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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定

  他說了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沐雲,如果我再讓你進宮,你會怎麽想?”


  “啥?”真讓我進宮?我眼神閃爍,腦子裏玄色身影始終在提醒我不要不要,可另一種雪冤的聲音又一直在慫恿我同意他的說辭。


  “你還沒想好。沐雲。”他失望地歎著氣,伸手為我撩起額前垂下的長發,動作自然。


  “我不是沒有想好,隻是深宮之中迷霧重重,掩著怕人的真相,一不小心便屍骨無存。”我實話實說,沒誇大半點,將心中忐忑全都扔給了他。


  “即使是有迷霧,我也會陪著你一起,不好嗎?”他囈語著,聲音充滿誘惑與安定人心的力量。


  我有些動容,無法直視他一臉的真誠,在秋風中低頭。


  ‘即使是有迷霧,我也會陪著你一起……’這話,是一種另類的誓言,不停地在風裏糾纏著我和他的宿命。


  晚膳是在風月苑用的,閑雜人等都被支走了。


  我親手做的木耳肉絲、雞汁白菜心、鯽魚粉絲湯。簡簡單單的三樣清淡家常小菜顯得分外親切,比起皇宮大內的山珍海味也不輸半分,反倒是色澤分明,多了些山野風味兒。木耳是夏時采了晾曬成的,白菜心是從伐木署的菜園裏新摘的,鯽魚是侍衛們現從小溪裏撈的,樣樣都是大自然的精品,做出來的菜式當然色香味濃,極為受用。


  也許少了皇宮繁複的用膳禮儀和莊重的環境,人也輕鬆多了。皇甫文昕飲著新製的菊花醇釀,品著簡單清爽的菜肴,一整餐飯都溢著笑意。


  “你怎麽不吃?”他眉心微皺,發問道。


  “我是在擔心,你突然來皇陵,消息若傳了出去,又該生出一場風波了。”任何時候,我都大意不得,否則極可能一個疏忽就丟了小命。這年頭,日子真是很難混啊。


  “你放心,我出宮時都安排好了,稱去了北苑鐵騎軍營裏閱兵,不會走漏消息,我明早便起程快馬回京,明晚就能回到皇宮。倒是你在皇陵要多加小心。”他挺開心地用勺子盛了碗湯,狀似滿足。


  “你打算怎麽處理木正南?”畢竟除了他與石之彥以外的所有人都還認為我是木美美。被貶到皇陵是一回事,木家被治了罪又是另一回事了,那到時我的身份真成了頭痛的難題。


  “準他辭官,其它就不加責罰了。”他開口毫不含糊。“另外,十一月初五就是煙玉的生辰,到時杜太傅會派人接你回京。”看來他心裏已把這些都計劃好了,心思密於常人。


  “……”我張開口,又把話咽了回去。


  “你想說什麽?”見我欲語還休,他雙眼直勾勾地看我,似要將我心中所想都看穿才罷休。良久見我不作聲,他才說:“你認識石之彥,在醉楓樓的時候,他送了你一幅字,他的眼光似乎和我一樣特別。”


  他的聲音很溫和,又藏匿著深沉心思。很顯然,他什麽都知道,字字句句都有的放矢,攪亂我的心緒。我訥訥地開口說著,聲音平緩地粉飾太平,“你什麽都知道!”


  “我是關心你。有時候我也在想你究竟要的是什麽?為什麽不跟他走?”他的聲音依舊平和,突然含了份不容忽視的威嚴和咄咄逼人的氣勢。


  我為什麽不跟石之彥走?皇甫文昕問得真好。我對石之彥有愛,但那將要成為過去。我容忍不了蒙冤的事實。我是個記仇的人,在哪裏跌倒就要在哪裏爬起來。誰害了我,我一定要還以顏色。“我是沐雲,不是木美美。我要自己洗刷身上的冤屈,不能一輩子背著巫盅案的冤屈活著。”


  “你當然是沐雲,活得坦蕩瀟灑的沐雲。”燭光映著他的臉,棱角分明地隱隱透著王者霸氣。他爽朗的笑聲將如水秋夜修飾得生動無比:“你還會是我的美人!有我在的一天,誰也不能動你,我會等你點頭的那天的到來。”


  “是嗎?你連自己都顧不上了,還顧得上我?”我嘲問。朝野之上的角逐尚未分出誰勝誰負,如果不架空姬家的權力,他這個皇帝還未必敢有什麽大動作。“六部中,你的勢力太少,中書省與門下省你的勢力雖多一些,卻都無太多實權,丞相一人在朝,他們又能聽得你太多?再者兵權尚不在你手中,外戚專權,那可不是好玩兒的事情。”


  “你這是在為我著想?”他一句話,臭美的樣子引人發笑,哪裏有帝王的樣子?“看來我應該重新再認識你,你不是一朵普通的雲,不僅廚藝高超,還有超人的遠見卓識。”


  “所以你又吃了一頓不付錢的霸王餐!”我會心一笑。跟他在一起,我的心總是那麽自由,完全沒有身份上的障礙,我不知道這應該怎麽形容,但他確實是誠摯得讓人無法拒絕。如果他不是帝王該多好!

