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采面色有些蒼白,她聽到蕭落的問話,卻啞聲笑了:「我從來不覺得你臟。」


  話落,她抬起頭來,直視著蕭落的眼睛,目光堅定而倔強地說:「我其實早就知道你的過去,我只是……心疼你,也遺憾,那個時候沒能遇到你,不然的話,即使我做不了什麼,也能給你一些溫暖。」


  聽到北採的話,蕭落之前沉靜而帶著不易察覺的悲愴的眸子,終於掀起了波瀾。


  心疼……我?想給我一些溫暖嗎……


  蕭落其實早就知道,林桐若不是白清,但是此時此刻,她目光倔強地說出這番話來,他才更清楚地知道,她真的,不是白清。


  白清不會這樣執拗地看著自己,白清知道自己做過男.寵之後,也不可能會……原諒自己。


  所以他才會那樣的絕望。白清和他,都是書香門第,對於這種事最是不恥,他如狗般狼狽而活,活得小心翼翼只為復仇,卻知道,從他上了綠幽的床后,他就不再是他了,白清也未必想要這樣骯髒的他為她復仇。


  如若之前,他被下春.葯,並不清醒,對那個蛇一樣妖嬈女人全憑獸.欲,可是後來,他卻比誰都清醒。


  他也想過要自殺,可是為什麼他要死?那些該死的人沒有死,他又怎能便宜了他們?為白清報仇,為自己報仇,成了他的夙願。


  他是如何承.歡,如何取.悅綠幽,如何極盡所能地討她歡心,如何忍受著別人的白眼和嘲諷,他至今未敢忘。甚至每次和綠幽上.床前,他都強迫自己喝葯,這樣才能對綠幽產生性.欲。


  他看著綠幽媚眼如絲,咬著手指說「阿落,我還要」的欲.求.不滿的樣子,腦子清醒而理智,身體卻要去迎.合,去給予,甚至還要偽裝出一副多情的樣子,假笑著道——


  「你要多少次,我都會給你。」聲音溫柔得似乎要滴出水來。


  每當綠幽在他身下化作一灘春.水的時候,她都香汗淋漓,毫無防備。而他的眸子深處,都是濃濃的屈辱和恨意。


  那個時候,沒有人給他溫暖,無論他走到哪裡,他收穫的,都是不屑和唾棄。


  後來,他終於成了觀風閣的閣主,看上去風光無限,可是手下皆是被他控制的,哪有人真心?不信,你看,就連剛剛普通的小孩子,言語間,對他都是不加掩飾的嘲諷。


  午夜夢回,蕭落常會夢到過去,夢到自己屈辱地笑著,夢見自己在深夜,身邊綠幽睡得正酣時,自己卻失眠得焦躁,可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吵醒她。還會……夢見白清。夢見白清猙獰而痛苦的死相,夢見她剛剛還溫柔著囑咐的臉,突然變得冷漠而嫌棄,她冷聲說——


  「你真臟。」


  現在,只有林桐若,在給他溫暖。


  可是一個在黑暗和寒冷中行走了太久的人啊,看到光會覺得是幻覺,感到溫暖會覺得是假象……


  他也想好好待她,可是誰知道她是真心還是假意?如果別人給不了自己溫暖,那他寧願永遠寒冷。


  但,就在剛剛那個瞬間,蕭落明白了,她是——真心。


  這是古代,是一個個比誰都知道仁義禮智信的古代,沒有一個人敢說出這種話——「我不嫌棄你曾經是男.寵,我不覺得你臟,我只是心疼你,可惜那時,沒能遇見你。」


  他看得很清楚,她的眼神坦坦蕩蕩、毫不躲避,她的眸子清澈得,能映出他的臉來。


  蕭落就這樣,被她的眸子震撼到,突然失去了所有話語。


  他怔然看著北採的臉,眸子中似乎有光在閃。


  至於北采,是真的不覺得他臟,在古代,男人能好到哪裡去?皇帝是種.馬,王爺將軍……稍微有點地位的人都三妻四妾,何況蕭落又非自己所願,他現在這樣極端又嗜殺,不過是過不了他自己心中的那道坎罷了。


  這樣想著,北采便伸出手,安撫似的覆上他的手:「我不覺得你臟,所以希望,你也不要覺得你臟。」


  蕭落看著北采,感受著北采手中的溫暖,心頭突然湧上很多情緒,最後,他按捺下情緒,心中唯一的想法就是——


  就是她了。此生,就是她了。


  而北采,在她話落後,無意間低頭,卻又看見了蕭落鞋下面的血,那些孩子們的……血,


  她面色又蒼白起來,亭外是怎樣的場景,她想想就知道。


  於是,她抿緊嘴唇,慘然一笑,低聲道:「可是蕭落,你殺了這麼多人,我們還能有好結果嗎?你曾經是書生,你應該知道,欠下的債,早晚要還的。」


  這句話說完,她便淡淡垂眸,睫毛在她臉上打下陰影,讓她看起來有些蕭索,她似乎是嘆息一般,輕聲說了一句:「我知道你明明不是這樣的,為什麼,你一定要變成這樣呢?我還記得,剛剛給我畫海棠的你。」


  剛剛給我畫海棠的你,意氣風發,舉手投足間,都是才氣。


  她別過臉,不再看他,轉身緩步從另一條路走出了亭外,這條路上,沒有血腥。


  只剩蕭落,站在亭中,看著她單薄又倔強的背影。剛剛給你畫海棠的我啊,那才應該是……我的樣子嗎?


  蕭落回頭看剛剛殺戮后的自己一路走進亭中的血跡,唇邊卻溢出苦笑來。


  可是,我還能回頭嗎?

