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宴會開始了。


  四處觥籌交錯, 舞女們亦擺動腰肢,嫵媚地舞動起來。白鹿淡漠地撫琴, 琴聲悠悠,氣氛和睦。


  北采施了個訣便自動跟著其他舞女舞起來, 其實吧, 她內心很是興奮,上次在皇宮跳舞,還是她是毓如公主的時候,那時為了引起面癱將軍魏央的注意,她練了好久的舞,現在距離那個時候,已經不知不覺間過了那麼久了。


  想到這裡, 她忍不住又覺得做神仙真好,捏個訣便能舞得和旁人無二異, 怪不得有那麼多人想著修仙。


  正在她胡思亂想之際,一道帶著興味的粗啞男聲驀地在她身旁響起——


  「你, 抬起頭來。」


  大家頓時停了下來, 等候吩咐。


  北采不知道是不是在叫她, 她用餘光掃了掃周圍,發現舞女們都一臉期待和興奮,她心中不由覺得無趣,隨意一抬眸,卻見她前方男人目光緊緊地鎖住了她,嚇得她一激靈。


  半晌,那男人笑道:「這舞女甚是絕色,這是父皇給兒臣的禮物嗎?」


  沒人說話,氣氛靜謐了下來。


  過了片刻,坐在龍位上的皇上才冷哼一聲:「你還是一點沒變。」


  眾大臣皆屏住呼吸,不敢開口說話。


  白鹿亦靜靜地看著事態發展,這個看上北採的男人是祁王,也是今天接風宴的主角。


  祁王是出了名的沉迷酒色,但他的生母是皇上最寵愛的妃子,是以,皇上很是在意他。


  只是,他一直扶不起來。皇上這才把他發配到邊關,他打了幾場勝仗后被召回來,皇上以為他有所改變,卻沒想到……仍是這樣。


  祁王的笑容不減,仍執意道:「如此佳人,辜負豈不可惜。」


  北采知道他們在說自己了,也一聲不響地垂眸,這個時候,聰明人都知道要少說話。


  僵持片刻,皇上似是無奈,他低低嘆了口氣,揮手道:「罷了,今日你剛回來,不便與你生氣。你要就送給你了。」


  祁王立刻行禮,笑道:「兒臣謝過父皇!」


  隨後,他欣賞美人般的仔仔細細地看了眼北采,笑著吩咐道:「把她先帶回我房裡吧。」


  「遵命。」有侍衛應下。


  全程北采都低著頭,一副很乖順的樣子,讓一直看著她的白鹿微微鬆了口氣,他怕她再強行給自己加戲,還好,她意外地順從。


  被帶下去之前,北采看了一眼白鹿,暗暗使了個顏色,才轉身跟著侍衛離去。


  ****

  祁王府。


  北采懶懶地躺在床上,舒展著筋骨,問站在床邊隱了身形的白鹿:「然後要怎麼辦呢?」


  白鹿瞥她一眼:「安靜等著吧。」


  就在此時,門外忽然一陣喧囂聲。


  原來是從門外闖進來了幾個侍女和嬤嬤,丫鬟們攔不住,實在無可奈何。闖進來的嬤嬤和侍女氣勢很是兇惡,面帶煞氣,北采聽到聲音后連忙一個起身,端端正正地坐好。


  為首的嬤嬤冷笑著走近,看清北採的模樣后,狀似可惜的嘖嘖感慨道:「可惜了這個小美人了,偏偏要勾引祁王,冤有頭債有主,你死了以後,可不要怨我們啊。」


  說著,一個侍女走上前,她端的盤子里,只有一杯毒酒和一條白綾。


  北采還有些懵,什麼意思?感覺自己剛出場就要死了??


  那嬤嬤冷漠道:「選一種死法吧。」


  北采聽到這語氣就生氣起來,你讓我死就死?憑什麼?

  她本就不耐煩,北采眉頭一皺,正打算抽出七虹鞭的時候,卻見白鹿沖她搖了搖頭。


  白鹿示意她用金蟬脫殼,離開那個身體,北采想了想,大鬧皇宮的話,縱然是她,也多少有些棘手,於是,北采便撇了撇嘴,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脫體而出。


  一出來,她就沖白鹿嚷嚷:「我這還什麼都沒體驗到呢?」


  白鹿面帶微笑:「你這不是體驗到死的感覺了嗎?」


  北採回頭看,只見剛剛自己的那個身體已經面容獃滯地喝完了毒酒,七竅流血著死了,那幾個嬤嬤和侍女相繼離開,面上無甚表情,似乎已經對這樣的事情司空見慣。


  「什麼啊……」北采嘟囔著。


  白鹿看了一眼北采,低聲同她講:「你不是要感受皇宮嗎?皇宮就是時時刻刻都有人悶不做聲地死去,甚至都沒人知曉。」


  「這就是體驗皇宮了啊……」北采有些鬱悶,頓了頓,她又問道:「那他們到底為什麼讓我死?」


  白鹿淡淡道:「這是祁王的母妃乾的。今日祁王在皇宮內的表現無疑丟了她的臉面,她不想讓你活著,更不想讓祁王受你迷惑。」


  「既然祁王不是王朝將相的料,為何要逼著祁王上位」北采皺眉。


  白鹿面容沉靜:「很多事情都不是自己能夠選擇的,尤其身在皇家。祁王曾有個深愛的姑娘,可惜青樓出身,自然配不上他,最後被他母妃賜死了。後來祁王就成了這個樣子,與其說他沉迷酒色,不如說他在抗爭,他在報復他的母后,你不是殺了我的女人嗎?那以後我愛的女人,都是那種出身。」


