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團圓
那個麻桿又來找不凡了，哭喪著臉，說：「大師，求你收了她吧，天天鬧得我不得安生啊，我走哪兒她跟到哪兒，上輩子欠她的吧……我這做好事惹個鬼，太冤啦！」
不凡笑道：「那你也不寂寞了，走哪兒都有人陪著！」
「你就別笑話我了，纏著你試試？收了她！收了她！」麻桿氣惱地直撓頭。
「如果長得美，我不介意被纏著。」不凡笑著說，「真收了她？你不怕寂寞？」
「正常人誰會寂寞到連只鬼也不放過啊」麻桿說道，「我可是正常人。」
「那好！讓她魂飛魄散！徹底消失！」不凡說。
「這也太狠了吧，只要把她抓起來送到她該去的地方，別來騷擾我就行了，那女鬼倒也不壞。」麻桿說道。
「哎喲，你反倒替她求情了，剛才還恨的牙痒痒呢。怎麼？愛上她了？捨不得了？」不凡壞笑道。
「你……胡說八道什麼啊……」麻桿紅了臉，轉過身不再說話。
坐在一旁一直沉默的秋兒此時向不凡投來意味深長的目光，不凡會意，臉色變得沉重，看著麻桿瘦弱的背影，忽然正色道：「你知道那女鬼的來歷嗎？」
「我哪知道啊，我就給她遮了下屍體，根本不認識她呀。」麻桿忍不住的嘆起氣來，「悔啊，悔不當初啊！」
「我知道她的來歷。」不凡看著潘小宇的眼睛，慢吞吞地說，「那天她陪他男朋友去醫院，沒想到他們坐的計程車撞上了麵包車，她當場死亡…當時死的不止她一個人，他的男友也死了……」
「啊！是嗎？真是一對苦命人啊。」潘小宇難過的說。
「據說車禍發生后，這女孩被甩出車外，當場死亡，她男友當時還沒死，剩下最後一口氣死死地盯著他的女友，當時他知道自己也快死了，但是看到女友身體裸露，就想著能給心愛的女人遮一下身體，保全給她最後的尊嚴……可是當時他根本無法動彈，沒過幾分鐘也死了，死了都沒能瞑目。」
「是嘛？」麻桿說：「哎，本來我還後悔做這好事呢，現在……就算纏著我，我也不後悔當時那麼做了。」
「你是個好人，潘小宇。」不凡鄭重的說。
潘小宇又紅了臉，擺擺手說：「舉手之勞嘛。我當時想的也是保全那姑娘最後的尊嚴……」
不凡看向秋兒，秋兒朝他點點頭。
不凡又繼續說道：「你知道嗎？鬼魂是沒有倒影的，就是說，如果照鏡子，鏡子裡面是沒有他的。」
「好像聽老人們說過」潘小宇說道，下意識的瞥了一眼不凡後面的落地窗。
突然，他驚愕的瞪大了眼睛，慢慢站起來，又慢慢的走向落地窗，此時天色已晚，這落地窗完全可以當鏡子使，在這個巨大的鏡子里，他只看到了不凡和秋兒的身影，竟沒有他的！
他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狠狠地揉揉眼睛，又死命掐了下自己，可是.……可是鏡子裡面真真切切確確實實就是沒有他！潘小宇不可思議地驚懼地看向不凡，似等不凡給他個答案，不凡緊鎖眉頭，神情複雜，看著他默然無語。
好大一會兒，誰都沒有說話，屋子裡靜的可怕，小宇終於下定了決心似的，顫聲問道：「我……死了么？」
不凡沒有回答他的問題，繼續慢慢講道：「死去女孩的名字叫孫瑤……你……認識她嗎？」
像被一個驚雷劈到了似的，潘小宇驚呆在原地，不凡正定定地盯著他的眼睛，一剎那，所有的回憶都回來了，往事如洪流一下子湧上心頭。
女友孫瑤最喜歡趁他睡覺的時候往他后脖頸上吹氣，喜歡從後面雙手捂住他的眼睛，喜歡為他做一桌他最愛吃的飯菜。她死了，成了鬼，還是沒有丟掉那些習慣，只是他竟然都忘記了，他沒能認出她來。
那天，他又犯病了，疼痛難挨，女友孫瑤扶著他下樓打的去醫院，路上車禍發生了，那個臨死前巴巴看著女友，要為女友遮體的男朋友就是他自己！
