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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再有人跑先枪毙我

  都说张煤油要逃太容易了。他出入兵营房,离开哨楼视线去给连长洗衣服,用不着等大雾天气。

  姚德万被提醒被鼓励,难怪一到大雾就收工。除了雾天,下雨天都淋着干,看来雾天逃跑是最被提防的说明最能成功的。

  他瞧准了山头一卷大雾盖下来,深谷的雾也在涌过来。收工哨响起,借着接他的一股浓雾裹去,窜进了老山。

  他咚咚的心跳一路撞击胸脯。张煤油前脚走他后脚跟上,说不定比张煤油先到家。他要去诅咒这个背信弃义的东西,说好的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他在林子里如同盲人摸象。雾接出了他,也埋藏了他。他始终在雾里对一座山休闲脚步重复丈量,鬼使神差回到他逃跑的附近。

  这时,一阵鬼怪的风把大雾刮走。他傻眼看到了营房,役房和高高的哨楼。

  他清晰的暴露在哨楼值岗的士兵眼下,叫他别动。

  他不动,不动不行,不动就会有人来捉他回去,回去就是一个死。他怎么能站着等死呢。

  他转身逃去时子弹朝他射来。这士兵的枪法不怎样,这么近没把他打着。没了雾就有了方向,有了方向就有逃掉的可能。

  可是,他听到了狗叫,几条恶犬出动了。

  他以为跑得很快,看到身旁的树是经过而不是闪过,知道自己跑得不快。不是奋力的像鱼在林间穿梭。

  他心喊快快快,怎么也快不起来。像在梦里的奔跑,被恶魇缠裹了脚。

  原来,他的腿被刚才的子弹打中了,血在一注注流。

  他一点没觉得疼痛,疼痛被惊慌紧张和生的拼搏麻醉了。

  快快!

  心的呼吸在跑,意识在跑,目光在跑,腿却跑不起来。到最后,呼吸,意识和目光跑过了山跑过了岭,跑回了那座破破烂烂的忠州山城。

  恶犬从灌木丛里腾空跃出。

  张煤油的失踪也是缘于神出鬼没的大雾。

  连长与他在林里悄无声息摸索来到一个山垭口,这里是野物时有路过的地方。他们趴在高处俯瞰。连长在这里捕过山羊,狗熊。山羊最多,有时几十只一群,闭上眼也能放倒一只。

  连长对山羊肉上瘾。每隔十天半月就要来等候一只。他把一整头山羊剥皮后挂在树下,羊身上摸盐和香料,到了晚上在下面烧起柴火先大后小,带山羊自身的油在肉皮里往外爆时,山羊就开始折磨这些役工。

  漫天而降的羊肉腥膻味集合他们站立窗前眺望瞭望仰望希望渴望相望着那具树下的悬挂。腥膻味里爆出油星子对饥肠起滋润,并带领他们视死如归的走上食欲。

  他们跟寻食欲的诱惑走进了女人胸怀。

  他们吮吸的鼻孔尽力开张接纳过滤空气的烤肉味,对役房外的营房后一处火光,一遍遍间接地在食欲**里享受。

  他们各样的怪动作和吭吭的踹息声躁动着筋疲力尽的身体。这些身体被山羊通宵摧残。

  正如连长预测的时间,看了表后,就有了嘈嘈杂杂的响动。

  先是一头探路的羊出现。它精神抖擞嗅着风中气味,鼻孔忽大忽小。风的方向是顺着连长这边的,山羊闻不到火药和枪栓,闻不到枪孔和准星。

  陆续的羊成队出现,连长放响了枪。

  跑去的羊留下一只睡地上,四脚乱蹬。

  羊突然站起来,提着一只腿。天生就有无可比的弹跳力这一刻尤为突出,从连长头上成楼的高度,让连长去云的仰望,不慎跌倒。连长爬起来向山羊追去,又响了一枪。

  这时,一股稠雾扑到了山垭口,另一股浓雾厚厚由谷底升起重叠而来。张煤油被雾消失。轻飘的虚空里方向迷茫。他喊了一声连长,如同另一个张煤油在不足十米远喊他,这是声音传不出去的效果。

  大雾里的张煤油心慌。

  脱离连长是危险的。连长熟路可以回营地,他什么标记都没记,一动步就成瞎窜。这茫茫大山鬼怪山雾是活不出去的。连长有枪,遇上凶物可以对付。他手无寸铁,一只瘦狼可以把他扑倒。

  张煤油心慌,在雾里左转后又右转,不敢迈步。

  他高喊连长,连长,连长。

  大雾严严实实捆绑着山,捆绑着树,捆绑着他不敢动弹的脚步。

  他等着雾散,等着连长回来。等,等,等了一个世纪,等了三个人生的轮回,等了沧海变桑田高原出平湖。

  等,等,等同盟国攻下柏林希特勒玩火自焚,等中途岛海战宣告RB失去太平洋战场,等“小男孩”和“胖子”两颗原子弹投向广岛和长崎,等这世界放过他张煤油,等他死之前能看一眼牛大脚……

