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北極星（七）
天色漸漸暗下來，葉臻看著牆上的時鍾，眉心微皺，都這個點兒了栗子怎麽還沒回來。
“叮咚叮咚……”門鈴響了，接著是鑰匙轉動的聲音，葉臻在廚房把菜盛出來，往外麵喊了一聲，“栗子，給你爸爸打個電話問他什麽時候回來？”
一陣腳步聲傳來，停在廚房門口不動了。葉臻忽然意識到了什麽，動作頓了頓，她回頭，看見一雙兒女扒拉著門朝她笑。
時光追溯，仿佛回到了一切都沒有發生的時候。
他們一起在廚房做蛋糕，栗子被放在台上，咿咿呀呀的正是學說話的時候。
柚子也隻有半人高，最喜歡抱著媽媽的腿撒嬌。
廚房弄得亂七八糟，葉臻把他們趕出去，然後他們兩個人也是這樣扒拉著門小心翼翼的看她。
葉臻想張開口叫他的名字，張了張嘴沒能發出聲音，眼淚就已經掉了下來。
“Mom，我回來了。”溫宸上前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像抱孩子一樣抱住她。衣服上是茉莉花的味道，他看到母親眼角的細紋，挽起的發髻有幾根銀色，眼眶莫名的酸澀。
無情不過歲月，溫宸記得她年輕時候的樣子，怎麽他出了趟門再回來，母親就變了模樣呢？
他從十四歲長到二十四歲，歐洛絲也已經十五歲。
生命有始有終，他們長大了，葉臻和溫恒又如何不會老去？
“你的臉……”她看著那道淺淺的疤痕，心疼的無以複加。
“沒事了，都是皮外傷，一點都不疼。”他摸了摸鼻子，遮了遮，笑得很輕鬆，“就是看著挺嚇人。”
怎麽可能不疼，他這樣若無其事的樣子反而讓她更心疼。
“什麽時候回來的……你爸爸去接你，為什麽不回來？”葉臻深吸口氣，強忍著把眼淚咽下，“臭小子，難道你要等到我死的那天才回來麽？”
“對不起……我隻是有點害怕。”他的回答和當年一模一樣，“我很想念你們，母親。”
母親這個稱呼，既疏離又親近，他是長大了，長成這麽高的一個小夥子，現在她看他都要仰著頭。
“幾點了，你們回來餓了吧，我今天有烤小餅幹……”
葉綰從後麵走過來抱住媽媽的手臂，“我好餓啊，今天老師布置了好多作業……”
“讓你哥教你。”葉臻把小餅幹從烤箱裏取出來，“去客廳坐一會兒，等下就好開飯了。”
栗子拉著哥哥往外走，還不忘記把小點心帶上。
天色漸漸暗下來，外麵的風刮得很大，五月的夜晚仍有些寒意。
房子裏的燈光亮堂堂的，電視機的聲音被調的很大，說話的聲夾雜著笑聲傳出來，就顯得格外溫馨。
溫恒走到門口的時候頓了頓，隨即開門進去。
“小心，後麵有人。”
“十點方向。”
“沒問題。”
屏幕上刀光劍影，血雨腥風，兩個孩子背對著他，盤著腿坐在地上，手上的動作不停，看來玩的正在興頭上。
溫恒關門的動作就輕了許多，脫了外套走過來坐在旁邊，也不出聲，拿了塊盤子裏的小餅幹邊吃邊看。
“哥哥哥，我要死了……”快點來救你的小可愛！栗子慌張的把遊戲機往她爸手裏一推，“Dad快幫我打一下。”
溫恒自然接過來，十指靈活，軟趴趴的槍炮師頓時火力全開。
“五點鍾方向，boss要沒血了，跟上。”
溫宸冷不防聽到他爸的聲音，差點按錯了鍵盤，都幾歲了你還好意思和我們一起打遊戲。
武士手執長刀飛身而上，隊伍中的法師揮動權杖，槍炮師輔助輸出……氣氛被調動的緊張起來。
boss快被打到沒血，不知觸發到了什麽瞬間回到滿血狀態，臥槽，這什麽鬼？
三個法師over，二個突擊掛掉，銀發武士緊隨其後犧牲，溫宸麵無表情的在心裏罵了一句臥槽，轉頭看見他爸切換技能一人單挑boss。
三分鍾後，boss哀嚎倒地，遊戲結束。
赤發蘿莉右手扛槍，站在巨大的怪物身上，迎著月色，囂張無比。
溫宸看著他爸，眼角抽了抽，半響都說不出話來。
歐洛絲看著自己白撿的裝備笑倒在沙發上，歐耶！
“作業都做好了？”
“嗯嗯。”
別以為溫恒寵女兒，該嚴格的時候可嚴格了。
聽到動靜，葉臻從廚房走出來，“你回來了，外麵快要下雨的樣子，我怕你沒有帶傘。”
“看來我運氣很好，一路回來都沒看見下雨。”溫恒瞥一眼坐在地上的人，“愣著做什麽，開飯了，去幫媽媽拿碗筷。”