  ***

  回來之後,北采便疲憊地躺在床上,和系統哭喪著臉難過道:「今天又看到人死了。」


  也只有和系統在一塊的時候,北采才能像個小女生一樣撒嬌喊累,和蕭落在一起真的裝得她身心緊張,整日里想著對策。


  系統淡淡開口:「恩,再忍忍吧,任務快要完成了。」


  北采不再想白天里死去的小孩兒,她不敢從那條路走,就是因為沒有親眼看到他們死去,她還可以騙自己說,他們其實沒有死。


  現在再想這些,只會徒增困擾。所以北采搖了搖頭,甩掉這些思緒,轉而笑眯眯地對系統說:「現在做了你的事才覺得你很累,想劇本很辛苦呢。」


  系統想了想,也道:「很辛苦,你現在做得很好。」


  「切,你就別假裝謙虛了,今天這些你昨天暗示過我了,我說你昨天怎麼突然問我,蕭落要是這麼問你你怎麼回答這些問題,原來你早就猜到了。」北采撇了撇嘴道。


  系統:「恩,你知道你沒我聰明就好。」


  北采:「……???」繼續謙虛下去啊?怎麼不按套路出牌?


  就這樣沉默了一會,北采突然悶悶地開口:「那……蕭落還會繼續殺人下去嗎?」


  系統看她一眼:「不會,只不過,還需要一個契機。」


  「還需要?」北采不由得猛然坐起來,問。


  系統點點頭,道:「等著就好,在這之前,你只能繼續忍耐他身上的血腥味了。」


  北采「嗷嗚」了一聲,就把被子捂上了頭,隨意地不開心說了一聲:「我睡了!」


  系統便沒再說話。這個世界,快些結束吧,來到這個世界,北采已經很少真心地笑了,整天繃緊心神,不過,這也確實,有利於她成長。


  ***

  後來蕭落便時常帶著北采外出,帶著她買東西,看景色。


  北采能明顯感受到他的變化,他越來越情緒平和,眼裡的暴戾和猜疑越來越少。知道北采喜歡他給她畫海棠的樣子,他便時常帶她去一些充滿詩情畫意的地方。


  他們去過詠詩會,北采看著他含笑隨口說出的詩句引來陣陣讚歎聲,那時的他自信滿滿,丰神俊朗,不少其他才子都來問他名字想和他結交,雖然北采聽不懂那些詩句,但是看著蕭落眼裡的光彩,她是真的為蕭落感到開心;


  他們也一起坐在龍舟上,飲酒賞月,蕭落笑著說,一個人飲酒是對影成三人,可是和她一起飲酒,只覺得心神安寧,哪怕是弦月,也變成滿月了。


  ……


  這個時候,北采終於見到了一個,和之前不一樣的蕭落。他不再自卑,不再覺得全世界都對自己充滿惡意,褪去了暴戾和冷漠的他,處處都帶著一種吸引人的氣質。


  他挺直脊樑,不再有病弱的感覺,反而就像一個真的翩翩如玉的公子。


  即使敏感和多疑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即使他仍然無法脫身觀風閣,在她看不見的地方仍然在殺人,可是他至少,在變好。


  現在,還差一點,就是佔有慾。


  於是,在某個陽光和煦的下午,北采狀似不經意地提起了這個話題:「如果你看到一隻可愛的兔子,你把它圈養起來,可是它總想著回歸叢林,怎麼辦呢?」


  蕭落自然聽出了她的言外之意,他剛剛還帶著笑意的眸子暗了暗:「放到籠子里,讓它無法逃走。」


  北采卻驀然笑開來,雖然還是溫柔的神色,眸子卻格外的認真:「它就是屬於叢林的啊,你留住它,它只會抑鬱而終。」在暗處,北採的手心卻在冒著冷汗,即使對於現在的蕭落,說起這種敏.感的話題,北采還有點緊張,畢竟她不知道,蕭落到底變了多少。


  蕭落的眸子徹底暗沉下來,他抿緊唇,眸光有些冷淡道:「那就讓它鬱鬱而終吧,這樣,它就完全屬於我了。」


  北采也收斂了笑意,表情正式道:「死的它,還是你想要的它嗎?不會動不會哭不會笑,留著又有什麼意思呢?不如放手,讓它在你看不見的地方,以它想要的方式活著。」


  聽到這話。蕭落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她的膽子是越來越大了,果然她之前的乖順是裝的,在她溫柔的外表下,是個倔強膽大的她,可是神奇的是,他不覺得很討厭,反而……也很喜歡。


  但他還是表情冷峻:「我不會放手,我看不到,我怎麼知道它是死是活?怎麼?你還想要離開?」


  經歷了這麼多事,他已經盡量地不去懷疑她是不是騙他,是不是還想著離開。可是她問得這話,又是什麼意思?

  北采溫和地笑笑:「你知道的,你只是不願讓這兔子在你視線之外罷了。我說過了我不會離開,就不會離開的。我只是不想你那麼累,你不願放手所有你認為所有是你的東西,包括我,包括觀風閣。」


  頓了頓,北采又接著說:「可是,你知道么?是你的終究是你的,別人搶也搶不走,不是你的,你搶來了,最終也不是你的。」


  蕭落終於聽明白了北採的意思,他諷刺一笑:「你想讓我放棄觀風閣?」


  北采沒再說話,只是注視著他,她的目光卻告訴他,她就是這個意思。


  蕭落看她這個反應,冷笑一聲,然後沉聲說:「不可能。你是我的,觀風閣也是我的。」


  此話一落,他轉身就要走,北采卻拉住了他的袖子,低聲問:「你更適合當個溫柔的書生,為什麼一定要做一把帶著血的刀呢?」


  蕭落沒有說話,只是有些粗魯地甩掉了她的手,大步離開,可是他的心卻在暗處說——


  因為,走在修羅之路上的我,已經無法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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