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是百万树神也不是不可能。”翰城五百年来被容渊逼着读了不少书,自然了解的多:“但树神他老人家又不用上阵杀敌,多此一举,他老人家在深山里安度晚年,灵力不至于这么花哨吧?”
“或许它根本就不是树神呢?”容渊说。
“王子的意思是?若不是树神,它莫不是山里精怪化形?”翰城深吸一口气。
容渊摇头。
两人朝前望去,圣曦山中的猎场早已荒废,枫宴神宫中的神族们不在垂青于这小小一方猎场,而是放眼整个枫宴城的灵山。
灵山都成为了神族的狩猎场,旷野山林中一直隐匿着的灵兽始祖与暗黑族类,尖牙利齿,剧毒之眼,灵兽本就自身有行动力,亦有选择主人和栖息地的能力,而那些凶残的,同世迦众神正是相配。
灵山之中,尚存有上古遗留下来的灵石,威力无穷,人们以收集比拼灵石为乐,许多灵山因灵石被毁而日渐颓败。
而圣曦山,算是为数不多的幸存者,当年的鹿阳河仍在,只不过改名为枫宴河。
“又下雪了!”翰城看着那月光之下飘落的小小羽毛:“可这才是秋天啊。”
容渊抬起头,是有星星点点的白色飘落下来,已是寻常景致。
自从世迦族入主鹿阳,改鹿阳城为枫宴城,冬境的凛冬结束,却分了一半留在鹿阳,四季如春的好时节随着年岁逐渐消失,深秋越发地冷冽。
不知在哪一年,枫宴城的年末里下了第一场雪。
人们起初觉得新奇,洁白冰冷的雪花从天空中落下,丝丝堆叠,漫山遍野白茫茫一片。
又不知多少年过去,习惯了便不再稀奇。
“王子,你要不要穿上衣服,这里真的太冷了?”翰城习惯性地问了一句。
“我不冷。”容渊淡淡地回了一句。
翰城低头看着手中的衣服,走上前去给容渊披上。
容渊自从上次万灵刃修炼失败,伤及元气,直到今日还是没有完全恢复,从前从来感觉不到冷的容渊王子,偶尔会需要穿上厚厚的衣服御寒。
“不然还是穿上吧。”翰城说着走到容渊身后:“王子,夜里比白天冷。”
容渊径自朝前走去。
圣曦山,旧猎场
月光如水,千懿落在圣曦山里,自从手镯上的鹿麟兽莫名其妙不见之后,千懿体内的灵力便重新流动起来,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世迦屠城那日受了重伤,在榧树神之力下痊愈,如今她能够用的,也不只是轻功而已。
那种细细的流动,有时甚至感觉不到,却是真实存在着的。
眼前便是曾经辽阔神族猎场,这片小森林里,就在这儿,树神的痕迹,才过了没几日,便已经淡得几乎看不到了,树神湮灭之时,连着几千年的繁复年轮与树根,全都带了去,此地空余一方泥土,还有脚下的落叶与青草。
那日下山时候,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圣曦山在五百年之后,曾经的风景在如今繁花落尽之后,变成什么模样。
她在找树神死去的地方,刚才躲过丘玥,等到天印堂院子里的人都散了之后,她才偷溜出来,从丘玥门前的花圃里捞了几株鸢尾的青苗抱在怀里。
人死不能复生,可灵魂仍在,树神如是,化作风烟与万物重合,归化而后新生,或者釜底抽薪,一切都会变的。
她找到一片空地,指尖扫过地上的泥土,浮起一层,将鸢尾青苗小心地放进去,一颗颗排好,将土盖好。
想了想,还是用手将土盖上,拾起旁边一根粗树枝,连铺带压,好不容易盖好,拍了拍手上的土。
身后的草丛里一阵脚步声。
“谁在那儿?!出来!”千懿回过头,黑暗中她知觉极灵敏。
这个时候是不该有人出现的,何况是在这儿,没有路,也不会有人来的地方。
她侧过脸,地转过身去。
一张熟悉的脸孔映入眼帘。
她竟然想要躲开。
她眉头轻蹙,四下看着,现下这儿根本没有地方躲。
“哎?这不是千懿姑娘吗?”翰城全然没有察觉出来任何异常,喜滋滋地抢先一步跑了过来:“你怎么在这儿啊。”
“翰城侍卫,容渊王子。”千懿微微颔首:“我……”
一时间竟想不出合适的理由来,她攥着手,指甲微微扣进掌心,怎么就偏偏这么巧。
“没事做,来散散步。”念及那日,连谎话也编不出来。
“来散步为何要带着花苗?”是容渊的声音。
他像是从刚落过雨的地方来,眉目之间氲着柔和的光,平日里那带着棱角的轮廓也柔软下来。
容渊上前一步,低头看了看她的手:“为何又要在这儿栽种,孤山野岭,这里晚上还有灵兽出没,做什么半夜跑到这里来。”
她刚刚的动作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回王子。”千懿顿时觉得轻松了一些:“初到枫宴城,不过是随便转转,圣曦风景独好,可白天里,我是出不来的。”
轻描淡写的解释,恐怕是盖不住自己看似奇怪的举动,她想他下来会问什么。
“千懿姑娘,你不知道这儿的灵兽可凶残……”翰城说:“一个人就别跑来了吧。”
容渊抬手,止住翰城的话。
“看来是不怕。”容渊定定地望着千懿的眼,一汪宁静深湖,不见波澜:“姑娘,好兴致。”
千懿那双眸子里散着沉甸甸的微光,无形中让他停住脚步,光线描出她玲珑的侧影,寸寸笑颜,芙蓉如面。
同那日一样,不知从哪儿来,就这么出现在他眼前。
“王子不是么?”千懿答,现今虽早不是公主,可上辈子的习惯还留着,若不是她有意恭敬些,那就是无礼了,可到了天印之后,未等丘玥细教,她便快速领会了如何将自己隐在人群之中,疏食饮水,再寻常不过。
只是这种寻常日子也未必不好,她甚至觉得比从前在神宫中,有心无力的时候好得多。
何况还有宁静和自由。
她有点出神。
“千懿姑娘,王子跟你说话呢。”翰城说。
容渊觉出她定是有目的而来,而且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那双眼睛让他想起一个人,只不过时间太久了,可麟嘉和若是还活着,如今也应是和面前一样的年华。
“冒昧了,王子。”千懿不想多说,但若是现在就告辞,不妥:“又遇到王子,没想到是在这儿。”
“鸢尾花娇。”容渊开口:“种在这儿是活不了的。姑娘,在到天印之前,你在哪里?”
这可怎么回答好。
在树公那儿疗伤,还是足足沉睡了五百年。
“父母死后我便一直寄养在叔父那里,如今叔父早逝。不得不来了天印。”
树公,父王的老朋友,算是叔父了吧?她心里嘀咕。
他垂眸:“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回王子,没有了。”她说。
其实早让翰城去查过这个女孩子,却什么都没查到,当年世迦破鹿阳之后孤儿成群,没有身份不足为奇,但这么多年过去,即便是寄养在别人家里也应有个记录才是。
“王子,这么晚了,千懿先告辞。”
正在他打算一番逾矩继续问下去的时候,她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正朝着他看。
眼底还有淡淡笑意。
其实千懿不想再这里待下去,有些折磨,她实在有太多事想知道,比如当年他是如何找到的若兰河,这些年又如何过来,从一个被孤立的王子到今日能呼风唤雨,他一个人走的路比她所能想到的更加黑暗和漫长。
她亦如是。
爱和恨都撞在心上。
她却什么都无法说出口,只想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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