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食死徒
他們是魔法界的無產階級。裡頭有天分、積極性和力量都不足以成為真正巫師的鄉野魔法師;也有了解自己才華、儘可能保持低調的天賦異稟人士;還有業餘玩家、藥草師、整體愈療師與居家女巫;以及剛接觸到自己能力、四處找機會表現的慘綠青少年。老人和年輕人,無論臉上的表情是麻木不仁或是很擔憂或是很恐懼,通通齊聚一堂。安德魯就算不知道其中某些人的名字,也都看過他們的長相。
安德魯掃視整個房間。被安德魯盯到的每個人都避開了安德魯的眼神,安德魯不用多想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消息已經在魔法使用者之間傳開,名義上哈利·波特世界一如往常運作著。消息已經傳開了。
安德魯的頭上好似有個印記一般,他們全都知道了。這兩個白巫師與黑巫師之間的衝突愈來愈大,大家都跑來這裡,躲在黑曜石掩蓋下的狹窄空間和刻意擾亂魔法能量的桌子和廊柱之間。他們來這裡避難,直到事情結束。
不過安德魯是沒辦法來這裡避難的。黑曜石酒吧無法保護安德魯不受到強力法術的直擊。這地方像是個保護傘,但不是防空洞。安德魯無法躲掉菲利普打算對安德魯做的事,除非安德魯願意自己躲到幻界去。但是對安德魯來說,躲到幻界在某些方面還比待在黑曜石里危險。
安德魯不發一語地站了一會兒,什麼話都沒說。這些人都是同業及泛泛之交之類的朋友,安德魯總不能叫他們通通離安德魯遠點。無論菲利普認為自己是什麼身份,他具有真正巫師的魔力,他會像用腳把蟑螂踩爛一樣把這些人一個個幹掉。他們還沒有對付這類事情的準備。
「麥克。「安德魯終於開口了,聲音宛如鎚子打到玻璃上那樣敲擊著那股沉默。「我得借你的車用。「
麥克在安德魯走進來時就一直在用一條幹凈的白布擦著他的吧台,他的瘦削身軀掛著一件白襯衫和黑褲子。他在整個房間變得寂靜無聲時也還是繼續在擦他的吧台,他連用單手把鑰匙串從口袋裡掏出來丟給安德魯時都還在做同樣的動作。安德魯接住鑰匙后說:「謝了,麥克。「
「嗯。「麥克說。他對安德魯眨了眨眼,然後又看看安德魯身後。安德魯接受了他的示警,轉身走出去。
閃電在外面劃過。摩根站立著的剪影出現在這一小道樓梯頂端的門口,他寬闊的輪廓在灰色的天空下顯得陰暗。他步下樓梯朝安德魯走來,雷聲隨之而至。大雨並沒有讓他那頭暗褐色的花白頭髮改變多少,只是改變了他那戰士型馬尾的捲曲模樣。安德魯看他那把佩劍的劍柄應該就藏在黑色大衣下。他用他那隻孔武有力而傷痕纍纍的手握著那劍柄。
「安德魯·李。「他說。「我終於想通了。用暴風雨來殺害那些人實在是既瘋狂又危險的舉動,而你正巧就是有野心到會幹出這種事的蠢蛋。他的下巴露出堅毅的線條。請坐。「他邊說邊指著一張桌子,原本坐在這張桌子旁的人全都趕緊鳥獸散。「我們兩個都會待在這裡。我要確保你不會有機會利用這場暴風雨再傷到其他人,我要確部里在決定你的命運之前,你不會再耍那些下流的花招。「他那灰色的眼眸閃亮著陰森的決心和毅力。
安德魯瞪著他,吞下了安德魯的憤怒,吞下了安德魯想要賞給他的話,吞下了安德魯想用來把他給一路炸飛的法術,安德魯溫和地說:「摩根,我知道兇手是誰,而且他下一個要殺的就是我。如果我現在不去找到他並阻止他,我就跟死人沒兩樣了。「
他的眼神流露出狂人般的嚴峻。他喝出兩個清楚的單音節字:「坐、下!「他把劍從劍鞘里拔出數寸。