歐洛絲眨了眨眼睛沒動，溫宸慢吞吞爬起來，頂著莫名的壓力往廚房走。
外麵下雨了，嘩啦啦的，大風吹得窗戶沙沙作響。
桌上的飯菜熱氣騰騰，燉的排骨湯不知是錯覺還是怎麽，喝起來甜滋滋的。
這樣的日子……真的是很幸福。
“多吃點，看你瘦的。”
說話的是葉臻，給他夾菜的卻是溫恒。
溫宸默默的吃掉碗裏的菜，一時不知道說什麽才好。
“回來了，有沒有想過要做什麽？”
葉臻盛了碗湯放在他麵前，眼神警告，“現在吃飯呢，這些話你們父子倆留到飯後再說。”
溫恒閉了嘴，又覺得麵子上不好看，轉頭看向小女兒，“栗子，最近學習還好吧？”
冷不防被點到名，栗子把嘴裏的東西咽下去，有些疑惑的，“……這個不是昨天才問過麽，我拿第一不會有問題。”
這語氣平常，言語中卻不是一般的自大。
溫恒清了清嗓子，故作淡定的，“繼續保持。”
晚飯結束以後，也不用他爸說，溫宸站起來很識相的跟在後麵進了書房。
靠牆的書櫃做的極高，空間很大，往後數有好幾排，相當於小型的閱覽室。
溫恒進來以後開了燈，坐在長椅上看他，“坐吧。”
父子倆這才麵對麵的坐下來。
目光對上，兩個人都沒有退讓。
溫恒看見兒子臉上那道淺淺的疤痕，神色微動。柚子小時候男生女相，換個小裙子比女娃娃還要漂亮，年紀越大還越是如此。
那時溫恒看他在眼前晃悠，整日裏Dad前Dad後的，纏人的緊。他就嫌棄他沒個男孩樣子，做夢都想拿刀在他臉上來一刀以此來彰顯男子氣概。
可今日，真看見他臉上的疤痕時，溫恒連著呼吸都緩了瞬。
那是他的兒子啊，手把手帶大的，教的那麽好又生的那樣聰穎，怎麽舍得讓他吃虧受累。
溫恒同世間所有的父母一樣，恨不得能幫孩子承受所有的苦痛。
“臉上怎麽弄的？”
“是我當時自己不懂事。”他看見父親全部染成銀色的頭發，有些笑不出來，“多條疤也沒什麽，就憑我這長相，那叫錦上添花。”
他這副臭屁樣子，迷之自信，也不知道像誰。
溫恒有點不想看他那副蠢樣，“那你有想好要做什麽？”
溫宸仔細想了想，認真回他爸，“我什麽都能做的很好。”
“……”這小子，溫恒心裏驕傲的不行，麵上卻不動聲色，
“那試試？”
“可以。”溫恒挑了下眉，手指從桌麵上劃過，電子顯示屏憑空跳出二個人影。
“陸佑，還有溫澤？”高中同學。
“記性不錯。”
被誇了，溫宸謙虛，“我過目不忘。”他抬頭看空中的投影，每串數據在腦子裏飛速劃過，隻一瞬便悉數記住。
“這裏是他們大部分的資料，隨便記記，別太當真。”溫恒看他認真的樣子，半開玩笑的，“怎麽樣，一對二，有勝算麽？”
“比什麽？”
溫恒單手劃過，隱去所有的投影，態度更是輕鬆，“不比什麽，他們順風順水慣了，我看不順眼。”言下之意便是你往死裏整。
“……”爸，你幾歲了？
“這兩個人做你的對手再合適不過。”溫恒對著兒子笑了一下，“如果你輸了，千萬別說自己是誰。”
“……”你怕我丟臉就直說。“如果我贏了……”
溫恒想也不想，“給你一半家產。”
誰稀罕你的家產了，再說我能有那個命拿？！溫宸坐直了身，目光誠懇真摯的，“如果我贏了，以後你別給我留東西，遺囑上千萬不要寫我的名字，不然沒準你前腳剛走，我後腳就跟來了。”
溫恒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實話實說，“我也沒想給你留，以後都是你妹妹的。”
“……爸，你真的好偏心。”
溫恒起身，上前拍了拍他肩膀，“兒子，向前看，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東西比你失去的還要美好。”
“包括你們嗎？”
“包括我們。”總有一天，他們會離開他的。柚子將來會有自己的生活，會找到一個喜歡的女孩子，彼此依靠。
溫宸聽了卻真覺得這像個笑話，又會是什麽，竟然連家人都可以取代。
而當很久以後他才明白，家人從始至終都沒有被取代，有的隻是延續。
他的父母是世界上最好的家人，他們不希望自己成為孩子的束縛，即便被放養著長大，溫宸也已然懂得是非善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