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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3章 歲末

  第493章 歲末

  在姜星火前世,這種棉鐵複合甲是到了萬曆抗倭援朝才開始出現,併流行於明末清初,被明清兩方所大規模裝備。


  如今被姜星火提前發明了出來,很適合在未來北方進行的作戰。


  無論是削平秦、晉兩藩,還是出塞痛擊蒙古人,亦或是對付女真人、朝鮮人、日本人,都非常好用。


  預計是採用棉鐵複合的方式大規模製造這種新式甲胄列裝給北方部隊。


  當然了,如果將領或者富裕的士兵有需要,也可以選擇自掏腰包,購買加強版的由低磷鋼製造的棉鋼複合甲來增加戰場生存幾率。


  之所以不給將校列裝,是因為這玩意產能有限,低磷鋼的產能大頭,都得用來鑄炮。


  畢竟用的鋼再貴也貴不過銅啊!

  銅在這個時代就是貨幣,就是財富,拿銅來鑄炮,一門炮那麼重,要消耗多少銅?這就是不折不扣的燒錢!


  之前是沒辦法,用來鑄炮的話,熟鐵和半拉子鋼的性能遠遠比不上銅,現在有了強度韌性俱佳的低磷鋼,肯定不可能再用銅了,畢竟恢復寶鈔幣值,不僅要回籠寶鈔,還需要每年加大生產銅錢的力度跟水多了需要加面再撈水是一個道理,什麼叫大道至簡?這就叫大道至簡。


  陸軍主力肯定是要大規模列裝的,但是不管是棉鐵複合甲還是棉鋼複合甲,對於南方的軍隊,以及出海作戰的軍隊,就基本沒效果了,甚至可以說是負效果。


  因為大明出海作戰的登陸部隊,面對的基本都是熱帶和亞熱帶的叢林山脈等地形。


  北方正在貓冬的部隊,過了年,轉了春,如果三大營軍改一切順利的話,那麼就能等到南方的主力部隊改編成京營三大營,就會開拔北上,等南方的二十幾萬主力部隊到了,就要開始發動削平國內藩王,和對國外的蒙古人、女真人的攻擊了。


  此時朱高煦等人,還沉浸在強力新式甲胄的喜悅之中,而南國的冬天,同樣充滿了未知的變數。


  ——————


  考成法的結果已經公布,自然是幾家歡喜幾家愁,不過因為總裁變法事務衙門事先已經制定好了各部、寺的考成標準,所以有爭議的地方,倒是還真不多。


  提拔上來的人,你說要有個別走關係的,以及權衡利弊上來的,肯定是有,但即便這些人,考成成績也是中上等,否則那就是真說不過去了。


  但饒是如此,考成法卻依舊是朝廷晉陞體系的一次重大改革和巨大進步。


  考成法有不公平的地方,可跟以前相比,那可公平太多了。


  要說以前九品官人法的時候,哪還看門第呢,到了成熟的科舉制體系下的宋明,已經不看門第了,可晉陞同樣需要拜碼頭找座師、同年、同鄉,互相聲援。


  毫無疑問,考成法對於那些悶頭干實事不會搞關係的官員來說,是一個重大利好。


  但後續的京察,就不是這樣了。


  京察的主要工作,就是把人刷下去。


  鮮為人知的是,在京察制度出現以前,用來考核官員的,叫做「考滿制」,所謂考滿制,指的是三年一考,對官員三考,即總計九年,然後進行升遷或貶謫乃至罷黜,最早建立於洪武六年九月,當時老朱下令對京官三年進行一次考核,每考可升一等,就形成了「考滿制」的雛形;洪武九年十二月,考慮到之前的制度會導致晉陞過快,所以改為每歲一考,九年為滿,這樣就減緩了官員的晉陞速度;到了洪武十四年十月的時候,整個「考滿制」就都穩定了下來,對京官的考核方式和考核周期都進行了明文規定,五品以下的京官都由其所在衙門的直屬長官對其填寫考評表,實際上還是上司決定的制度,一般有稱職、一般、不稱職三種,而五品以上就直接皇帝決定了。