安德魯垂下肩膀,回頭走向那張桌子。安德魯靠在其中一張椅子的椅背上片刻,讓它稍微支撐安德魯那隻受傷的腿的重量,接著把椅子從桌子旁拉過來。
然後安德魯把那張椅子舉了起來,將它轉了半圈以凝聚衝擊力,接著安德魯就將之砸向安德魯監察人的肚子。摩根企圖要跳走,不過拜麥克那又重又結實的手工木椅之賜,安德魯趁摩根毫無防備所揮出的這一記直接命中。在現實生活中,用來砸人的椅子是不會像電影里演的那樣碎掉的。會碎掉的是被椅子砸中的那個人。
摩根往前仆倒,用一邊的手和膝蓋撐著。安德魯沒等他回神,藉由椅子從他肋骨反彈回來的力道往另一個方向足足又繞了一整個圈,高舉起椅子,然後往下重擊他的背部。這一記把他整個人打癱在地上,動也不動。
安德魯把椅子放回桌旁,環顧四周,每個人都嚇得臉色慘白。他們知道摩根是誰,也知道他和安德魯的關係。他們知道魔法部的這個秘密部門,也知道安德魯和這個秘密組織的恩恩怨怨。他們知道安德魯剛剛砸的是魔法部正式委任、專司執行死刑的代表。安德魯已經給自己簽署了死亡證明書。也已經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向部里證明安德魯自己並不是一個為非作歹的巫師了。
「管他去死。「安德魯大聲說道,並未針對特定的一個人。「我沒時間想這些事。「
麥克從吧台後走出來,不徐不急,但也不像他平常那副事不關己的樣子。他蹲在摩根身旁,探探他的頸部,把他的一塊眼皮掀了起來並仔細端詳。麥克眯眼瞧著安德魯,面無表情地說道:「還活著。「
安德魯點點頭,感到有些放心。無論摩根有多麼令人討厭,他的立意總是好的。安德魯和他追尋的其實都是一樣的,只是他自己不明白而已。安德魯並不想殺他。
不過在安德魯心中某個歡欣鼓舞的角落裡,安德魯承認當安德魯用椅子砸中摩根時,他那張自負的臉上所流露出的震驚神情足以讓安德魯日後回味無窮。
麥克屈身撿起鑰匙圈,那是安德魯剛剛揮舞椅子時掉在地上的。安德魯甚至沒注意到安德魯掉了鑰匙。麥克把鑰匙拿給安德魯並說:「部里某些人會抓狂的。「
「我會搞定這件事。「
他點點頭。「祝好運,安德魯。「麥克對安德魯伸出手,安德魯握了握。整個房間內還是一片寂靜,一雙雙恐懼和憂慮的眼睛盯著安德魯看。
安德魯拿了鑰匙走上樓梯,走出燈光和黑曜石酒吧的避難所,走到雨中。閃電如同暢遊在深海的游龍一般,搖頭擺尾劃過深灰色天空,安德魯眼中火焰被灰色死亡氣息代替,他看了看變得模糊不清的霓虹燈,毫不猶豫狂奔起來。。
安德魯為了自己的性命狂飆著。
麥克的車是一九八九年出廠的龐迪亞克環美型,純白車身,搭配一具八汽缸大引擎,速度表的極限是每小時一百三十英里,不過在某些地方安德魯甚至開到破表。在這種大雨下開這麼快是很危險的事,不過安德魯有很好的動機把車開得如此之快。安德魯的盛怒仍然像是一把鋒利的不鏽鋼鋸,讓安德魯從辦公室的廢墟到摩根,只要遇到阻礙就砍。
愈來愈暗了,一是因為雨雲正在成形,二則已近黃昏。天色看起來非常奇怪,透著綠光,當安德魯離開城市時,感覺樹葉太過突兀、刺眼,路中央的黃色分隔線則太過隱晦。路上的大部分車子都開著頭燈,當安德魯在公路上飛馳時,街燈一根根亮起。
幸運的是,星期天傍晚並不算很擁擠,交通還算順暢。假如是其他日子,安德魯大概就塞車塞到死了。安德魯八成是剛好在交通警察交班時經過,因為沒有半個交警想要把安德魯給攔下來。
