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番外之沈彥佑
先皇共育有五子,大皇子和四皇子乃正宮皇后所生,二皇子乃是劉妃所生。隨著皇子們漸漸長大,誰能問鼎帝位便成了最受興陽百官和百姓私下熱議的話題。
最被眾人和先皇寄予厚望的,便是嫡出的大皇子。但這種局面在大皇子十六歲那年——先皇欲立大皇子為太子那年,被打破了。
那年,大皇子和四皇子便服出宮遇襲,雖被武安侯次子沈文功冒死救下,卻還是因傷及根本,三月之後病故。親眼目睹大哥為了保護他被人刺穿腹部的四皇子發奮讀書習武,終於在十一年後問鼎帝位,成為大夏的第三位皇帝。
少年天子乾昌帝賀承澤是目睹皇長兄遇刺后,一夕長大,令人刮目相看。武安侯府的嫡次孫沈彥佑,卻從會說話起,便懂事得讓人心疼。
沈彥佑的生辰是永久九年五月十七。
那一日,大皇子和四皇子在興陽街頭遇刺,他的父親沈文功因為救駕,弄丟了他的堂兄沈彥義。堂兄被人搶走,武安侯府大亂,懷孕剛滿九月的母親痛了多半日,十分兇險地生下了他。
沈彥佑三個月時,大皇子病故,伯父戰死沙場。
沈彥佑七個月時,伯母羅氏病故。
沈彥佑四歲時,七歲的長姊沈存玉提著一桿比她還高一大截的銀槍,入右侯衛大營。
沈彥佑五歲時,祖母病故。
體弱多病的孩子,總是比健康的孩子更敏感、多思。在接連有親人病故、堂兄百尋不見的環境中長大的沈彥佑,更是如此。
每年家裡人都會給他過生辰,也在他面前笑得很開心,但他知道他們不開心,因為堂兄是在他出生那天丟的。他多大,他堂兄就丟了多久。
母親常因此抱怨說家裡人眼裡只有丟了的沈彥義,說他之所以體弱多病,都是沈彥義害的,但沈彥佑從五歲起,便明白不是這樣的。
祖母病故后,一家人悲痛不已,父親在靈堂內哭得撕心裂肺。沈彥佑從未見父親那樣,受驚發起了燒,被母親抱回房中,喝了葯迷迷糊糊時,聽到母親和外祖母坐在床邊說話。
母親的抱怨聲被外祖母打斷,「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你總記恨著有什麼用,你多罵兩句,彥佑的身體就能好起來了?」
「娘,我恨啊,我就這麼一個兒子,我天天盼著他好起來,可你看他病病歪歪的這樣,如果不是沈彥義……」母親捶著胸口哭泣,聽得沈彥佑都跟著難受、害怕。
外祖母生氣打斷母親,「瞎話說多了,你自己都當真了?彥佑這樣子全賴你!如果不是聽說沈彥義丟了后你高興得直蹦高,彥佑會早產?」
母親諾諾道,「女兒沒蹦,是地上反潮氣,滑著了。」
外祖母冷笑反問,「這種話你自己信?」
母親不吭聲了,暈暈沉沉的沈彥佑更迷糊了。
過了好半天,外祖母語氣才好了些,聽著不那麼讓沈彥佑心口難受了,「侯爺和夫人對彥佑好不好,你自己心知肚明。如果不是侯府用金湯玉匙養著,彥佑早就沒了,你再這麼怨天尤人下去,女婿早晚跟你離了心。」
母親反駁道,「金湯玉匙養著是應該的,我兒子可是侯府唯一的嫡孫,將來侯府還指望著他呢。」
「你一顆心全吊在他身上,還不如養好身體再生一個。」外祖母的聲音不大,語氣也不嚴厲,但沈彥佑聽著更害怕了,「這孩子能不能養大還兩說呢,沒準兒侯爺還沒走,他就先走了。」
後來她們說了什麼,沈彥佑記不清了,但這段話深深印在了他的腦子裡,他不敢跟任何人講。後來,母親把他交給了奶娘,不再日日守著他了。沈彥佑害怕過後,發現母親講的很多話都是錯的。 長姊並不討厭他,還會幫他打那些欺負他的人。祖父和父親眼裡不是只有丟了的堂兄,他們也關心他。祖父會因為他生病守在床邊,講故事逗他開心;父親會把他裹在斗篷里,抱著他去看花燈,給他買好看的泥人……
