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些,我们起身向郭府的方向走去,刚接近巷子口,两个身着郭府下人衣服的小厮将路堵住。身后传来泉叔的声音:“启林,留步。”
周玖良拍着手,转身向泉叔:“我就说这话必然炸您出来!”
泉叔也不藏着,直接回他:“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跟着你们?”
“倒也没啥一开始的说法,昨晚的事儿您肯定知道,怎么可能不想再多了解些?我们要是不出门,您也不用急着现身,可惜泉叔您太迫切要情报,还用逼婚这种戏码,我不给点儿回应,怎么对得起您大费周折?”
我有些不理解,让他给解释。
周玖良抠着手,细数起疑点:“首先是巧合程度,也太过分巧了,怎么我们七八选一的豆粉摊,就会突然聚集起这么一大帮人;其次是那个三哥,我给他手里掖点碎银,照理来说当着这么多人面他不敢接,就算接了,要给递话,也不合适当那么多人面说,甚至是关于疯子的一些细节都敢透露,一看就知他故意引我。还有宋渊,他说下晚要陪王爷去见人,这人应该也和您有关,不然怎么我们一走,就派人跟他。”
泉叔点头,表示认同。周玖良继续说:“哦对了,那个三哥手心细嫩,根本就不是久在衙门的握刀握棒之人,与寸老六的对比也看得出来。衣服选得不错,可惜鞋子错了。早上巡逻鱼市,寸老六穿坏鞋,能理解,但他却穿好鞋出来,估计本就不是他当班。还找老婆婆要米糕,简直可笑,一个以豆子为主要材料的摊主,怎可能还做米食呢?”
泉叔笑了,上前来站在我们跟前,说道:“既如此,也不必多说什么。灵玉观里的血衣您不必担心,暂且就留在那里。我能让县太爷关马凤英几日,就关几日,让他回去交差也成,全凭周公子意愿。只是您偷偷跑掉的话,接下来可能会有些不便。还请您不要随性子来,今晚的局,您得一同前去。”
四五个小厮将我们围住,缓步走回了郭府。 ——
申时,我终于睡醒,看见周玖良正在桌前修改那张关系图。
我一边穿着衣服,一边问他:“泉叔来过没?”
他没抬头,回答说:“还没呢,你这屋子外候了七八个人,咱们现在算是被软禁了。刚才张南宇倒是来了一趟,说如果你一直不醒,可能要耽搁。”
“耽搁什么?那你什么时候起的,怎么也不叫我。”
“我不像你,没心没肺还睡得着。也不必我来叫你起床,一会儿你叔父估计会自己前来,到时候让他叫不是更好。”
“叔父会来?”
正说着,两个人影来到屋外,吩咐几句后,小厮离开,进门的果然是叔父和泉叔。
周玖良当着他们的面把那副关系图叠好放到自己的箱子里,然后给两位长辈让座。
叔父清了清嗓子,叫我们也坐下说话。泉叔去到我床边,掏出烟带抽了起来。
叔父抱着手,酝酿了一会儿,说道:“你二姨娘,已无大碍了。辛苦周公子和启林。”
周玖良将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下巴放在手背上,不耐烦地说:“郭叔叔您就别客套什么了,捡着重要的说罢。”
“这……”叔父看了泉叔一眼,泉叔抬了抬下巴,示意无妨。
叔父咂了咂嘴,说道:“启林,你把手上的扳指给我。”
我没有直接给他,而是放在桌子中央。
屋内此刻已渐渐暗下去,还没有点灯,叔父指了指扳指,脸庞被黑暗吞噬了一半,看不清表情,开口问我:“这个东西你们怎么得来的?”
我把鬼市的经历简单说了下,叔父若有所思,从自己的袖中拿出琉璃扳指,也放在桌上,看来老头应该知道二者之间的联系。
“皇帝的亲信,人手一个,总共五枚。兴洋务的百天之后,参与官员死走逃亡,此五人就地解散,蛰伏江湖。如今五子现三,恐怕有些事情,需要有个了结。”
“五子现三?这不才俩吗?”周玖良紧盯着叔父。
“我是其一。”叔父取出一个绿得发蓝的扳指,也放在桌上。
“白玉代表皇室能动用的一切军备,红琉璃是其下刺客组织,我的这个祖母绿扳指,可召集所有行医做药之人。”
周玖良坐了起来,问叔父:“还有两个,都是些什么?”
