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五章:但見悲鳥號古木
趙懷楚曖昧不明的態度讓許言川寢食難安,一麵想著盡快將他打發走,一麵又擔心他的突然離開會引起月華的懷疑,一時間陷入兩難境地。
月華何等聰慧,便是自己不說,她大概也是起疑了。
懷著惴惴的心情一直到晚上,回房後看到月華在燈下看書的身影時,心略微平靜了下來。
走近了奪過她的書看了一眼,眉梢輕輕挑起:“金剛經?你什麽時候喜歡看這種東西了?”
月華走到梳妝鏡前取下簪子,回身時睨了他一眼,答:“隨便看看。”
“這種東西怎麽能隨便看?”許言川蹙眉:“你又不要出家當尼姑,看經文做什麽?”
“你不覺得這經文寫得極秒嗎?世事萬物無不囊括其中,隻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它解釋不了的。”
“瞎說。”許言川嗤笑一聲,徑自翻開月華剛剛看的那一頁,注視著上麵的文字吊兒郎當地讀道:“須菩提。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者,於一切法,應如是知,如是見,如是信解,不生法相。須菩提!所言法相者,如來說即非法相,是名法相。”他念得拗口,念完這一段之後不解地看她:“這是什麽意思?”
“能參得懂的就不是經文了。”月華聳聳肩,愛莫能助道:“要是真想知道,你不如到寺廟裏找位高僧指點指點啊。”
“高僧解的是世間萬種煩惱。”許言川走近她,以手為梳梳理她及腰的長發:“我現在有你,什麽煩惱都沒有,求他做什麽?”
月華在鏡中對上他的眼,忽然出聲問道:“你真的沒有煩惱嗎?”
許言川一怔:“為什麽忽然這麽問?”
月華低下頭,又牽唇笑了一下:“隻是覺得,世人都是欲壑難填,總有許多求而不得的東西,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得到,最後淒苦一生依然一無所獲。”她說著抬眉看他:“現在想來,倒是都不比你看得開了。”
許言川摟住她的脖子,在她耳邊親昵地蹭了蹭:“我看得開是因為別無所求,月華,你可有什麽所求嗎?”
月華沉下眸子,“我所求甚多,終究是個俗人。”
“哦?”他倒是來了興致,饒有興趣地望著她:“說來聽聽?”
月華扔下梳子掙開他的雙臂,“心願心願,當然是要放在心裏才會靈驗了,你既不是高僧又不是佛祖,說給你聽有什麽用?”
“怎麽沒用?”許言川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我是你未來的夫婿,我就是你的佛祖你的天,有什麽話是非要和佛祖說卻不能和我說的?”
月華狠狠瞪他一眼:“蒼天在上厚土在下,你竟然也敢胡言亂語,仔細以後會遭報應。“
許言川嘻嘻笑著:“蘇大小姐,您什麽時候也信神佛了?”
月華扭開頭,“舉頭三尺有神明,你且瞧著吧,做了惡事的人遲早會自食惡果的。”
許言川臉上一僵。
月華斜眼看他,對上他有些愕然的神色後蹙起眉:“怎麽?莫不是你真的做過什麽惡事?”
許言川心下一歎,可不就是嘛,前世時愧對於你滿門,今生便要視你如命愛你如珠,連一時一刻都離不開你,果然是報應啊。
秋分將至,隨著天氣的轉寒,朝堂上的氣氛也愈發詭異起來。
今日早朝上陛下大肆表彰了出身沈國公府、現在在崇州任職的沈青雲沈大人,賞賜表揚下了一大堆,卻始終對四皇子的案子隻字未提。
散朝之後諸位大人心中惴惴,幾位負責柳長華一案的官員們圍在一起,表情都有些凝重。
刑部尚書苦著臉和同僚們抱怨:“按照慣例,斬首死刑犯的時間就是在秋分之後冬至之前,大約就在這兩天。可是一直到現在上頭也沒什麽指示,我現在倒是不明白了,這陛下到底是什麽意思?”
“畢竟是皇子,陛下肯定是舍不得唄。”禮部周大人亦是歎氣:“按例,若是有大案陛下記不得了,還得由我們禮部提醒,你們說,這都是些什麽事啊?”