  但是這個「考滿制」有一個小小的問題,那就是周期有點長.因為需要九年的時間,所以對於一些不太稱職的官員,不能及時進行調整,就需要有一個制度來給考滿制打補丁。


  京察制,應運而生。


  而京察就是對全體京官德行和能力進行的考核,所謂選賢用能,罷黜庸才,就是這個道理。


  當然了,隨著時間的推移,後來就慢慢變成了不同派系之間黨同伐異的工具。


  「你呀,趕上好時候嘍。」


  前禮部侍郎董倫,主持了辯經擂台賽后,已經有大半年沒拋頭露面了,一直窩在家裡。


  屋子裡的爐火燒的人暖熏熏的,董老頭靠在椅子上,腦袋頂上就是朱元璋御書的「怡老堂」三個大字,跟丹書鐵券似的。


  「那是、那是。」


  看著老恩主手上時不時抬起來的玉鳩杖,如今已經貴為鴻臚寺卿的解縉,臉上滿是堆笑。


  其實解縉真想說「狗屁好時候,這是老子拿命換的」,但他不能說。


  宦場上就是這樣的,在退下來的老上司面前,真別擺譜,不然傳出去名聲就毀了,老頭說啥就聽著,畢竟一年也就逢年過節這麼幾回過來裝裝樣子,只要不是極其過分的話,有什麼不能容忍的呢?

  更何況,董倫對解縉是真的有大恩,


  當年解縉年輕氣盛,跟都察院的二把手右都御史袁泰結了仇,然後就被老朱放歸鄉里,令其在家著作十年才能拔擢使用,而十年之期未到,老朱就賓天了,袁泰這時候也已經死了,解縉琢磨著跑回南京重新弄個官噹噹,結果被袁泰廟堂遺產的繼承者給弄了,以其「赴臨非詔旨」的原因,貶謫到了河州,還是董倫把他撈回來的,並且經過一番運作,讓解縉成了翰林待詔。


  這在廟堂裡面,對於一個人,那真是再生父母恩同再造,解縉給董老頭養老送終都不過分。


  董老頭扒拉著爐火,漫不經心地說道。


  「我與方孝孺入館閣傳經史,常勸那位(建文帝)和近友諸藩王親睦,可惜呦,人家不聽.不聽有什麼辦法呢?」


  解縉附和道:「人是得聽勸。」


  「那你聽勸嗎?」董老頭斜睨了解縉一眼。


  解縉面不改色道:「分人,您的勸我肯定聽。」


  「現在辭官回家去吧,等過幾年塵埃落定再出山,伱還年輕,今年才三十齣頭,就已經正四品了,等幾年回來,有機會直接就是侍郎,甚至尚書都不是不能巴望一下。」


  看著董倫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解縉臉上的笑容慢慢僵硬了。


  「你看你。」


  董老頭哼了一聲,方道:「就這點城府,堂堂緋袍大員,高興不高興,心事都掛到臉上了,怎麼,你是人家姜星火啊?你有人家那能力手段嗎?」


  解縉揉了揉臉,反倒不笑了,見他這樣,董倫反而哈哈大笑。


  十年道行的小狐狸,人形都沒修鍊出來呢,在他這千年老妖面前裝什麼高深呢,拉下臉來這就對了。


  扒拉爐火的棍子被董倫扔進了爐子里,火苗迅速地攀附、舔舐了起來,沒多久,就開始燃燒發黑。


  「這麼一大爐子火,燒的滾燙,明知道進去了出不來,還有這麼多人奮不顧身地跳進去,唉我老了,沒兩年活頭了,也曉得你這心氣,無論如何都是不肯退個半步的,更遑論什麼其他的了,但有句話我得告訴你,也是我這大半輩子在廟堂里摸爬滾打悟出來的道理。」


  解縉只道:「您賜教。」


  「給自己留條退路,凡事別把事情做絕了。」


  也不知道對方是不是指的當下,但不管怎樣,解縉聞言還是若有所思了起來。


  說罷,董倫果然言而有信,不再指點解縉什麼了,而是閑聊起了一些文學、學問上的事情。


  「我聽說,荀子要重新抬回去了,陛下很重視。」


  「是。」


  解縉笑道:「聖王嘛,陛下肯定是要自居的。」


  董倫微微頷首,又道:「注六經那撥人,是從你負責的《永樂大典》編撰組裡出去的我那侄子如今年紀也不小了。」


  解縉聞弦而知雅意,連忙道:「恩師放心,這都好說。」


  董倫也不用多廢話,一切盡在不言中。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解縉這頭就算是拜訪完了,拎著兩包董倫回贈給他的禮物,走出了董倫的家。


