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 茯苓
沐芝蘭低眉斂目,原本清秀的臉容隱在昏暗中,燭火映著她美艷的身姿。
氣氛凝固。
「表姐?表姐?」
就這般,子衿反覆喚了多次,沐芝蘭方才轉省,回給子衿一個略帶歉意的微笑,輕聲道一句,「抱歉。」
「表姐這是怎麼了?」子衿輕柔的聲音融進沉香中,多了些許的縹緲。
沐芝蘭身形卻是不由一晃,她的變化子衿自是看在眼中的。
「表姐有什麼事不妨直說。」子衿微笑著,拿起桌上的茶碗輕啜一口。
「倒也並非什麼大事,不說也罷。」沐芝蘭的聲音越說越小,微微螓首,目光有些閃躲。
子衿亦是不急不躁,平淡開口:「表姐,你不會說謊。」她的語氣緩緩,溫柔至極,卻帶著一種隱隱的壓迫力。
沐芝蘭抬起頭看著子衿,有些困擾,「兒時,我經常帶阿弟與阿妹在府中玩耍,阿妹愛哭,而阿弟卻極是調皮,總是喜歡亂跑。」
「當年,祖父告誡過我們園中有一處院落是我們不可踏足的,只是阿弟調皮的緊,偷偷跑了去,祖父知道后還重罰了阿弟.……」
「這究竟是怎樣的一處院落,為何我從未聽外祖父提起?」
對於子衿的提問,沐芝蘭表示遺憾。
「我也不得而知。」
「表姐,關於我的母親,你應多少是記得些的吧?」怎麼可能全然不知,子衿的身子稍稍向後傾斜。
只見沐芝蘭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目光躲閃,「我……」
「真的從未見過林王妃,所以無法為公主殿下解惑。」
這一刻,沐芝蘭對子衿的稱呼已經完全變了,公主,她將子衿與自己擺在了君臣的位置上。
子衿輕輕地一嘆,緩緩從席間起身,緩步走到沐芝蘭身旁,「表姐,你不會說謊,又何必如此為難自己。」
「表姐你知道嗎?從小父王就希望我是這世間對他最有用的人,我的一生也註定逃脫不了王室間的爭鬥,我努力變得強大,強大到連自己是誰都忘了,其實說透了,我根本就是一個無心的人,即便再強大也改變不了,我缺失了太多太多……」
「小的時候,我很羨慕你們。」
「羨慕我們?」一直無言的沐芝蘭突然開口,她不能理解一位自小養尊處優,錦衣玉食的世族小姐,會羨慕他們.……
子衿慢慢走到窗邊,「表姐覺得一個孩子她最渴望的是什麼?」
金錢?地位?
「是家人的愛護啊!」清亮的聲音帶著穿透時間的悲戚,世間最平凡的親情,卻是子衿一生奢望而得不到的。
沐芝蘭稍稍側臉看著窗邊風帶衣動的女子背影,「你為何要與我說這些?」
子衿回過身看著沐芝蘭,眨眨眼睛,「我只想告訴表姐,如今在你面前的,只不過是一位從小就失去母妃的可憐人,不是菡萏郡主,更不是什麼高高在上的公主。」
「你覺得這樣說我便會告訴你,你想知道的?」
子衿腦袋一歪,再眨眨眼睛一臉純真的開口:「不然呢?」
沐芝蘭斜倪一眼子衿,「真是拿你沒有半點辦法。」
子衿淺淺一笑,無辜說道:「沒辦法,我也覺得自己本性無賴,可根深蒂固,改不得了,還望表姐不棄才是。」
沐芝蘭站起身走到子衿身邊,「我並沒有騙你,林王妃當年在沐府,見過她的人寥寥無幾,她身體羸弱,祖父不許任何人前去探望,王妃她自己也不願出來,直到出嫁。」
「出嫁?」
沐芝蘭肯定的點點頭,「當時我也覺得奇怪,想來王妃也是林王爺明媒正娶的正妃,可偏偏只是在黃昏時刻,用轎輦抬出了沐府。」
一位正妃卻無法體面的出嫁?
「而且……」沐芝蘭咬著唇有些猶豫,「這件事我不知該不該與你講。」
子衿淺淺一笑,「表姐但說無妨。」
沐芝蘭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在王妃出嫁之前,祖父曾連夜差人找了穩婆過來,為王妃接生,是個男孩,我猜測那孩子便是世子。」
沐芝蘭的話信息量太大,子衿整個人都楞在了原地,之前她曾想過千般萬般,卻獨獨沒有想到事情會演變成如今這個樣子。
一位身有頑疾,連閨房都難以踏出半步的小姐,竟然在出嫁前三個月生下了孩子。
「那孩子……」
是誰的?
