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痛

  窗外大約是有三個人的樣子,除卻月菲白,另一個人的身影,薄相思就是閉著眼睛也能認出來,那是藥采籬!還有一個人,身姿婀娜曼妙,大約是個女子。


  雖然不能確定這女人是誰,但薄相思能夠看到,那女人似乎正倚在月菲白的懷裏……


  他們三人攀談了一會兒,藥采籬便帶著那女人走了,那襲刺眼的白色仍然立在窗外,身姿修長勻稱,在月輝的映襯下,卻有幾分孤寂悲涼的味道……


  他怎麽會孤寂呢?薄相思自嘲地搖了搖頭。自從他們吵架後,他就自由了,應該身邊美人從未間斷過吧……又怎會寂寞?


  薄相思吸了吸鼻子,強壓下心頭的悲傷,轉而看向趴在桌子上的上官權。他一直是個很冷漠很警戒的人,可是今天,竟然一反常態地將自己喝得酩酊大醉,毫不設防地醉倒在她麵前。


  最近,大家怎麽都這麽奇怪啊……薄相思嘲諷地想道。


  燭光映下上官權的麵龐,雖不如月菲白那般精致得無可挑剔,但多了幾分冷硬以及漠然,更能使人泥足深陷。


  薄相思咬了咬牙,決定施行剛才腦子裏冒出的那個想法。


  尖利的指甲狠狠地嵌進一塊雪白的肉裏,仿佛已經戳破了血脈,抵達了裏麵慌忙逃竄的細胞。鮮血緩緩地流下,薄相思毫不掩飾身體上的痛苦,痛得大叫。


  這樣的聲音很大,大得連熟睡的上官權都險些被驚醒,皺著眉翻了個身,大得外麵的月菲白聽得一清二楚,臉龐在月色下變得慘白可怖。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幹柴烈火,還有叫聲……隻將這些東西聯係在一起,一些恐怖的想法便會自動地躍進腦海。


  月菲白的身體顫了好己顫,似乎他輕如蟬翼,隨便一陣風都能將他刮走。


  屋內薄相思痛得齜牙咧嘴,覺得自己想要的效果差不多達到後,她才鬆開自己的手。小腿處,早已鮮血淋漓,仿佛一塊肉都快被她給扯了下來!

  額頭上覆滿了薄薄的虛汗,薄相思抬起衣袖揩了揩,嘴角卻勾起了一個報複性的笑容,眼底更充滿了報複的快意。月菲白加諸在她身上的那些痛苦,她一定要讓月菲白也親身感受一遍!這樣,他才會明白自己有多麽殘忍!

  薄相思拖著疲倦的身體窩進椅子裏,沉沉地睡去。在睡意席卷她的前一刻,她突然想到,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變得這樣心腸歹毒,這樣瑕疵必報?


  在蕭麟的那件事上,如果是以前的話,她一定會當場阻止上官權吧,可她現在,隻是在事後無關痛癢地說了一兩句……在月菲白的事情上,如果是以前的話,她肯定會逃的遠遠的,將自己藏起來,不見任何人,任何人也見不到她。可是最後,她卻選擇了報複的方式來麵對月菲白……


  最後入睡的時候,薄相思似乎聽見自己長長地歎息了一聲。一個人行走在這世間,哪能一輩子保持赤子之心呢?人總是會變得吧,尤其是,她還一直生活在皇宮這個大染缸裏。現在的她在逐漸變得冰冷無情,那麽以後呢,她又會變成什麽樣?


  隨著入眠的,除了這深入腦海的思索以外,還有孤寂哀傷的琴聲。這琴聲是從窗外而來,洋洋灑灑,哀哀戚戚。這琴聲一直伴隨著薄相思入睡,入夢。


  而門外那個彈琴的人,一身素白衣裳,惘然迷茫地撥弄著琴弦,整個人像被抽了魂一樣,神情臉色空洞。如薄相思所願,他感受到了那種痛苦,痛不欲生的痛!


  可是……那又能怎樣呢?不過是在將他們之間的距離越拉越遠了罷。


  琴聲在月華正濃時響起,當月亮漸漸隱退時,它卻仍然沒有消散。琴聲目送了月光的離開,迎接了朝陽的到來。


  熹微細碎地灑進屋子裏,光影斑駁在卷翹的眉睫上,眉睫便輕微顫了顫。


  薄相思緩緩睜開眼,從椅子上起來,上官權仍然處於熟睡中,沒有一點要醒過來的跡象。門外哀傷的琴聲還在繼續,隻不過比起昨晚,它已不那般流利,偶爾還會停頓一兩下。如此一來,就算再美的調子,聽起來也索然無味了。


  薄相思以前還不知道月菲白會彈琴,現在聽起來,隻覺得這琴聲太過哀傷,仿佛將彈琴之人一生的愁緒,全都聚集到此時,爆發了。


  她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直到有下人將洗漱的水端起來時,才回過神來。草草地盥妝完畢,薄相思便推開門,朝著門口的院子走去。