  說來也巧,竟是正好被前來慰問宿儒的姜星火給逮到了。


  姜星火剛從高遜志那裡出來,算是抽空親自督工了幾人各自的任務進度,順便跟孔希路探討了一下生物知識。


  「挺尊老敬老啊,走吧,跟我再進去一趟。」


  姜星火拽著解縉又進去了一趟,出來以後,今天的外出計劃算是完成了。


  馬車裡,姜星火把凍得有點發紅的手放在小爐子上烤了烤,又搓了搓,隨著一陣令人舒爽的疼痛感傳來,手方才緩了過來。


  解縉也縮在馬車的靠背上,今年南京的冬天冷的不對勁兒,哪怕是穿了質量不錯的棉袍,長時間在外面還是會感覺到刺骨的冷。


  「這是啥?」


  「糕點。」


  「噢。」


  姜星火不客氣地把董倫送給解縉的糕點盒給拆了,拈了一塊粉紅色的糕點出來,塞進嘴裡吃了起來,一邊咀嚼還一邊含混地說:「吃啊,別客氣。」 解縉剛才在董倫家裡沒好意思吃,本來現在也不餓,但看著厚顏無恥的姜星火在那吃,自己反倒跟著咽了咽口水,於是也跟著吃了起來。


  「這叫什麼糕點?」


  「定、定勝糕。」


  解縉有點被噎著了,仰著脖子控了會兒,方才咽下去。


  「有什麼說法嗎?」姜星火直接拿解縉當百度用了。


  「粳米、糯米、豆沙等物做的,反正民間說是兩宋之交的時候,蘇州百姓為韓世忠的韓家軍出征鼓舞將士而特製的,糕上有『定勝』兩字,后就被稱定勝糕。」


  「喔」


  姜星火塞了第三塊,方才抹了抹唇角道:「好寓意,看來還是得民心啊。」


  解縉警惕地看了看姜星火,見對方沒了下文,方才把心放回肚子里。


  「年節不請假回趟家?有四五年沒回去了吧?我看除了金幼孜還在審法寺忙個不停,楊士奇、胡廣可都請假回家了。」


  金幼孜、楊士奇、胡廣、解縉這四個人,都是江西吉水附近人,是不折不扣的同鄉,又曾經共同在內閣任職,不過眼下四人的立場,卻有點分道揚鑣的意思了。


  「金幼孜,嗐。」


  解縉吸了吸鼻子,發出了意義不明的語氣助詞,然後說道:「人家等著升寺卿呢,可不得忙活忙活,沒活都得忙。」


  這就是在姜星火面前,解縉說話倒是真沒太多顧忌。


  至於楊士奇和胡廣,則是因為這時候內閣確實沒啥事了,所以才請假回家,姜星火現在臨時(三個月)管理著內閣,大手一揮,統統批准內閣所有人都擺爛也不影響他。


  「反正就這一陣,過了以後再想回家就真難了。」


  「我知道。」


  解縉點了點頭,試探性地問道:「京察最後的名單定了嗎?」


  「沒有,哪有那麼快?先是錦衣衛,然後就是考功司全體住衙門,住到正月十五放出來,跟考科舉似的。」


  按照今年的京察制度,是吏部主要負責,然後內閣監督,總裁變法事務衙門複審,最後交給皇帝裁定。


  內閣眼下大貓小貓兩三隻,朱高熾不在,肯定是沒啥監督作用了,所以實際上就變成了吏部弄名單出來,總裁變法事務衙門複審,沒問題了就交給皇帝看一下,最後公布。


  這裡面工作量最大的,或者說承擔了主要工作的,就是吏部考功司,因為考功司是吏部裡面負責京察考核的部門,主要負責的就是這塊,洪武舊制里由科道言官承擔起了現在總裁變法事務衙門的一部分職能,也就是負責京察的拾遺工作.這兩年言路殺的殺、換的換,都察院成了「陳瑛和他的狗腿子們」,除了一開始提供風評意見,也就沒他們什麼事了。


  嗯,作為老朱設計的「制度性制約」的一環,考功司是沒權力評定官員的,真正影響一個人在京察里的初始評價的,是科道言官的話,也就是所謂的「察前建言」,等收集完了所有參與京察的京官的風評,考功司就可以請求開始京察的前期工作了,也就是準備考語和訪單,這也是高官們到時候負責過堂面審的最重要根據。


  吏部尚書會讓考功司的主官弄出來一個所謂的《待訪京官名單》,然後委託科道官秘密諮詢訪問。


  不過今年比較簡單,因為朱棣直接讓錦衣衛代勞了.

