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我叫安恕,隨的母姓,同的母名。
我娘叫安素,是月落的族長,可惜她去世得早,他們都說,我娘是極溫柔的女子。
我爹叫穆風,是我娘唯一愛過的人,聽說我長得與他極為相似。可我自記事起,就未曾見過他了。
隻聽族人提起過,或褒或貶各不相同,我不了解他。姆媽也不讓我提,每每說到他,姆媽總氣得眼圈發紅,說他比惡虎還狠,大抵是說虎毒不食子吧。
小姨是我唯一的親人,她待我極好,如果娘親還在的話,應該和她一樣吧。
不過,小姨不住在鏡花島,她在宛丘,她說那裏有她放不下的人。所以小姨每每回來看我,總是匆匆地又走了。
小姨愛哭鼻子,我都習慣她來了又去,可她每次離開總要抱著我哭上一會兒。她說,恕兒,是姨對不住你,不能好好照顧你。
雖然,我很嫉妒小姨深愛著的那人。可我知道,就像小姨之於恕兒,那人之於小姨,那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所以,我想小姨是沒錯的,她不曾愧對於我。那人沒有小姨,也許就像魚兒沒了水,是活不下去的。可恕兒不同,恕兒是烏龜,可以在地上爬的。
後來,小姨有三年沒回鏡花島,倒是寄了一堆的話本,其中我最愛的一本,寫的是浮雲公子與他夫人,說他們相識相知相伴。說那浮雲公子命數已盡,是他夫人不離不棄,感動上蒼,與閻王相商,生死簿上改了一筆。
原來,那人叫秋月白,昏迷了兩年零八個月。
再後來,小姨接我到了宛丘,我見到了那人,雖然月落也有傳言,說那人害死我娘,是那人算計了我爹,才致使他慘死獄中。
可小姨說過,聽到的話要學會分辨真偽,縱使親眼所見,也可能隻是假象,唯有用心才能不被蒙蔽。
從見到那人的那一刻,我便相信了,如此幹淨的白衣,一定不是惡人。
那年,我六歲。
我改喚小姨為娘,喚那人義父。在浮雲山莊裏,還有大哥,他叫慕念,不過他好似不大喜歡我,總是冷冷冰冰的。
或許是因為,義父出門做生意帶的總是我吧。每每外出時,大哥總躲在門後偷看,滿眼的期許模樣。我問義父,為什麽不讓大哥跟著?
義父淡淡地笑了,反問我:安恕可願意守護著家人?
那是自然,小姨和義父,還有大哥,小小白……都是我的家人,恕兒今生一定會守護著家人。
義父摸了摸我的頭,他說,恕兒很聰明,你大哥總有一天會喜歡恕兒的。
嗯,我相信義父說的。
可是,義父還是騙了我,也騙了大家。
他明明說過,他會長命百歲的。
可……他還是走了,在柔嘉十二年的上元節。
好多人都在,慈祥的鎮南王爺爺,凶神惡煞的清羽叔叔,溫柔善良的紫蘇阿姨,包括那本該在皇宮裏的帝王帝後,甚至還有盧令的王和太後……許多許多的人擠滿了客廳。
義父那時已經病得走不動了,那天是義父的誕辰,小姨早早地幫他梳洗了一番,換了一身嶄新的衣裳。一如既往的白色的,比外麵飄落的雪還要的白。
若魚叔叔把他抱了出來,小姨靜靜地摟著他,一個勁兒地說笑。
她說,蓮衣,誕辰快樂!
笑著笑著,所有人都哭了
義父靠著小姨的肩膀,他說累了,就歇一會兒。
可是,義父再也沒有醒過來……那年的初春,宛丘下了半個月的大雪,天地一片寂寂,白得讓人想落淚。
在義父出殯的前夜,宛丘城內外一片素縞,哀聲四起。唯有小姨還在笑,她說,義父喜歡看她笑,她不忍心再讓他難過了。
她說,怎麽辦呢?你義父怕黑怕孤單,那黃泉路上該怎麽辦呢?
小小白哭累了,枕著棺木,抽泣著說:爹爹不怕,爹爹不怕。
他和我一樣都沒有爹了,我們都看不到那身白衣了。一想到這裏,心突然就疼得喘不過氣來,也許這就是難過吧……
小小白趴在小姨的腿上睡著了,小姨撫著他的頭,無限的溫柔眷戀。她說:恕兒,從此你們兄弟三人要相依為命,知道嗎?
我點了點頭,那年我十二歲。
大哥不在靈堂,確卻的說,從義父去的那天晚上,我就再沒見到他了。
後來我迷迷糊糊的睡著了,我又看到了義父,他還是那樣的溫柔。他說:恕兒,拜托你了,要守護著家人。
忽聽得那稚嫩的聲音裏充滿了恐慌,一聲聲地喚著:娘親,娘親……是小小白,我猛地驚醒。
我從來不敢相信,一夜白頭竟是真的……青絲白發,仿佛就在這幾個時辰裏,小姨就與義父執手走過了一生的年華,月落西冷,白骨成沙。
我小心翼翼地爬過去,抱緊了小小白,心裏念著:相依為命,相依為命……
我安撫著他,一遍一遍地喃喃自語:娘親累了,她隻睡一會,就一會兒。
大哥跌跌撞撞地回來了,已經憔悴得不成樣子,渾身的酒氣。瘋狂地搖晃著小姨,怒吼著:起來,你起來……
別叫她了,小姨也累了,讓她睡一會兒。
大哥緊緊地抱著我們,那個冰冷的大哥,原來手是那樣的溫暖,溫暖到忍不住想大哭一場。
他一手牽著我,一手牽著小小白,跪在那靈前,落淚可聞。
大人們都聞聲過來了,看著小姨已經僵硬的身體,也都愣住了,皇後娘娘抱著她,哭得厲害。
唯有紫蘇阿姨沒哭,隻是平靜地拿了一堆水粉過來,細細地幫小姨描著眉。
柔聲地說著:你記不記得?那年中秋,也是我替你梳的妝。那時我就在想,這世間也僅有安歌配得上先生了,因為隻有你始終固執著,固執地跟著先生……
生同寢,死同穴。
義父他們就葬在靜園,葬了這裏所有的歡樂。
小小白尚且年幼,盧令的王和太後娘娘接走了他。我想留下他的,可我還不夠強大,我照顧不了他。
他拉著我的衣袖,淚眼婆娑。他最是親近我了,可我不得不送他離開,隻得狠心地掰開了他小小的手。輕聲地哄著:乖,跟奶奶回去,二哥一定會去接你回家的,一定!
是啊,小小白還有家人的,他的奶奶,他的叔叔,還有姑姑……他們都比我能照顧得好他,所以我選擇了放手。
太後娘娘不忍,勸我也同去盧令,我拒絕了。
這裏是家,我要守護好這個家。
日後等小小白回來,宛丘還有家的。
到了後來,大哥也走了,他繼承了義父的醫術,甚至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可他說,窮其一生想救的人都已經離去,這一身醫術也再無意義了。
他要去遊曆四海,要忘了這座城,要忘了這裏的一切。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轉身離去,再也沒回頭。
於是的於是,這浮雲山莊,隻剩了我一人。
獨守家門,等待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