  北采動了動唇,想要說些什麼,最後還是沒說出來。怪不得,剛剛祁王看她的眼神沒有半分迷戀。


  白鹿看著北采少見的無法辯駁的樣子,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麼一樣,輕輕笑了,可是笑意未達眼底,讓人看著他的笑容就不禁打了個寒顫。


  這時的他,不知怎的,很是反常。他和以往溫潤如玉的公子模樣判若兩人,讓北采驀地有些心驚。


  他眸底深處帶著些冰冷:「有時候覺得你單純著挺好,可是你執意要了解這世間所有,那也好,那就帶你看看真正的人間。」


  話落,沒等到北采開口,白鹿便一揮手,他們面前光影變換,瞬間,他們又回到了皇宮。


  白鹿和她皆隱了身形,白鹿帶她進入一個寢宮,那寢宮屏風、梳妝鏡都極盡奢華,白鹿出聲解釋:「這是皇后的寢宮。」


  說著,他們走進去,卻看見——


  一個頭戴著華貴鳳冠,身著輝煌彩繡的女人,正面容狠厲地……掐死床上一個不足月的嬰孩!那嬰孩臉色已然青紫,眼看著翻著白眼就要窒息死去。


  北采大驚,正要施法救人,可白鹿先她一步,一揮手,他們又回到了皇宮後花園。


  「你幹什麼!」北采驚怒交加,正要轉身回去,卻聽白鹿淡淡開口——


  「這是皇后,剛剛那是她的親生女兒,她要置她女兒於死地,你救得了一次,救得了第二次嗎?」


  北采不敢置信地抬頭,白鹿的神色淡然,似乎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


  「霓裳,是你非要來皇宮的。」白鹿輕聲嘆了口氣:「剛剛宴會上,祁王那樣不務正業,卻仍未讓皇上大怒,可見皇上有多寵愛他和他的母妃,這讓皇后氣得咬碎一口銀牙。」


  頓了頓,白鹿又繼續道:「如今她狠心殺死自己的親生女兒,再收買祁王母妃身邊的丫鬟,嫁禍給祁王母妃,這樣,也讓他們感受一下失寵的滋味。」


  北采仍然在搖頭,一副不肯相信的模樣,眸中已然帶了些許淚花:「我不信,就為了陷害別人?那是她的親生女兒啊……」


  白鹿似乎在笑:「親生女兒……又如何?在自己的利益面前,在災禍面前,都是可以捨棄的。」


  就像是他的爹娘,不也是在狼群到來時拋棄了他嗎?


  白鹿見北采久久不說話,他又沉聲開口——


  「你看,這皇宮裡,這王城裡,哪個不是為自己而活呢?剛剛的你一介舞女,被人賜死甚至都沒人知道;現在的那個嬰孩,堂堂公主,也不過是她娘的鋪路石。一旦侵犯到自己的利益,人想到得,只有自己而已,任何感情,都是枉費。」


  「不是的。」忽地,北采帶著哭腔卻格外堅韌的聲音響起。


  「恩?」白鹿有些詫異,他不由低頭看她。


  「不是所有人都那麼冷血的。他們要的太多了,權勢、富貴……以至於忘了自己真實的樣子,其實很多人都很善良,只是你沒有看到,」北采看著白鹿訝異的表情,深吸了口氣,繼續說——


  「就用我來證明給你看。就算以後遇到任何事情和危險,我也不會拋棄、利用別人。」


  「因為,就算是苟且偷生下來,也會一輩子活在自責之中。」


  「與其那樣的話,不如一同死去。」


  一字一頓,每一句話都似乎砸在了白鹿的心上,砸得他心裡,不知為何,有些鈍鈍地疼。


  白鹿想冷聲諷刺:「你只是說得好聽。」可是,看到北采漆黑夜空下閃著耀眼光亮的眸子,他竟一時說不出那句反駁的話來。


  心裡居然還湧起了一種——


  「也許,她說得才是……對的?」的奇怪想法。


  北采咬咬唇,眸中滿是堅定,她忽地綻放了一個微笑:「白鹿,你信我。」


  白鹿,你信我。


  聽到這句話,白鹿終是再也說不出話來。


  他看著面前的北采,只覺得心中一動——


  他見過很多樣子的霓裳上仙,嫵媚的、妖嬈的、熱烈的,但從未見過此刻的她,明明臉上還帶著未乾的淚痕,可是秀麗面龐上的笑容卻能那樣清澈和純凈,眼神更是分外堅定。


  那一刻,他的眸中,只剩下了她的笑容。


  很久以後的他,也沒能忘記她的這個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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