  是啊,你看朱棣就比老朱還務實,你讓科道言官去調查,那不還是官官相護嘛,直接上特務機構就完事了,反正錦衣衛也只有調查權,還能跟言官提供的初始評價互相印證。


  現在為啥整個朝堂都好像停擺了一樣?

  就是因為正處於錦衣衛調查的環節。


  這個時間大概得有個小半個月,年前的事情都處理完了,考成法該晉陞的也晉陞完了,該調崗去經歷「緩衝期」的也調崗了,京察又沒走完程序,大家不待著幹嘛?

  反正等錦衣衛把《待訪京官名單》都弄好,然後再給吏部,才能進行下一步。


  這不,兩人正聊著,姜星火掀開了窗帘,就看到外面一隊錦衣衛緹騎飛也似地跑了過去,也不怕天冷路滑摔個狗啃泥。


  「國師?」


  領頭的錦衣衛驚鴻一瞥,撥轉馬頭又策馬走了回來。


  「小曹啊,幹嘛去?」


  姜星火最近越來越喜歡這種奇怪的厚顏無恥了,已經不算年輕人了的曹松聽了,卻是半邊臉擠出了一朵花,只道:「公幹,查人去。」


  「行,先跟你說一聲,鴻臚寺卿送我禮物哈,到時候記到他的訪單上。」


  眼看著解縉的臉都黑了,幾個錦衣衛強忍著笑意。


  伸手接過從馬車裡提溜出來的一盒糕點,曹松打著哈哈道:「國師開玩笑了。」


  「誰跟你開玩笑?人證物證俱在,都記著。」


  曹松有些嘀咕,但見姜星火說的認真,倒也不敢含糊,裝模作樣地掏出個本子,直接抽出腰間放著的炭筆,記了起來。


  至於真記假記,那就不知道了。


  「今天回去點卯的時候給紀指揮使遞個話,訪單快點弄出來給吏部。」


  「是!」


  幾名錦衣衛離開了,臨走前把糕點空盒還給了姜星火。


  「這是何必?」


  解縉微微蹙眉,表達了自己的抗議:「開玩笑歸開玩笑,若是真有哪個嘴欠的傳出去,反而不美。」


  「不美就對了。」


  姜星火看著他:「你都四品官了,緋袍上有倆不大不小的泥點才正常,哪有一塵不染的?現在我自己在內閣翻奏摺,上書罵我的又少了嗎?」


  解縉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麼,轉移話題道:「錦衣衛那頭暗訪結束,然後怎麼弄?」


  這就屬於沒話找話了。


  「往年該怎麼做,今年就還怎麼做。」


  按照過去的京察制度,那肯定是填完訪單,就輪到各部寺的主官,給下屬填寫考評語,跟考滿制是如出一轍的。


  填完了考評語,就得奏請皇帝確立京察舉行的具體時間,與此同時,吏部尚書需要直接住在部里辦公,把除了京察以外的其他所有事情都提前處理完,不讓其他事情影響到京察,一般情況下就是在京察正式開始的15-20天里,也就是過年的這段時間,吏部尚書和考功司的全體官員,都要在部里住宿處理京察等相關事宜,而且最為嚴苛的是,外面還有兵丁站崗,誰都不許出去,更不允許走漏風聲。


  吏部尚書和考功司商量出來了京察的結果,就可以上交給皇帝了,皇帝點頭了,就是最後走過場,也就是幾位大佬在堂上坐著,然後被京察的官員輪流過,考功司郎中負責唱名叫人,考功司的員外郎則負責遞名單,等到走完過堂,考功司這幫人繼續住在部里加班,弄完最終結果才能放假補休。


  「反正現在朝廷就兩件大事了,文官京察,武官京營軍改。」


  姜星火拿鐵簽子弄了弄馬車上的炭火,忽然問道:「你知道一斤煤炭,現在賣多少錢嗎?」


  「不知道。」


  解縉的回答很誠實。


  「那你回頭問問,湯山煤礦開採的不錯,今年冬天冷了點,但還真沒凍死幾個人京城首善之地,往年一過冬,就得收幾百具沒人認領的屍體。」


  「發棉襖是德政。」解縉誠心實意地說道。


  「也就管一管南京這地頭了,眼下能顧得上。」


  姜星火喟嘆一聲,拍了拍解縉,示意他該滾蛋了。


  「還要入宮一趟,聽說周王從封國來了,特意找我有事,不知是何事。」


  「歲歲矜安。」解縉走進風雪前不忘留下一句吉利話。


  看著對方,姜星火笑了笑。


  「也祝你平安順遂,以後不會凍死在雪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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