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收回手,慵懶的靠在車壁上,方才被他手指輕扣的座位,木板微動,然後一下被人從裏邊推開。少年神情平靜的看著,卻見最先探出的是一隻手,那隻手纖細骨肉勻稱,一看便知是女子的手,她先是在座位邊沿試探性地摸了摸,發現沒問題才扶住邊沿,坐起身四周看了看。
“你在看什麽?”少年前傾身體,在女子耳邊輕聲說道。女子身子明顯有些僵硬,少年說完又重新向後靠去。
女子艱難的從裏麵爬出來,將座位上方的木板輕輕放下,坐下來,用手使勁敲著後背。
一直蜷在裏麵,骨頭都快斷了。
少年看她的模樣極是有趣,頷首,用廣袖遮住嘴巴不禁偷偷笑了笑,他稍稍抬眼看女子已經停下動作,側容看向他。少年輕咳一下,將笑意掩藏在眼底,儀態優雅的一展衣袖,那淡紫色的廣袖在空中舒展,仿佛是一隻紫色蝴蝶的翅膀,隨著少年的動作展開、合翼。
那女子其實就是子衿,方才子衿趁著人流密集的時候,跑到了另一處的小巷內,卻恰好遇到王家的馬車,本隻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這沒想馬車主人聽到她的名字後,就讓子衿上了車,還不竭餘力的幫她,倒是讓子衿頗感意外。
將生命全權交給一個陌生人是一種極大的挑戰,但對於私藏一個可能給自己引來殺身之禍的陌生人來說,也是需要勇氣和智慧的。
這個少年且先算陌生人吧,少年似乎是認識子衿的,可子衿卻是沒有半點關於王家小少爺的記憶,不過啊,多半又是一個和容離一樣被遺忘的可憐人。
子衿看著少年那張清秀的麵容,心裏能模擬出十幾個版本的故事來。
“郡主,現在想去哪?”少年起唇問道,碎雪一般的清涼聲音傳來。子衿這才慌忙將視線從少年身上收回,稍稍掀開簾子的一個小角,窺探一番發現沒有問題後,才坐正了身子。
“就把我放在這裏好了。”
“這裏?”少年聽完沉吟片刻又開口道:“我看那人疑心頗重,說不定還會再回來,你不妨說要去哪裏,我讓馬夫直接送你過去。”
“公子的心思縝密,是在下思慮不周。”子衿有些尷尬的笑了笑又道:“但,公子身體不好,還是盡早回府比較好,我自己可以另想辦法的。”子衿看著眼前這個憔悴的少年,不由抿起嘴唇,等待著少年給她答複。
沒想到少年想也不想的就直接拒絕了子衿的要求,並堅持要送,子衿一再勸說,少年依舊不為所動。
看著少年抑鬱的神色,子衿幽幽長歎一聲對少年說:“算我輸給你了。”
一聽子衿不再做無用的掙紮,少年眉眼間氤氳的抑鬱神色瞬間消失殆盡,變化之大讓子衿都懷疑自己是被騙了。
“多年不見,子衿你還是老樣子,吃軟不吃硬。”少年眉眼舒展,五官清明俊朗,笑容仿佛桔梗花綻放。
少年的話和表情,真讓子衿不由惡寒,皺皺眉頭。心想果然被騙了,難道這些病弱的男子,扮可憐博同情還黑心都是通病嗎?不然為什麽這孩子和容離都有這種惡趣味。
她真是栽在這種人手裏了,“我去容府。”有免費車,不做白不做。對子衿而言少年是陌生人,對陌生人她一向不喜歡多費口舌,若是熟人,她一定要好好糾正一下這孩子的思想,不能讓他變成第二個容離。
少年點點頭開口對外吩咐道:“先去容府。”
“小少爺您去容府幹嘛?”虎子在外詢問。“先將郡主送過去,我們再回府。”少年聲音不快不慢就像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不過對他而言也的確無關緊要。虎子應了聲立刻吩咐了馬車調轉方向。
方才在冰隱麵前說半句話都費勁的少年,竟然和子衿一路侃侃而談,多半是在講他離開皇城後的一些事。
他的生活很單調,因為先天身體羸弱,他的父親也就是王家現任家主,將他送到了一個比較偏遠的地方,聽他說那地方山清水秀,雖然不及皇城繁華,但卻是個適合修心養性的好去處。
少年在那裏認識了許多淳樸的山民,每日聽他們說故事、每日吃的菜都是剛剛采摘的新鮮蔬菜,他還說起張阿婆釀的桃花酒,少年身體好轉些後與他們一道走雞鬥狗。
子衿微笑聆聽著,這種美好的畫麵子衿一分一秒都不想錯過。
馬車慢慢停下,從外麵傳來虎子提醒的話,“小少爺,容府已經到了。”
少年顯然還沒能盡興,不過他到也不是不懂事的主,知道子衿這次定是有了什麽麻煩才會從家中逃出來,也不多做挽留。
子衿拜別少年後走下了馬車,卻見少年將厚重的簾子掀開,露出清秀的麵容對子衿道:“我是寶儀,子衿下次見到我,且莫再將我忘了。”他的語氣堅定,像是在說如果再敢忘記他,他就怎麽怎麽樣。
少年這種小孩子似得威脅方式非但對子衿沒有絲毫威懾力,還惹得子衿不由想笑。子衿衝少年點了點頭認真說道:“寶儀,莫名像個女孩子家的名字,不過我記住了。”她衝少年微微作揖,“大恩不言謝,子衿與公子在此別過。”
子衿轉身走出兩步又站定,轉過身發現少年還在注視著她,子衿笑吟吟地衝少年揮揮手說:“寶儀,一定要養好身子,若以後還有緣相見,我帶你去看漫山桃林。”
子衿故意在寶儀兩個字後拖個長音,少年聽完也不惱,亦衝子衿回一個大大的微笑,“一言為定。”
目送著子衿入了容府,少年緩緩放下簾子,靠在車壁上,眼中是難以抑製的喜悅。已經五年過去了,子衿真是一點都沒變,還是和從前一樣可愛。
“小少爺,我們現在是回府嗎?”
回憶被虎子的聲音截斷,少年不太高興的回道:“回府。”
子衿走進雪月園,看到滿園翠竹,心境也隨著平複了許多,子衿下意識將腳步放的極慢,腦海中不斷模擬著接下來可能遇到的各種狀況,又應當如何理智麵對。
正當她想的出神隱約看到一個婢女的背影,子衿猶豫片刻,抬步向那個瘦小的背影走去。走近一看才知那婢女原來是在搗藥出聲問道:“這要可是為容公子備的?”
正在搗藥的婢女手中的動作突然停下,搗藥的石杵就這樣掉在地上,她似乎也全然不知,整個人就像是失了魂一般,嬌小的身軀挺得筆直,嘴裏咿咿呀呀的,好像在說話,但具體在說什麽誰都無法聽明白。
子衿看著這婢女的背影不由蹙眉,心覺怪異。容離手下的人個個守禮,這個女婢聽到她的聲音,非但沒有起身行禮,還……
越想越覺得可疑,她稍稍彎下身在那婢女肩頭輕輕一拍,“你沒事吧。”
“啊……”
那婢女突然大聲不停地尖叫起來,像瘋了一樣打掉子衿的手,向前跑出幾步蹲在地上,大哭大叫起來。這下子衿便更覺得這婢女奇怪的很,稍稍向蹲在那裏的婢女走近些,婢女突然抬起頭。
子衿怔怔看著婢女那張已經不能被稱作是臉的臉,嚇得險些叫出聲來,子衿連忙向後退幾步,用手捂住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