「子衿,我覺得你有必要去問問世子殿下,說不定他比你想象的要明了的多。」
子衿張了張嘴,卻啞然。
就在此時,沐家管家突然叩門,「小姐,老奴有事來報。」
「進來。」
沐芝蘭話落,管家快步走進來,沖著子衿與沐芝蘭行禮。
「老奴見過公主殿下。」
沐芝蘭望著有些出神的子衿,手覆上她冰涼的手緊了緊,明顯的感覺到子衿的手顫了顫,目光不再渙散,她看著沐芝蘭對她擠出一個還算看的過去的笑容。
見她好轉些,沐芝蘭才再一次看向管家,「出了什麼事?」
管家拱拱手,「回小姐,門外一位身穿綠衣的漂亮男子,自稱是公主殿下府中人,特地前來尋公主殿下。」
沐芝蘭與子衿對視一眼,二人皆是疑惑不解。
「可要去看看?」
子衿點點頭,「去看看吧。」
子衿跨過門檻,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眼前的春景。
碧色的衣裳在月色如垂柳搖曳,黑色的發垂在身前,白璧的嬌媚面容氤氳怒意,他緊緊咬著唇,原本粉嫩的唇變得有些泛白,在看到子衿的那一刻,他美麗的眼睛亮晶晶的,極是歡喜。
他伸出手將攔在自己面前的家丁推開,提著衣裳幾步衝到子衿面前,將子衿的一隻手臂緊緊抱在懷裡。
子衿被他這麼一拉扯,沒站穩,整個人都向他的方向倒去,子衿抬頭看著這張嬌媚的面容開口道:「不是讓你在府上老老實實待著嗎?跑到這裡做什麼?」
聽到子衿這樣說,他漂亮的眼睛立刻有淚花湧現,極是委屈哀怨的看著子衿。
他吸吸鼻子,帶著濃重的鼻音極是委屈的說:「公主,茯苓想您啊,您從前可從來不曾將茯苓丟下,可……可這次……」
說著,他絕望的看著子衿,面容慘白如紙,柔弱的身子不停顫抖,「難道,真同他們說的一樣嗎?公主有了新歡,就不要茯苓了嗎?」
他的眼中淚水集滿,身體晃了晃,臉色更加慘白了幾分,留給子衿一個凄楚的目光,絕望轉身,就在轉身的瞬間,晶瑩的淚水從眼角滑落。
鬆開子衿的手臂,踉蹌的走出兩步,他的腳步極是不穩,寬大的碧色衣裳在空中盪著,顫顫巍巍,讓人懷疑只要此刻一陣風吹過,就會把他吹倒了。
「公主說過會好好疼愛茯苓的,原來都是哄騙茯苓,茯苓一無所有,公主也不要茯苓,那茯苓也只有,一死了。」
子衿嘴角抽了抽,快步上前拉住茯苓,看著他寫滿委屈的嬌媚臉龐,「行了,我錯了還不行嗎?我怎麼捨得不要你呢。」
茯苓嘟著嘴,漂亮的眼睛使勁眨了眨,半信半疑的開口,「公主的話一點都不可信。」
「哼。」他輕哼一聲彆扭的撇過臉不再去看子衿一眼。
子衿討好的繞到他面前,伸手將那嬌媚的面容輕輕捧在手中,用指將茯苓臉上的眼淚擦拭乾凈,小聲說:「哄你是真,可騙你,我是萬萬捨不得的。」
「你可是我的心,我的肝啊。」
茯苓含著霧氣的眼睛水汪汪的看著子衿,輕挑秀眉,「公主說的可都是真的?」
「比真金還真。」子衿肯定的點點頭,以表決心。
「不騙茯苓?」
茯苓眼睛里一閃而過的歡喜雀躍,被子衿恰好捕捉。
誰說男子不會撒嬌,應該說男子都不屑於撒嬌,倘若真的撒起嬌來根本就沒有女子什麼事才對。
「當然。」
子衿眨著她純真的大眼睛,眼中流轉點點星光。
終於在子衿連哄帶騙下,茯苓很是滿意的展開笑顏,「那好茯苓暫且信公主一次。」
茯苓緊緊抱著子衿的手臂,好像生怕子衿跑了一樣。
子衿無奈的搖搖頭,轉過身抬手咳一下有些尷尬的看向她的表姐,「茯苓被我寵壞了,倒讓表姐見笑了。」
沐芝蘭微笑的搖搖頭,很是通情達理,「既然是表妹的人,就請先進府吧,我這就命人再去收拾一間房。」
