是放在從前，指不定先將餘明收拾一頓再說。
餘明沒有多言，將一顆黑色的珠子遞了過去。
珠子是留影珠，裡面記載了余修水突入金雲山搶奪龍虎丹，以及余昊啟用旻心換龍陣時的畫面。
「這，這……」
餘烈面對突然來的噩耗，被震得神情獃滯，精神麻木。
「府主他怎麼會這等邪法，難道，該死的余浪……」
餘烈心裡還是不相信余昊本就是一個陰險毒辣之人，反而將罪惡的緣由推到了已經死去多時的余浪頭上。
「當初余浪被赦免，一定是蠱惑了府主，將府主也拉下了水！」
餘烈雙手顫抖，手中的魚竿跌落在地，他蹣跚地起身，緩緩地推開石棺的蓋板。
石棺中，兩具枯萎如柴的屍體面目猙獰扭曲，渾身的血肉消失，一絲靈氣皆無。
「老三！」
餘烈撲倒放著余朦衷的石棺前，在余府中，他和余朦衷的感情最為篤厚，驟然間見到對方殘缺的屍身，一時間悲痛欲絕，老淚縱橫。
另外一座石棺中，白陸飛的身體已經被餘明打理乾淨，他安靜地躺在冰冷的石棺中，面目安詳，好似睡著了一般。
「府主呢？」
餘烈忽然憶起，留影珠當中余昊利用旻心換龍陣之後已經突破到了金丹，這裡只出現了三座石棺，他又去了哪裡？
餘明沉默的從儲物袋中取出暗淡的金陽劍遞了過去。
「府主逆天吞噬至親血脈，已遭天罰，身化灰灰了。」
相比起還有屍骸留存的三人，余昊的死相更加凄慘，身體完全湮滅，只餘下一柄受創的金陽劍。
「不，不可能，府主已經凝出了金丹，在天羽國還有誰是他的對手？」
餘烈不敢相信，整個天羽帝國，三家的老祖都已經陷入了死關，幾十年未曾現世，余昊若是凝出了金丹，當為國內的第一人，還有誰能斬殺他？
面對餘烈的質問，餘明再度沉默。
萬劍圖中的劍影世界是他目前最強力的底牌，若是沒有劍影世界的幫助，躺在這石棺中的可能就是他了。
「府主，是我殺的！」
猶豫許久，餘明還是不願意欺騙眼前雙眶盈淚，頭髮花白的老人。
萬劍圖中的劍影世界已經被圖靈關閉，他央求在山河世界當中閉關修鍊的玉藕幫忙，讓他能釋放出了類似金丹上人的氣息。
「一斤深海晶玉礦髓！」
玉藕十分乾脆，開口就報了一個出場費。
「沒問題，還請藕兄出手！」
餘明沒有拒絕，反正之前欠下的東西都還記在賬上，等以後外出歷練的時候，再想辦法去收集了。
兩人愉快的達成交易。
餘明舉起右手，四周的天地靈氣如浪濤般席捲而來，天空中的白雲剎那被撕裂，一股如淵似海的沉重氣息，瞬間落在了餘烈的雙肩上。
「你，……」
餘烈蹭蹭地倒退兩步，被壓倒在地上。
餘明收起威壓，束手而立。
「真的是你！」
餘烈雙手撐地，不敢置信地看著餘明。
他驚異的發現，那個前幾年還站在人群中仰望他的少年，現在已經需要他去仰望了。
餘烈抬起一隻手，顫抖地指著餘明，嘴角急劇的抽搐，卻一時說不出話來。
待到氣息平復之後，他無力地垂下手臂，眼皮耷拉下蓋住瞳孔里的神光，聲音蒼老而沙啞。
「你走吧！」
短短三個字，好似抽幹了他全身的力氣。
餘烈垂手撈起滾落在一旁的酒葫蘆，拔開壺塞，猛烈地灌了幾口。
烈酒如火，順著喉嚨灼燒流下。眼眶中滾燙的熱淚再也控制不住，啪嗒啪嗒地開始滴落，悲憫的氣息瞬間瀰漫整個山林。
「二長老，弟子告退！」
餘明緩緩躬身退出，將這片空間完全的留給了沉浸在悲痛中的餘烈。
跨過小溪，轉過山灣，餘明看了看鎮玄山的方向，他還需要去那裡，將已經發生的事情，告知同入宗門的大公子余翔。
踏上前路，背後空曠的山野，傳來二長老餘烈低沉的悲歌：「山有靈兮水長流，人有情兮今安在，弟顧兄兮把魂守，送兄殘魄渡九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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