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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章 蓋特勒·德林沃德

  薩立姆看了一下手錶,清清喉嚨。


  坐在前台後面的女人看了他一眼。「什麼事?」她問,但說的聲音有點像「舍么四」。


  「現在已經十一點三十五分了。」薩立姆提醒她。


  那女人瞥了一眼掛在牆上的鐘。「是,」她說,「我知道。」


  「我約定的會面時間是十一點。」薩立姆說著,露出安撫的微笑。


  「布蘭丁先生知道你來了。」她用責備的口吻說。聽起來像「布拉丁先身字道你來了。」


  薩立姆從桌上拿起一份過期的《泰晤士河報》看。他的英語閱讀水平比口語差得多,他艱難地看著上面的文章,彷彿在做填字遊戲。他繼續等待著,這個胖乎乎的、有著受過傷害的小狗一樣眼神的年輕人,目光不時地在自己的手錶、報紙和牆上的掛鐘之間移動著。


  十二點三十分,幾個人從裡面的辦公室走出來。他們說話聲音很大,用英國英語含混不清地快速交談著。他們中有一個身材高大、挺著大肚子的男人,嘴裡叼著一根沒有點燃的雪茄,出來時瞥了薩立姆一眼。他告訴坐在前台的女人應該試試檸檬果汁,補充鋅元素,他姐姐發誓說維他命C和鋅可以保持健康。她向他保證說她會試試的,然後遞給他幾個信封。他把信封裝進口袋,和其他幾個人一起走了出去。他們的笑聲一直到樓梯間才消失。


  已經下午一點了。前台後面的女人打開一個抽屜,拿出一個褐色的紙袋,從裡面掏出一塊三文治、一個蘋果和一盒牛奶,還掏出一小塑料瓶鮮榨橙汁。


  「對不起,」薩立姆說,「不過,能不能麻煩你打電話給布蘭丁先生,說我還在這裡等著他?」


  她抬起頭看他,彷彿很驚訝他居然還在這裡,好像過去的兩個半小時內沒有和他相距五英尺距離坐在同一間房間里。「他在吃午飯。」她說。他在次午飯。


  薩立姆明白了。他恍然大悟,布蘭丁就是剛才那個叼著沒有點燃的雪茄的人。「他什麼時候回來?」


  她聳聳肩,咬了一口三文治。「今天他很忙,還有很多約會。」她說。基天他很綿,還有很多邀會。」


  「那麼,他回來后,還會見我嗎?」薩立姆接著問。


  她聳聳肩,又擼起鼻子來。


  薩立姆很餓,飢餓感不斷增強。同時增加的還有挫敗感和孤立無助的感覺。


  下午三點時,那女人看了他一眼,說;「他五會虧來了。」


  「什麼?」


  「布拉丁先身,他今天五會虧來了。」


  「那我可以約明天的時間嗎?」


  她擦擦鼻子。「你必須達電挖,電挖約寺間。」


  「我明白了。」薩立姆說著,露出微笑。離開馬斯喀特之前,福勞德無數次告訴過他,在英國,作為一個推銷員,臉上不帶笑和沒穿衣服一樣無禮。「明天我會打電話預約的。」他說,然後拿起樣品箱,走下樓梯,來到大街上。外面下著冰冷刺骨的雨雪,薩立姆凝視著通往位於學士街的酒店的那條長長的寒冷街道。樣品箱實在太沉重了,他只好走到人行道邊,沖著從旁邊駛過的任何一輛黃色計程車揮手,也不管上面亮沒亮著空車燈。所有計程車都從他身邊呼嘯而過。


  其中一輛計程車經過他身邊時突然加速,一個輪子開進水坑中,把冰冷的泥水濺到他的褲子和外套上。有那麼一瞬間,他真想衝到一輛開得比較慢的計程車前。但他想到,他姐夫只會關心樣品箱的命運,而不是他本人。除了他最愛的姐姐,也就是福勞德的妻子,沒有人會為他感到悲傷,在他父母眼中,他始終是那個給家人帶來難堪的孩子。他的浪漫史則總是十分簡短,悄沒聲地便結束了。再說,他懷疑這些車子的速度是否快到可以撞死他。


  一輛車身上撞扁一塊的黃色計程車停在他身邊,讓他心懷感激地結束胡思亂想。薩立姆鑽進車裡。


  計程車的後座用灰色的膠帶修補過,車廂里的隔離柵欄上貼著警告,提醒他不要抽煙,還告訴他去不同的機場要付多少錢。錄音機里,某個著名的、但他從來沒聽過的明星的聲音告訴他系好安全帶。