「表姐。」子衿突然出聲叫住沐芝蘭,「明日我想去祭拜外祖父。」
沐芝蘭略有深意的看一眼子衿,點點頭,「好,那我命人準備。」說完轉身向府內走去。
子衿看著沐芝蘭遠去的背影,偏頭在看看身側抱著自己手臂遲遲不願鬆手的茯苓,無奈苦笑,用手點一下他的額角。
「好了,隨我一起回房。」
茯苓聽聞嬌媚一笑,「好,只要公主不丟下茯苓就好。」
「丟下誰也不敢丟下你。」
原本的鬱悶被茯苓這麼一鬧,反而變得輕鬆了不少,子衿明顯的感覺到步子也較方才輕快了不少。
子衿帶著茯苓走進屋,有意的看了看門外,發現沒有什麼異常,就立刻反手將門緊閉了起來。
此刻碧色的身影負手獨立屋中,陰影里他柔弱的背影生出一種堅韌不屈的風采,子衿看著他的背影雙肩不停抖動起來。
「哈哈哈哈……」
實在是笑意難忍,子衿乾脆放聲大笑起來,笑的前仰後合,笑的眼淚汪汪。
「沒想到,我從前怎麼不知道,我的茯苓還能如此柔軟可人,蠻不講理。」
碧色人影轉過身,雖然嘴角還含著笑,漂亮的眼睛卻毫不客氣的怒視子衿,他眼中的嬌媚早已消失,甚至還帶著幾分慍怒。
這才是子衿認識的茯苓,帶著幾分讀書人的書卷氣,又帶著幾分江湖人的直爽毫不做作,能屈能伸,讓人歡喜。
幾年前子衿正是看中了茯苓這一點,才安心的將他送去了安陽長公主的府邸,讓他已男寵的身份留在公主府,時刻保護雲若的安危。
但,既然他在公主府,又為何突然出現在這裡。
「茯苓,雲若的情況如何?」子衿坐在長案前看著茯苓問。
「賀蘭公子被長公主軟禁了起來。」
「什麼?」子衿眉頭一皺,差點從席子上跳起來。
「公主別急,聽茯苓把話說完。」茯苓將子衿的失控全部看在眼中,「據我所知長公主很喜歡賀蘭公子,過幾日公主就會去找賀蘭公子,屆時賀蘭公子肯服軟,公主自然不會為難他。」
茯苓的話很在理,安陽長公主比子衿更不願意讓雲若受苦。
子衿雖然選擇相信茯苓所以,可雲若的性子是典型的心軟嘴硬,安陽真的能讓雲若主動承認,且不會適得其反嗎?
想不出來所以然,子衿也就不願再去想那些沒有頭緒,沒有答案的事情。
她尊重了雲若的選擇,最後是他自己甘願留在公主府,子衿也就成全了他,至於以後那也是雲若和長公主自己的事了,她也插不上手。
「那你怎麼會出公主府?又怎麼會找到這裡?」
子衿現在對這件事才最感興趣,說真的茯苓方才在府外的種種表現,雖然值得稱讚,可子衿也真的是想裝作不認識他,轉身就走。
茯苓漂亮的眼睛,向子衿投來的目光趣味十足,「公主還不知道吧,就在您踏出長公主府不久,長公主就替你挑選了二十幾個美貌男寵,送到了林王府上,說是謝禮。」
子衿眉頭不由跳了跳,心想:這安陽長公主,回禮真大方,別人送男寵最多送上兩三個就到頭了,哪有一送就送二十多個的,她是想把整個後宮都送過來嗎?
「當我到達林王府,卻聽說你已經離開了府上,而且是一人獨自離開,想來應該是發生了什麼,就跟過來瞧瞧。」
茯苓聲音懶洋洋的,就好像在提醒子衿,我只是來看熱鬧的,才沒有刻意跟來。
她獨自前來是因為不想牽扯他人,屆時查明真相,一個人也比較方便,可是沒想到,茯苓竟然知她甚深。
而茯苓明白她的顧慮,所以才委身扮作一個沒什麼頭腦的驕橫男寵,這樣既能騙過別人,也能放鬆別人對他自己即子衿的警惕。
子衿想著就不由感覺頭痛,她扶著額角,目光落在表姐送來的幾摞竹冊上。
「公主也許我們都低估了安陽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