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少年與少女的對談之二
「再然後呢，自己的故事出乎意料地得到了大家的認同和讚賞。第一次有了可以和自己分享喜悅的讀者，還得到了傾力支持自己的編輯，這雙重的喜悅又帶來了更多更多的喜悅，本應該已經得到了夢幻一般的幸福時光……」
「然而又變成了怎麼樣呢……就算是你先，我也沒有什麼特別熟練的吧。」竟然在這種嚴肅認真的場合還說出這麼脫線的話，李泉看著隔鄰大概一米五開外的女孩，很好奇她的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東西。
「只不過……是覺得這段話很貼合現在的氛圍才說的啦。」周沐頓了頓，從唇齒間吐出些許氣息吹了吹披灑在額頭前的長發，「不要在意這些細節，總之就是想表現本來很開心，但是之後突然就不開心了啊。」
「這個鍋我是不背的喲。」冰涼的石凳上，坐久了的李泉覺得有些局部不適，起身準備卸掉對方大概率會甩過來的鍋。
「怎麼可能怪你呀。明明你就是……」周沐說到這裡突然斷句，李泉也沒有追問下去。
即便帶著旺盛的好奇心問了，得到的大概也就是「你是無足輕重的」之類的惱人答案吧。
「帶著雙重的喜悅我做了這份……姑且稱之為工作吧，很久呢」，周沐微微挺直了腰身，雖仍被長發遮住了看不真切，但好像是掰著手指數著數，「很久是……大概有半年多？還是八個月？已經記不太清楚了。不過有一件事記得倒很清楚，那就是這雙重的喜悅，在你第一次取材回來之後，看過你的原稿的時候，就戛然而止了。」
聽這話的口氣，雖然的確提及了自己沒錯，但卻不像是甩鍋的樣子啊。李泉突然倒對她接下來的話有些好奇了，輕輕地挪動腳步，在沒被對方發現的情況下，稍稍靠近了一些。
兩人的距離大概只在一米許間了。
「倒不是羨慕，更不可能是嫉妒啦。」說這句話時周沐的聲音隱含笑意，雖然她沒明說，但李泉也還是明白，這是和以往一樣，毛衣在善意地嘲笑顯示器對面的那位是個撲街。
所以他自然不會介意。
「只是覺得有些寂寞呢。」善意的笑聲漸漸斂去，從烏黑的長發間逸出來的聲音變得有些蕭索起來。
「怎麼會是……寂寞呢？」
要說因為看到別人所寫的更好的故事而突然自我懷疑，因此喪失了信心很正常，莫名暴躁也不奇怪，就算不想碼字那就是再正常也不過的了，但是……
但是怎麼會是寂寞呢。
「就是寂寞啊，一想到你是從現實生活里汲取養分，然後寫出一些有趣的東西，就突然覺得自己的滿篇妄想變得很無趣起來。」
「但是寫小說就是在販賣妄想，這不是你教我的嗎？你又怎麼會去糾結這種事情？」
認真傾聽了對方這略顯跳躍的對答，李泉一邊費力思考著試圖跟上她的節奏，一邊不由自主地又朝她的所在靠近了一點。
「曾經是這麼深信不疑的，但是看到你從生活中摘取的素材也很有趣之後，就對自己創作的初衷產生懷疑起來。既然……
「既然生活本身就挺有趣的話，浪費自己待在現實里的時間，反而在虛擬的世界上尋求愉悅感，這——是不是本末倒置了呢？」
說完這句話后，周沐完全坐直了身子昂起了頭，雙手將散亂的長發稍微梳攏，露出一雙茫然、迷離的眼睛愣愣地直視著自己的身前。
「你絕對是傻了吧？」李泉邁開步子站到了她的正前方，確保自己一定出現在她的視線當中，「這種解釋可不能讓我信服啊。」
「這不是解……」
周沐正待發聲辯解，但被李泉話語打斷，他的話語音調不高、音量也並不是很大，但是就是透著一股不可動搖的堅定味道，十分輕鬆地截斷了周沐的辯解。
「這可不是抄襲的好借口啊。就算是懷疑自己寫作的初衷，就算是覺得寫作本身沒有意義，那你斷更不就好了嗎？太監了豈不更一了百了？」
「哪有說起來那麼輕鬆啊」，少年居高臨下地俯瞰對方，從正在說話的少女眼裡捕捉到了更多的迷茫，或許還有一些失落吧，「之前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是有……」
「不」，少年第三次冷冰冰、硬生生地截斷了她，「你有沒有要回應期待的名單是你自己的事情，你會不會辜負別人的信任也是你自己的事情。但是創作本身不是。
「為什麼一定要用和別人一樣的橋段？
「把別人的橋段，硬生生地插入到你自己的故事當中，你覺得你這麼做，就算沒有辜負讀者又或編輯的信任，並且回應了他們的期待了嗎？」
「我……」少女又想發出自己的聲音。
但她之前講的話已經夠多，至少少年是這麼覺得的。
「創作當然是一件很寂寞的事情，所謂的戲劇，本身就是把生活當中無聊部分去掉之後的剩餘啊。」
「而所謂的作者，不就應該慢慢品味創作過程中帶給自己的寂寞與孤獨，將這些別人不需要的東西從自己未成形的作品當中硬生生吸走，確保剩下來奉獻給讀者的，只有精彩和華麗嗎？
「你是在寫作啊，你是在創作啊。這可不是什麼兒戲，不是什麼信口胡謅、隨手亂敲就能完成的事情。
「這種事情必須要親力親為，就算你有再多的借口，再多的怨氣，你也不能將它們直接塞到作品當中，而後販賣給信任你、期待你的讀者啊！
「你的讀者要比我的多得多，你也有你的特別名單，所以對於這種事情」，少年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半蹲在少女的身前，寬厚而帶著溫熱的雙手按在少女的雙肩上，眼神里包含著熱情和期待，在咫尺之近的地方對少女說出了一直以來都很想說的話——
「對這種我期許很久但依然沒有實現，看著你這麼唾手可得，因此嫉妒得幾乎要發瘋的事情，請你更珍惜更珍視一點，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