叔父长出一气,缓缓说道:“你未来的岳丈唐十三,台前掌握京津通商经济,幕后是铸币和保存金银的大管家。他的那枚银扳指,镶金线走铜线,虽非皇家,实则乃五子之首。还有一枚,在启林生父,郭泽成手中。”
我的头顶有如被冰水浇淋,全身血液凉透,一时间竟不能动弹。
叔父舔了舔嘴唇,继续说道:“泽成掌管的,是自华夏有之的全部文字典藏。”
我似乎明白了这其中的关联,问叔父:“你们五人,相互都认识?”
叔父默然,泉叔走了过来,靠在门上,吐出一口烟说道:“两个郭家只是其中的边缘派系,洋务一结束,我们便有了退意,所以从来不与其他几人纠缠。五年前大太太和二位公子失踪,红琉璃已留下信息逼迫老爷就范。我本只是去通知你父亲,让他多加小心,泽成兄却将你交给我,让我将你藏在云安。今夏以来,他销声匿迹,临益书院也被清空烧毁。”
说到书院烧毁,确与我昨日入梦时所见一致。
周玖良又把头摆回手上,无力地说:“血衣和红琉璃再现,说明你们的仇人要动真格了。让启林查办,是为了将他父亲引诱出来,让我协助,是为了叫唐十三重视。是这样吧?”
泉叔眨眨眼,并不直接回答他,说道:“红琉璃应该是知道我们二郭有意合并避战,所以一再从旁干扰,血衣由来可能就是他们所为,既算不是,他们也多少协同了一些。白玉去到鬼市,追踪你们也好,真要买什么也罢,起码没有动手,算半个盟友。只是泽成兄一直不露面,我和你叔父不得不警惕。”
我脑子里不断浮现那晚和父母分别的场景,确实如泉叔所说,没有感受到父亲一丝不舍,现在算是理解了缘由。
周玖良换了个姿势,还是懒散地趴在桌上,问:“启林的父亲在哪儿一时间不清楚,现在二位长辈对我们俩和盘托出,是有什么安排吗?”
叔父犹豫了一会儿,说道:“王爷今晚要面见的人,就是白玉扳指的主人。他召集五子聚首,我原本也要去,不过,我想让你代表我和你父亲,启林,你……愿意吗?”
“我?代表你们去,作何用意?”
周玖良拍了我一下,说:“还能怎样,就是两个老家伙要传你权力,去给朝廷擦屁股呗!我可事先说好,唐十三的事儿跟我无关,你们别管他怎么安排的,我不可能代表他,他也左右不了我。凑个热闹去听听,我是愿意的,但要做什么决定,请让唐十三自己来。”
“唐十三来不了了。”泉叔拿出一封信,递给了周玖良。他快速看了看,暴跳如雷,将信往桌上一拍,吼道:“我操他唐家八辈祖宗!”
我赶紧捡起散落的信读了起来,上面字体娟秀,应该是出自一位妇人之手,大致意思就是,唐家已将周玖良的父母安顿妥当,就等他回去完婚。字里行间透着一股要挟之意,如果周玖良不认此门婚事,便不能保证周家上下十几口人的安危。
我赶忙安慰周玖良,说就算是如此,只要我们佯装答应,他唐家就只能自己解决五子之约,大不了等今晚的面议结束,再去解救周家。
泉叔给叔父递了个眼神,叔父很不情愿地浇灭了我们的计划:“唐十三死了,尸体已在运送路上,不出三天就会抵达云安。白玉主人说,怀疑是洋人干的,要我查清他的死因。现在唐家的事务交由大小姐掌管,你又是唐家的女婿,所以……”
“所以个屁!老子跟她面都没见过!他们唐家惹的祸,要我们周家陪葬,什么道理!你们郭家的事儿且不说,我本就是局外人,现在要我背唐家的锅,不可能!别以为我是那种会被父母恩情牵绊的怂种,大清上下哪个不是在胡搞一气?!我告诉你们,这世界上我谁都能舍弃!”
两个老头似乎被他的无赖撒泼搞得无法,只能看向我,周玖良也喘着粗气看我。
“我愿意为郭家站出来。但你们不要逼迫玖良。”
周玖良很不理解,抓着我的肩膀问:“你他妈逞英雄啊!眼下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不知道,但如果父亲和叔父需要我,我责无旁贷。你怎么想的我能理解,但我们不是一类人。若是为了赌气,害了周家,甚至害了唐家,你自己心里过得去就行。”
周玖良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又指了指泉叔,一咬牙,说道:“算你们狠!去跟那个马凤英说,让他告诉唐家大小姐,这个婚老子结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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