  月菲白應該是彈了整整一夜的琴,所以她在夢中也能聽到他的琴聲,所以他的手指才會不堪重負,連彈出一個完整的音,也變成了一件很奢侈的事,隻能斷斷續續的。


  他終於嚐到了她曾忍受過的痛苦,那麽,她不應該很高興才對麽?薄相思一步一步走向那個隨意坐在地上,眼底蘊了一層疲倦的青色,神色哀傷地彈著琴的人走去。她沒有一點點開心,一點點都沒有。隻覺得呼吸一下被凝滯了,心痛得無法自已。


  薄相思站在遠處靜靜地看了月菲白許久,月菲白一直低頭彈著他的琴,似乎從來沒有注意到薄相思來過似的。


  即使再難過,也不可以心軟,薄相思如此告誡自己。她迅速地調整好心情,再抬起眸來時,眼底已是一片神采飛揚,臉上亦掛滿了笑容。


  “月菲白,”薄相思笑著坐到月菲白旁邊,毫無隔膜似的挽起月菲白手,語調輕快地說道,“昨晚我和皇上同房了,你說,這是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這樣下去的話,沒過多久,我肯定就能懷上皇嗣……到時候,我就能成為夢寐以求的皇後了!”


  她清秀的臉上洋溢著笑容,加上非常輕快的語調,那一瞬間,差點連她自己都信以為真了。


  月菲白的身軀明顯顫了一下,但很快又恢複正常。眼睫微微下垂,教人看不到他眼底的東西。


  “雖然昨天我們說恩斷義絕,但那都是氣話,”薄相思若無其事地笑了笑,寬宏大量地說道,“我們畢竟是好朋友,不能就因為一點小事,而斷送了我們的友誼,那多不值啊……你看現在,是我主動找你說話,那就算我服軟好不好?咱們恢複到以前好朋友的時候吧!”


  假如薄相思的這一番話裏,沒有一直強調“好朋友”這幾個字,倒是一番在戀人吵架後,道歉的絕佳好話。可是薄相思用這樣的態度,這樣的語氣說出來,月菲白一點都不想回答。


  可偏偏,他越不回答,薄相思便越不依不饒。似乎她一定要逼著他承認,他們之間真的隻是好朋友。似乎隻有他承認了,她才肯罷休。


  一夜未睡的倦意,加上心頭的哀傷,還有此時此刻薄相思的咄咄逼人,全都轉化成了尖利的鋒刃,橫穿過月菲白的胸膛!猛地,喉嚨一陣腥甜,鮮紅的鮮血便被吐了出來,濺了不少在琴弦上。


  薄相思無懈可擊的笑容終於露出了破綻,她驚慌了。可也隻有那麽一瞬間而已,當月菲白擦完嘴角時,她又恢複了原來的神態語氣:“吐這麽多血?沒事吧?我覺得應該沒事……再說,這也不是我該關心的地方。我心心念念的,應該是為皇上準備什麽樣的早膳才好。”


  薄相思又嘰嘰喳喳地說開了,她看起來興致極高,但實際上,偽裝的那份笑容一直都未曾到達眼底,僅僅隻是停留在眼角眉梢罷了。


  月菲白仍然和之前一樣,不發一語。似乎他一直都不會說話,似乎他天生就是個啞巴。


  沒有人知道月菲白究竟在想什麽,他麵色平靜,波瀾不驚,仿佛對薄相思一點也不上心。可他手指下的琴聲那樣的哀傷,仿佛他的心,已經被傷得千瘡百孔。


  最後薄相思停止了嘮叨,還是因為藥采籬的到來。


  他似乎是來專程看月菲白的,因為他手上提著一個食盒,一壺熱酒。


  其實他早就聽到了薄相思的說話,本來不想去打擾他們,多多給他們製造相處的機會。可他將薄相思的話一清二楚地聽了進去,心頭的怒火一下子便竄了出來。


  “薄相思!”藥采籬鐵青著臉,惱怒地瞪著薄相思,“你給我過來!現在!立刻!馬上!”


  說完,藥采籬便將食盒與熱酒重重地放在地上,頭也不回地往一處幽徑走去。薄相思頓了一下,卻還是放開月菲白的手,快步跟上藥采籬去了。


  這時候,月菲白才有了屬於自己的動作。他緩緩將手抬起,抬到眼前,細細地觀摩。這已經不能稱之為一雙手了,手指全都破了,大大小小的傷痕,從中總能溢出鮮豔明亮的血。


  在他的身後,一個身穿大紅衣衫的女人,在月菲白抬起手的那一刻,她也清晰地看見了他的手,於是用手帕捂著嘴,低低地哭了起來。


  月菲白真的神情恍惚了,所以他竟然都沒發現,那個躲在他身後,低聲哭泣的女人。


  這個哭泣的女人不是別人,正是天下多少儒雅書生的夢中情人,月瑤。


  就因為那日的一眼,便成了癡,一見鍾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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