再長大些,母親生了三弟,把他當眼珠子護著、守著,不管自己了。沈彥佑只失落了幾日,便振作了起來。因為已經讀書識禮的他,明白了祖父和父親有多辛苦,長姊有多拚命。
祖父和父親要為國禦敵、要處理衙事、要保護四皇子不被人暗殺陷害、要尋找堂兄還要照顧生病的他。長姊也很累,她每次回府身上都帶著傷。即便如此,他們在他面前卻都笑得很開心。
沈彥佑也跟著笑得很開心,他要讓他們放心。
他努力讀書,讓外人再提到武安侯府時,不只是談論丟了長孫的武安侯有多可憐、去軍營跟一幫男人打架的長姊有多可笑,還要讓他們知道,武安侯府還有個讀書很厲害的沈彥佑。
再長大些,沈彥佑明白了只讀書厲害是不行的,因為他是個病秧子。他再努力,外人不只不會因此高看武安侯府一分,反而又多了個嘆息的話茬:武安侯府還有個會讀書的病秧子。
他,要變得厲害起來。身體不行,便用腦子。
沈彥佑開始將視線放在書本之外、朝堂之上、人情世故之間,除此之外,他開始尋找堂兄沈彥義。他不在乎母親心心念念的爵位,他想找回堂兄。因為只有找回堂兄,祖父和父親才會真正地開心起來。現在他已經能明白,父親為什麼在祖母靈堂內哭得那麼傷心。因為父親認為,伯父伯母和祖母先後病故,都是因為他弄丟了堂兄。
泱泱九州,尋一個人談何容易。
沈彥佑十三歲時,祖父尋到了堂兄的下落,以養病為由辭官南下。祖父走之前連身後事都安排好了,大有此番不尋到堂兄便不歸京的意思。自祖父走後,沈彥佑沒有一日不心慌的,總覺得會出事,他與父親商議,先後抽調兩批人手增援祖父。
但還是出事了:祖父在祁縣時,祁縣內的卧龍堤,決堤了。
消息傳回興陽武安侯府,沈彥佑一遍遍告誡自己不能慌,不能病倒,要沉住氣,要立刻抽調人手去尋祖父。當得知祖父雖受傷但已平安到達宣州后,沈彥佑和父親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北庭都護府的八百里加急變送入京中——突厥二十餘萬精兵進犯大夏!
南有洪水,北有來兵。面對一群各懷心思的朝臣,少年天子只得將希望,寄托在被他器重的武安侯府上。祖父受傷,長姊成了乾昌帝的首選之臣。
不願看著伯父僅留的血脈去北庭拚命,父親請令出征,武安侯府便交到了十三歲沈彥佑手中。沈彥佑根本沒有精力去抱怨自己不爭氣,無法帶兵出征,他要安排人手沿途保護祖父歸京,要為父親出征做準備,要調查自祖父行蹤被暴露的真相。
祖父平安歸京時沈彥佑有多開心,查出是母親將祖父的行蹤透露出去的沈彥佑就有多難受、多掙扎、多疲累。
後來,他從祖父和許川口中得知了沈戈的存在,他無比期望沈戈就是堂兄,所以當長姊吼叫著要南下去見沈戈時,沈彥佑站在了她這一邊。
如果不是體弱,他也想去。除了想為祖父尋回孫子、為堂姐尋回胞弟、為父親尋回侄子,他還想有個能並肩作戰的兄弟,與他一起面對府外的風風雨雨。
府內的,他一力承擔。
百般思量后,身為人子的沈彥佑提出了圈禁母親的主意,切斷她與府外的聯繫。
待長姊確認沈戈就是堂兄后,祖父抱信痛哭,沈彥佑流著淚給父親寫信。
千盼萬盼,終於到了祖父和長姊回京之日,出城迎接的沈彥佑終於在遲了十五年後,見到了自己的堂兄。
兩人對視而笑的那一刻,沈彥佑便知道他堂兄沈戈沈彥義,比所有人口中、信里說的更好。
肩膀上的擔子終於可以放下了,他可以坦然面對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