  第二天,张煤油钻出了洞子。

  他有运气,经过一处像似有人踩过的路径,看到半崖处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山洞。他必须在天黑前进入这个山洞。

  他攀爬这个洞子滚落下三回,每一回都是在同一个地点,一只手眼看就要够着洞的边沿,脚就一滑。只要抓住边沿,就可以上去。

  在他就要失望的放弃时,眼光一扫,发现了林中一根倒树。

  他把树上一根粗大但已腐化的树丫弄断了扛到洞下。这根腐木助了他使巧一力,他抓住了洞的边沿,他上去了。

  洞并不大,绝对的安全。散落的石头可以作为防卫武器。他把借力的腐木放倒。

  他好像是睡着了。

  好像是在白雾白雪白浪的覆盖下睡着了——这是照进洞里的月光。

  一根竹竿伸进他的梦里在把他打醒。醒,快醒,快醒过来。

  他肮脏的笑着蹬腿扬手,把自己弄出了响动仍是没有真正醒来。竹竿这一次是真正狠狠打在了他身上,他听到了皮开肉裂,听得骨头断裂。

  他醒,快醒,他快醒来!

  醒来后,洞子下是粗重的踹息声,跟他一样在跌落。

  他清醒了,爬到洞口,借每晚都有圆镜般的月亮,清楚看到要来分尸他的它们。

  它们要来分尸他。八大块,十大块。把肚内掏空,把双手撕断,把他脸上的肉夺走,最后,他连一块完整的骨头都不会剩。

  它们大大小小绿珠儿,蓝珠儿,红珠儿的眼珠子吊在眼眶外,对他进行贪婪,进行渴望,进行残忍的享宴。安祥地等待着一次次失败的攀爬。

  看不清是豹还是狼,总是与他一样,在那个固定的点就掉了下去。

  洞里的石头很多,几百次也砸不完。等到那家伙又爬到一半时,他力挺起一块顶大的石头,用尖角向近在脸下缓缓升上来的凶魔砸下去。

  张煤油又去搬石头。搬来后,他只听得灌木林里穿梭似的声音,逃奔逃跑逃亡。月下把它们鬼魅的影子投射得跟枝叶没有区别。

  只是这些冷静下来的影子,没了绿的蓝的红的五彩的眼珠儿。它们看到与人类为敌的结果后,说,算了吧。

  天亮,张煤油砸在洞下的凶物一动不动赖着不走了。

  那一下确实狠,砸中的是位置。它的头开了花,血在毛里凝痂着一个致命的创伤,连一声疼痛反应的叫都没有。

  那一刻,张煤油足够的镇定无畏,这与有夜间坟场经历是分不开的。

  第三天,依仗石片从凶物上割下的肉,张煤油生吃保有了体力,找回到营地。

  他先是听到林木倒下的声音,如果没有这声音,他还不知在山里转多久。这声音足足引导他走了半天,下到深涧,爬上深涧,下到沟谷,爬上沟谷,看到林里的劳工。

  张煤油回答:

  我不逃,我为什么要逃。

  我要等把桥修好了回家。

  我跟你们不一样。我没干过恶事。

  我怎么会跟你们一样。

  我读过书,知道《三国演义》。

  我吃错了肉,仅此而已。

  我是抗日英雄。

  我没打过仗,没用过枪用过炮。

  我比枪狠,比炮凶。

  我不用枪炮把鬼子飞机干下来。

  我不需要你们相信。

  我只要我家乡的人相信就行。

  我叫张煤油。

  我叫张保国。

  张煤油回来一个人,却如带回一头熊面对连长的惊奇。

  他追下山途中又放了一枪,这一枪击中的仍不是要害。山羊爬上陡崖,草坡。深沟踹完后再也站立不住了。大雾包裹完山,雾里钻出湿漉漉的鹿鸣,一个很好的理由也是一个动听的信号。连长发出善心和慈悲地说:就算放你走吧。

  被捉回的姚德万被绑在柱子上,看到张煤油喊道:

  张!你没有跑哇!

  张煤油骂道:猪头,说好的,我真要跑会不与你一起吗!我是让连长带到山上捕羊,大雾让连长把我扔了。我又自己找回来了。

  姚德万哭出声说:我这下完了。

  张煤油在连长面前求情。连长说:

  枪毙!

  张煤油双膝落地,他们是千里外的亲人。是八竿子打得着的亲戚。是他出来后的生死至交。他不能无动于衷看着他死。

  连长,我用我的头担保他再也不跑了。

  连长,把心掏给你,我们是想跑。

  连长,那是开始。

  连长,你讲了修桥的重大意义。

  连长,你讲的我心里滚烫滚烫。

  连长,我们就决定不跑了。

  连长,他是因为我不在了三天。

  连长,他以为我骗了他。

  连长,我差点被野物吃掉了。

  连长,我回来是因为你上的课。

  连长,放他一条命吧。

  连长,我担一个更大的保。

  连长,我担保再不会有人逃跑。

  连长,再有人跑,先枪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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