安德魯想把收音機轉到氣象台,不過後來放棄了。暴風雨加上安德魯本身的干擾,收音機的喇叭里只傳出一陣又一陣雜音,聽不到任何有關暴風雨的消息。現在只能祈禱自己比暴風雨更早抵達普羅文斯登海濱社區。
安德魯贏了。當安德魯衝過伊斯特本市和海濱濱社區交界的路標時,大雨形成的簾幕開始被安德魯拋在後頭。安德魯踩了踩煞車,轉到通往菲利普宅邸的湖畔道路。此時車子開始打滑,失控的程度遠非安德魯的技術和能力所能駕馭,好在千鈞一髮之際車子又滑回原來的道路,恢復平衡。
安德魯開進菲利普宅邸前的碎石子路,就在那兒伸入多佛爾海峽潮濕小半島上。這台環美在揚起一陣土石並由引擎中發出一聲巨吼后戛然而止,喘息了片刻便沉靜了下來。
那一刻間安德魯突然得意忘形起來,覺得自己是馬格儂探長再加藍甲蟲超人上身,安德魯終於也可以駕馭這種跑車了。最起碼它撐得夠久,讓安德魯能夠抵達菲利普的房子。「謝啦,麥克。「安德魯低語後步出車外。
通往海濱宅邸的碎石子路因為上次的暴風雨有一半沒入水中。安德魯的腿實在太痛了而無法跑快,不過借著一雙長腿大跨步沿著路往下走,倒也省了不少事。暴風雨逐步逼近,從海上向岸邊滾滾而來——安德魯看到滂沱的雨柱被漸暗的天光微微照亮,之後注入海水中。
在安德魯和暴風雨競速的同時,安德魯也不斷吸引法力並提高警覺,上緊自己的發條,將安德魯的感應力調整到最靈敏的等級。
安德魯在距離屋子不到二十碼處停步,閉上眼睛喘著氣。這附近可能布滿了陷阱或警報器,也有可能有肉眼看不到的超自然或靈體守護者。或許有法術正等著安德魯,或是將菲利普隱藏起來不讓人看到的幻象。安德魯得看穿這些東西,安德魯需要每一塊安德魯所能得到的破碎資訊。
所以安德魯睜開安德魯的第三隻眼。
安德魯要怎麼形容巫師所看到的東西呢?那並不是三言兩語能解釋得了的。描述一樣東西的同時就等於給了它一個定義,劃定其界限,在四周設立了護欄。巫師在時間肇始之初便已具備第三隻眼的能力,但他們還是不知道它的運作原理、原因和方式。
安德魯只能說安德魯的視線本來好比罩上了一層厚厚的布,而當安德魯再度睜開眼睛時,那層布就被移開了--不只是眼睛如此,還包括安德魯所有的感官。
突然間安德魯聞到了海里的泥巴味和魚的腥臭味、屋旁樹木的氣味,還有暴風雨來臨前氤氳的雲氣所帶來的清爽氣味。安德魯看了看那些樹。當安德魯看著樹時,並不只是感受到春天的初綠,也一併同時感受到夏日的繁昌、秋的斑斕與冬令的荒蕪。
安德魯看到那房子,還有房子里每一個單獨的組件、由嶙峋的樹木削成的每根木材,還有用遠方海灘的沙礫所塑成的窗戶。安德魯可以體會到酷夏的熱流與凜冬的寒氣從湖面上隨風而來。安德魯看到那房子被一團如鬼魅般的火焰圍繞著,安德魯知道這可能就是那房子未來的下場,一個小時后這團火焰就會分頭往下串燒。
房子本身就是魔力的來源。黑暗的情緒——貪婪、慾望、仇恨--彷彿肉眼可視的事物般懸浮在上面,黴菌和污泥宛如長了對邪惡之眼的空氣草那樣地散布在四周。孤魂野鬼在附近遊盪,它們是被瀰漫在屋子上方的恐懼、絕望和憤怒吸引過來的,這類的地方都會吸引已喪失心智的幽魂,就像穀倉會吸引老鼠一樣。
安德魯在屋子上方看到了另外一樣東西,那是一個奸笑著的骷髏頭。到處都可以看得到骷髏頭,無論安德魯的視線移到哪,眼角就會出現慘白而死寂的骷髏頭。那些骷髏頭看起來是如此真實,簡直像是有個準備參加詭異慶典活動的戀物癖者把它們排排放好一樣。死亡。屋子裡會有人死去,不是空想,是實際存在,無法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