「因為你瀕死時一心只想著為女友遮體，執念太深，所以魂魄離體后，你不願意接受你已死去的事實，你的潛意識為你製造了一個你所想要的現實，為孫瑤遮屍那天，其實你已經死了七天了，當時你看到的車禍現場其實是七天前發生的，你的潛意識為你重現了七天前的場景.……在那個場景里，你可以實現臨死前的心愿，做你臨時前心心念念想做的事情.……」不凡像是催眠似的慢慢引導潘小宇的回憶，「你好好想想，閉上眼睛好好回憶，其實那天是你的頭七，根本沒有車禍，沒有女屍.……纏著你的那個女鬼就是你的女友孫瑤，她做的一切只不過是希望你想起來，希望你明白過來，你，已經死了，已經不屬於這個世界了……你再想想，是不是這些天來沒人跟你交流過，房東不理你，擺靈堂的人也不理你，你以為你面試的時候，HR是跟你交流的嗎？No，其實他是跟另一個應聘者交流，你潛意識裡根本看不到真正的那個應聘者，以為是你自己在跟HR對話……」
潘小宇慢慢全都回憶起來了，他死了，和心愛的女人一起死在那場車禍中，他想起他臨死時的掙扎和牽挂。掙扎的是想要為女友遮體，牽挂的是父母。唯一欣慰的是，父母還不知道他已死，以為他無情無義地跟他們斷絕了關係。
「還有.……」不凡繼續說道，「其實你半年前在公司的體檢中查出有胃癌，你怕你父母傾其所有為你看病，對於你們這樣的家庭來說，簡直是雪上加霜，你更不忍心他們白髮人送黑髮人，餘生在巨大的悲痛中度過，所以你騙他們說你為了跟城裡姑娘在一起，要跟他們永遠斷絕關係，此生不見。是不是？」
潘小宇再也忍不住，終於失聲痛哭起來，「我寧願他們恨我一輩子，也不願意他們受老來失子的打擊，等弟弟妹妹大了，他們也有依靠，就不會再想起我這個忘恩負義的逆子了.……」
不凡繼續說道，「可是他們前幾天來城裡找你了……」
「什麼？他們在哪兒？千萬別讓他們知道我已經死了！」潘小宇大叫道，「他們要知道，就沒命了啊！」
「我們知道了，娃！」背後傳來爸媽熟悉的聲音。
「爸媽！」潘小宇大哭著跪下。
「娃！苦了你了！傻孩子，生病了為什麼不跟家裡人說？」小宇媽老淚縱橫，拉著小宇泣不成聲，「你說你一個人該有多疼啊，傻孩子啊！告訴家裡人，即使治不好，我們可以陪著你啊，你說你在外面一個人孤孤零零地死了，多慘哪.……」
小宇媽終於說不下去，只管哭，小宇爸抱著小宇直拿手錘他，無聲流淚。
不凡秋兒還有阿全也忍不住在邊上抹淚。
過了好一會兒，潘小宇突然說，「爸媽，你們怎麼看見我的？我已經死了啊！」說完，意識到了什麼似的，回頭看著不凡，不凡苦笑著搖搖頭，小宇看向落地窗，玻璃上同樣沒有照出他父母的人影！
「他們在找你的時候.……被高空墜物.……砸死了」阿全說，「我是鬼差，本來要帶二老去地府報道，結果二老不願意走，要找到兒子.……」
潘小宇直錘自己的胸，又懊又悔又自責，痛不欲生地大喊道，「都怪我，都怪我啊！」
「娃，別難過，你死了，俺們也活不下去了，這下俺們一家正好團圓了。」小宇爸一邊喊道，一邊摁著小宇的雙手。
「可是弟弟妹妹.……」
「雖然俺們捨不得他們，但是他們自有他們的命。」小宇媽止住眼淚，安慰小宇也似安慰自己，說道：「他們是俺們留在人間的希望，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不凡突然覺得在災難和變故面前，在大喜大悲的時候，女人反而是最冷靜堅強和豁達的，不禁對這個不識字的婦人心生欽佩之情。
「對了，孫瑤在路上等著你呢。」阿全說道。
「什麼路？」
「傻孩子，還能什麼路，黃泉路唄。你們這黃泉路走的不孤單啊，四個人，團圓了。」阿全說。
「滾蛋，你怎麼老這麼不會說話！」不凡沖他吼道。
「大實話還不給人說，你們人啊，就是虛偽，就愛挑好聽的話說，說實話就是不會說話。」阿全不以為然。
潘小宇走的時候，沖不凡一笑，說，「為什麼一開始沒告訴我？」
「因為知道你有牽挂，所以走不了，執念放下，一切皆放下。」不凡微笑道。
「謝謝你！怪不得你不收我錢，我能給你的可不都是冥幣么？哈哈」小宇拉著父母一起跟著鬼差走了，神情安然平和。
「死了真好，不用被那病痛折磨的直打滾了」他最後說道。
活著，就常回家看看吧。
父母老了，他們餘生所求不過「團圓」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