  「請到魔幻酒店。」他告訴司機地址。


  計程車司機哼一聲,發動車子離開路邊,匯入車流。他沒刮鬍子,穿著一件很厚的灰色毛衣,戴著黑色太陽鏡。外面是陰天,夜晚即將到來,薩立姆不知道這個司機是不是眼睛有什麼問題。雨刷把外面的街景模糊成一團灰色的臟污光影。


  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一輛貨車,從他們面前衝過。計程車司機以先知的鬍子的名義詛咒起來。


  薩立姆盯著車子儀錶盤前的司機名牌,但從上面看不出什麼來。「你開計程車多久了,我的朋友?」他用自己的母語問那個男人。


  「十年了。」司機用同樣的語言回答,「你從哪裡來?」


  「馬斯喀特,」薩立姆說,「阿曼。」


  「你從阿曼來呀。我也在阿曼待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聽說過一個叫『尤巴』的城市嗎?」計程車司機問。


  「當然聽說過,」薩立姆說,「失落的群塔之城。他們在沙漠中掘出了它的遺址,大約是五年,或者十年前。我記不太清了。你跟探險隊挖掘過那個遺址?」


  「差不多吧。是個相當不錯的城市。」計程車司機說,「大多數夜晚,會有三、四千人在那裡宿營搭帳篷。每一個旅行者都會在尤巴休息。有音樂,美酒像水一樣流淌。水從井裡流出,源源不斷。正是因為那些井,那個城市才存在。」


  「我也是這麼聽說的。」薩立姆說,「但它最後毀滅了,1000年前?還是2000年前?」


  計程車司機沒有說話。他們在紅燈前停下。交通燈轉為綠色,司機卻沒有啟動車子。後面立刻傳來刺耳的汽車喇叭聲。薩立姆猶豫了一下,然後透過隔離柵欄上的洞,碰了碰司機的肩膀。那人的頭立刻仰起來,發動汽車,一腳踩下油門,蹣跚著衝進車流。


  「該死的,該死該死。」他用英語咒罵著。


  「你一定很疲勞了,我的朋友。」薩立姆安慰說。


  「這輛被安拉遺忘的計程車,我已經連開了三十個小時。」司機說,「實在太久了。在那之前,我只睡了五個小時,再之前,我連續開車十四個小時。聖誕節前人手不足。」


  「我希望你賺了不少的錢。」薩立姆說。


  司機嘆了口氣。「並不多。今天早晨,我開車送個人從法官街到機場。到了之後,他居然直接跑進機場,再也找不到他的人影。五十英鎊的車錢沒了,我還得自己付回來的過路費。」


  薩立姆同情地點頭。「我今天也不得不浪費時間等著會見一個根本不想見我的人。我的姐夫恨我。我在英國已經一周了,除了浪費錢之外一事無成,什麼產品也沒賣出去。」


  「你賣什麼東西?」


  「一堆垃圾。」薩立姆說,「不值錢的便宜貨,小玩意兒,還有旅遊裝飾品。討厭、廉價、愚蠢、難看的一堆垃圾貨。」


  「你賣垃圾?」


  「是的。」薩立姆說,驚恐地發現他居然把姐夫的樣品的真相說了出來。


  「而他們並不打算買?」


  「不買。」


  「不對吧,你看看這些商店,他們專賣垃圾。」


  薩立姆有些緊張地笑起來。


  一輛貨車停在他們前面的街上,一個紅臉膛警察站在車子前面,揮手叫嚷著,指著讓他們從旁邊最近的一條大街走。


  「我們先繞道第八大道,從那條路過去。」計程車司機說。他們開到那條街上,結果那裡的交通完全堵塞了。刺耳的汽車喇叭聲連成一片,沒有任何車子能移動。


  司機在他的座位里搖晃著,他的下巴開始慢慢垂到胸前,一次,兩次,三次。他開始輕輕地打起呼嚕來。薩立姆伸手推醒那人,心裡希望這是正確的選擇。搖晃他肩膀時,司機動了一下,薩立姆的手觸到那人的臉上,碰落了他的太陽鏡。