  “你在醉楓樓收了我一千兩還不夠啊?都夠我吃一輩子的了!”他大驚小怪地將舊事翻出來,逗得我又笑。一千兩在菲圖皇朝確實是夠吃一輩子了,這人真不是普通的貪心!


  “那是以普通人家來算,你是天子,天子一餐吃個千兒八百兩的應該不算貴吧?”當皇帝也挺好命的,至少不用擔心自己沒吃沒穿,再餓也餓不到他的份兒。若是窮苦人家就不同了,遇上天災就可能全家上頓吃了沒下頓,朝不保夕!不同的命就是不同。


  “如果皇朝有一人餓著,就是餓著我了;有一人凍著,就是凍著我了。”好好的氣氛之下,他居然說了這麽一句嚴肅的話。


  “這話很有哲理。”皇帝不當了,將來還可以當哲學家。


  “這是老丞相石瀾當年說的。你被巫盅陷害當天,他在姬相麵前盡心為你脫罪,與我長談至深夜,是難得一見的直臣。父皇在世時,對他敬重有佳,稱他是治世文才。”皇甫文昕言語中盡是欽佩之情,然後話峰一轉:“我到現在還奇怪,他辭官後就一直深居簡出,很少到朝中走動,那天的舉動太不平常了。莫不是你在進宮前見過他?”


  他這也太聰明了吧?這也能猜中!我咳了一聲:“呃,我確實有見過石老先生,而且他對我的態度特別奇怪。”


  “怎麽個奇怪法?”皇甫文昕來了興致。


  “我當時登門還所借的銀兩,與石老先生見過一麵。他對我的態度特別恭敬,親自給我泡雲峰茶,害我一開始還以為他是石家的仆人。”那日石老先生迎我進門及親手給我泡茶的情景曆曆在目,現在想起來還覺得怪異絕倫。


  他有點不想信地重複著:“恭敬?”


  “是啊,就是恭敬,當時他好像完全當我是身份尊貴的貴賓一樣接待,現在想起來還覺得怪。”我不禁都講了出來,說不定皇甫文昕能知道點兒什麽。


  “哦!這就難怪了。”他止住好奇的眼神,雙眉舒展,繼而神秘一笑。


  “難怪什麽?”誰讓我是個好奇寶寶呢!不會石老先生有什麽古怪吧?那小子現在笑得極為燦爛,說不定又在打什麽主意了。


  “這是秘密,說不得。”他神秘兮兮的表情,又像是很久之前捉弄我的神情。


  “不說就不說。”我抗議著起身開門:“太晚了。我先回伐木署了。等會兒你自己叫人來收拾吧!”


  “生氣了?”他快我一步堵住門口。月色繚人,將他的身形映襯得更加超塵,臉也越發地親切了。“不是我不說,而是我真的說不得。”


  有一刹那,我的心漏了一拍,然後凝神靜氣著,又笑:“真是,還真把我當成是你那樣的小氣鬼了!太晚了,我得回去了。”


  “雲!”他喚了一個字,聲音明顯深沉了許多。他看我的眼神迷迷蒙蒙,帶著幾分濃烈的糾纏與眷戀,或許他自己也不知道眼神中包含了多深的情感。


  我想稍稍移開腳步,離他遠一點。


  他卻從喉嚨裏又喚了一聲:“雲!”聲音純粹,散發著醉人的氣息。


  “你醉了!”我避開他的手,想從他身側出門。未曾料他單手攬空後,身形卻忽然飄轉而來,從我身後緊緊地勾住了我的腰。隔著薄薄的一層衣衫,我感受到他身上轉來的一陣熾熱,臉有如火燒般,募地燙了起來,心中砰砰直跳,驚聲一呼,“我……我要回去了。”


  “雲,我不知道……但我很想你留在我身邊……好嗎?”他俯下頭,接在我的頸項間,灼熱的臉在我耳畔與腮邊輾轉摩挲著。他手包覆著我的雙手,十指交握,兩種同樣的熱度貼在了一起。這種全新的感覺讓我湧起一片羞澀與懼意。他是一個帝王,也是一個男人。他的話卻又極富情感,分明是出自一個男人的喉嚨。他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或者我們都不可避免地淪陷了。他身為帝王,是孤獨的蒼鷹;我是來自2006的靈魂,也是同樣的孤獨;兩個同樣孤獨的人在一起,才能這麽默契地相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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