幾位大人同情地看了兩人一眼,接著便是好生一頓安慰,卻是什麽建議都提不出。
周大人眼下的確是深陷危局、進退維穀。若是他趕在秋分之前提醒了陛下此事,陛下指不定就會真的為了安撫朝局民心賜死,屆時喪子之痛隻怕就要發泄在無辜的他身上了。
可是若是他不提醒陛下,那他便是疏忽職守,屆時朝上民間議論四起,陛下勢必會將責任悉數推到他一個人身上。
一麵是陛下可能會有的滔天之怒,一麵是極有可能被扣上的玩忽職守的帽子,他現在是左右為難啊。
刑部尚書道:“周大人,此事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聖上的聖意咱們不敢揣摩,但是也不能就這樣幹等著呀。”
周大人忙問;“那您的意思是……”
“罪不及眾,咱們大夥一起到陛下那兒去說一說,陛下總不可能把咱們都處置了吧?”
“這……”周大人看向四周的幾位大臣:“幾位大人,你們看……”
“哎,咱們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還不都是為了三殿下嘛,若是四殿下的刑期真的定下來,那……”說話的人聲音漸漸走低,卻始終維持在大家都聽得到的幅度:“咱們不也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嘛。”
“說的是啊。”
“陳大人說的有理。”
周大人見大家都在應和,連忙趁熱打鐵,試探著問道:“那咱們現在就去?”
刑部尚書一咬牙:“好!”
幾位大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不約而同地邁出步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雖然去請示此事極有可能得罪陛下,但是無論是無論從哪兒看,他們可都是占著理的。陛下就算是一國天子,還能真的為了自己的兒子連國法都不顧了?
這世上總有能說理的地方。
此行一共有六名官員,除卻周大人和刑部尚書外還有刑部的幾位主事,幾人一路走到明華殿前,得到允準後心中還是不安得很,猶疑著進了殿門。
幾人一一站定,對著上首的皇上躬身行禮。
皇上抬手讓眾人起身,手上的書頁輕輕翻動了一下,轉眸對眾人問道:“幾位愛卿,早朝才剛剛散去,你們現在來見朕是所為何事啊?”
“這……”刑部尚書看了身後不敢出聲的諸人一眼,無奈地上前:“陛下,四皇子刑期將至,您也是早有旨意下達,不知您現下是……”
“哦。”皇上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此事朕都要忘了。”他拍拍腦袋,放下書看向殿中央的眾位臣子:“此事算是朕疏忽了,長華他犯了事,既然有礙國法就應該接受懲罰,但他畢竟是朕的皇子,朕若是插手難免會遭人話柄,所以此事還是由你們決定吧。”
刑部尚書深呼一口氣,對著皇上一揖:“臣明白,多謝陛下體恤。”
“不過……”皇上話音一轉:“長華雖然行事有差,但他畢竟還在皇室玉牒當中,總不能同普通百姓一樣拖到菜市口去斬首示眾。”他看向刑部尚書:“你們明白朕的意思嗎?”
刑部尚書偷偷瞥了身側的周大人一下,發現後者也正瞅著他,二人對視一番,心有靈犀般對著皇上躬身道:“臣等明白。”
四皇子畢竟還是皇子,三皇子也不可能當真決絕到那種地步,連個全屍都不樂意給四皇子留,這點人情他們還是要給陛下的。
心裏記掛的事情了了,他們自然沒有再留下的必要,對著皇上好一通歌功頌德,這才乘興而歸。
吳華送了幾位大人出殿門,回來的時候皇上的臉上已經是陰雲遍布了。
皇上眸光沉沉地看了方才幾位大人站過的地方一眼,忽然冷哼一聲,手中的茶杯‘砰’地一聲,摔了個四分五裂。
“長華可是他的親弟弟啊!”皇上怒極,原本還算是年輕的麵龐上被氣的紅光閃爍:“便是長華千般不對,那也是他的親弟弟,他何苦一定要置他於死地?”
“陛下。”吳華小心地上前一步:“三殿下他……”
“你不用替他說好話!”皇上冷睨吳華一眼,道:“朕的兒子,他是什麽德行朕怎麽會不知道?朕看重皇後打壓沈國公府讓他不滿,就把長華當成了他的勁敵,那個逆子,這賬怎麽能這麽算?!”
吳華心知,自始至終,陛下心中都是傾向於三殿下即位的,打壓沈國公府也不過是擔心外戚幹政擾亂朝綱,這也未必不是在為三皇子著想,可是三皇子卻偏偏不能理解陛下的一片苦心。
無奈地歎了口氣,吳華將地上的碎瓷片一片一片地撿起:“陛下啊,老奴是個粗人,也不大懂什麽國事朝政,不過老奴卻是明白,三皇子雖然眼下心狠了些,但他心中必然也是向著您這個父皇的。您寵愛了三皇子這麽多年,他心裏也必然惦念著您對他的好,天下哪有不心疼父親的兒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