  計程車司機睜開眼睛,找到太陽鏡,重新戴上黑色的塑料眼鏡。太遲了,薩立姆已經看到了他的眼睛。


  計程車在雨中緩緩向前蠕動著,計價表上的數字不斷增加。


  「你要殺死我嗎?」薩立姆問。


  計程車司機的嘴唇緊緊抿在一起。薩立姆在司機後視鏡中觀察他的臉色。


  「不會。」司機平靜地說。


  車子再次停下。雨水紛紛擊打在車廂頂上。


  薩立姆說:「我祖母發誓說在某天傍晚,她見過一個麥萊庫勒毛特,就在沙漠邊緣。我們告訴她,那不過是沙暴,是一陣風,但她堅持說看到了。她看到了它的臉,還有它的眼睛,和你的眼睛一樣,是燃燒的火焰。」


  司機微笑起來,但他的雙眼仍舊隱藏在黑色的塑料墨鏡後面,所以薩立姆無法分辨那個微笑中有沒有真正的笑意。「當祖母的也紛紛到這個地方來了。」他說。


  「倫敦有很多你這樣的.……神怪嗎?」薩立姆問。


  「不多,我們人數很少。」


  「世上有天使,也有安拉用泥土塑出的人類,還有流傳下來的血脈巫者。」薩立姆說。


  「在這裡,沒有人知道我們的事。」司機說,「他們認為我們可以幫助凡人實現他們的願望。真有這種本事的話,你以為我還會開計程車維生嗎?」


  「我不明白。」


  計程車司機看上去有些悲傷,當他開口說話時,薩立姆從司機後視鏡里凝視著他的臉,看著麥萊庫勒毛特黑色的嘴唇。


  「人們相信我們可以實現他們的願望。為什麼他們會相信那個?我住在港灣區一個臭烘烘的房間里,我開這輛計程車。只要有錢,隨便哪個臭氣熏天的混蛋都可以坐我的車,還有人連錢都不給。我把他們送到他們要去的地方,有時候他們會給我小費,有時候他們只按計程表上的價格給錢。」他的下唇哆嗦起來。這個麥萊庫勒毛特似乎已經快到精神崩潰的邊緣了。「有一次,有個人居然在後座上大便。還車給公司之前,我不得不親手擦洗乾淨。他怎麼可以那麼做?我不得不清理乾淨座位上的那泡稀屎。怎麼能這麼做?」


  薩立姆伸出手,拍拍麥萊庫勒毛特的肩膀。透過毛衣,他感受到了他結實的肉體。麥萊庫勒毛特從方向盤上抬起一隻手,放在薩立姆的手上,就這樣靜默了一陣。


  這時,薩立姆想起了沙漠。在他的想象中,紅色的沙子捲起沙塵暴,無數猩紅色的絲綢帳篷圍繞著失落的城市尤巴。這個畫面在他腦海中飛翔翻湧著。


  他們開到了第八大道。


  「堅守傳統的老一輩人相信我們的存在。他們不會沖著洞穴小便,因為先知告訴他們洞穴中住著神怪。他們知道如果偷聽天使的談話,天使會向他們投擲燃燒的星星。但即使是老一輩人,來到這個國家以後,也覺得和家鄉離得太遠,於是不再在乎我們了。在老家,我哪兒用得著開什麼見鬼的計程車。」


  「我為你難過。」薩立姆說。


  「這是個艱難的時代,」司機說,「風暴就要來了。我被嚇壞了。只要能離開這裡,做什麼我都願意。」


  之後,車子開到酒店門前這段時間裡,兩個人都不再說話了。


  薩立姆下車時給了麥萊庫勒毛特一張二十英鎊鈔票,告訴他不用找零。然後,不知道從哪裡蹦出來的勇氣,他把自己的房間號碼告訴了他。計程車司機什麼都沒說。一個年輕女人鑽進計程車後座,車子駛回寒冷的大雨中。


  晚上六點鐘的時候,薩立姆還沒有寫好給姐夫的傳真。他冒雨走出去,給自己買了當作今晚晚餐的烤肉串和炸薯條。只過了一周,但他已經覺得自己在倫敦這個地方變得更胖、更圓,筋骨也軟化了。


  回到酒店時,他驚訝地看到計程車司機站在前台,雙手插在口袋裡等著他,眼睛盯著架子上的黑白明信片。看見薩立姆后,他有點不太自然地笑起來。「我給你房間打電話,」他說,「沒人接。所以我想我應該等你一會兒。」


  薩立姆也笑起來,碰了下那人的胳膊。「我在這裡。」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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