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暮时分,夏日的余晖很暖,树影倒映在地面上随风摇曳,蝉声稀疏而迢远,让人慵懒。
在废弃屋的围墙内,我躺在地上,终于美美地睡了一觉,顿觉浑身气血舒畅,精力十足。
艾依然没有回来。
他一定是被什么重要的事情给缠住了,但我希望不是危险或者麻烦。我在废弃屋里走了两圈,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即便这样,我依然决定今晚继续留守在这里,万一艾回来了呢,我不想让他因看不到我而失望,我们俩已经孤苦无依了,只能相依为命。
我铺了一些干草,在临街的那个屋里,并将屋里被老鼠啃食的杂碎清扫到角落里,用一个塑料袋将其打包装起来,丢到屋后的一颗芭蕉树下。
夜里估计会很冷,要是突然下起雨,那个临街的窗户就有可能吹进雨来,所以我又攀爬到窗台上,仔细检查了它的合页和插销,确认没有问题了,我跳了下来,准备去给留言做些修改,以便艾到来之后可以快速找到我。
我将原先的内容用瓦片涂抹了一遍,重新铺上一层从附近地面刮来的细沙,在上面写下:艾,我在里屋等你,安。
这里是他那天坐卧休息的地方,只要他回来,就一定会来查看,所以在这里留言,我很放心。
做完这些,我走回到屋里,背靠斑驳的墙体,缓缓地坐了下来,伸直了双腿,侧身躺下,静待黑夜的降临。
没过多久,除了从窗外透过来一点稀薄的灯光,屋里漆黑一片,老鼠又开始窸窸窣窣地动起来了。不过,今晚它们应该会很失望,因为所有可以啃咬的东西都被我清理掉了,它们只能另到他处找寻食物。我可不想让它们搅合了这个静谧的夜晚。
自从跟他们两个结识后,每当独自一人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洁。
我不是一个擅于忍受寂寞的人,虽然我表面不说,但内心里极度渴望陪伴,我无法像其他的婴灵那样,迥然一身,独来独往,仍能心平气和地欣赏风月,享受孤独。
我天生就不是这样的人,我不习惯独自行动,或者说我绝对成为不了那种孤胆英雄之类的人物。
洁就不是这样,她胆大心细,决断果敢,是个行动派人物。
她是我和艾的大姐大、保护伞,更是我们的心灵依托、精神支柱,我们都离不开她。当她将我们逼走,我的内心是极不情愿的,我宁可留下来,跟她一块承受,哪怕是刺入椎骨的疼痛,只要洁在身边,我就有无穷的力量和勇气,就能感受到无尽的温暖。
然而,一旦要我离开她,我就会失去方向,跟艾一样,举目四望,却从不知自己将何去何往。
“洁为什么不让我们留下来呢?”我突然思忖起这个问题来了。
细细想来,不外乎两种可能,一是担心我和艾的安危,不想我们因她而受拖累,宁可牺牲自己也绝不能让我们身陷独眼怪的魔爪里;二是她那么聪明,一定当时就想好了逃跑的计划,但根本没有时间告知我们,所以选择单独行动。
对于洁而言,二者皆有可能,但我判断,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些,毕竟当时情况危急,她一时很难想到什么好的对策,所以保全我们应该是她当时的不二之选。
我为自己有这样的姐姐而感到自豪。这么想着,过往与洁相处的日子又全都浮现在我的眼前,恍如昨日。
她很爱美,最常去的地方就是F城郊外的那条小溪,溪水清澈,俯身可以照见自己的脸,还有手指般大小的小鱼在里头游来游去。
她会对着溪水梳洗她的头发、擦洗小小的鹅蛋脸,梳洗完毕后会招呼我们一块去采摘野花。她让我们将花儿一朵朵地插在她的头上,然后不厌其烦地问我们:“你们说,我是不是你们见过的最美丽的小女孩?”“你们看,我像不像个小仙女?”……
她的美是有韵味的,乍一看让人惊艳,心头一颤,可以瞬间俘获你的眼,抓牢你的心,也可以七擒七纵,让你爱恨有加,欲罢而不能,宛如妙琴盈于耳,身轻如烟,袅袅欲仙,即便琴声绝,也情愿坠网,无怨无悔。
她的美是有品味的,犹如一杯稀世珍茗,初泡清香扑鼻,二泡口舌生香,三泡沁入心脾,甘醇怡人,必须相识相知,清风明月,秉烛细品。
她的美是有情味的,长袖善舞,明眸善睐,眉宇留驻春风,双颊自携粉黛,一颦一笑尽入心入目,无论远近皆摄魂慑魄,宛若草叶含甘露,春花系粉蝶,忘情所已,久久不能分离。
爱美是女孩儿的天性,但洁爱美几近于自恋,好在她心地善良,而不至矫揉造作,超乎自然,像夏夜月光,像出水芙蓉,像新剥开的娇嫩欲滴的荔枝,很多人都很喜欢她。
独眼怪更是喜欢得不得了,他对她说:“洁,你跟我吧!我什么也不要,就跟你浪迹天涯。”
洁没有答应,她倒不是憎恶他的丑陋相貌,而是讨厌他成天作威作福、欺凌弱小的样子。
独眼怪对洁一片痴心,穷追不舍,绝不死心,所以他派人跟踪我们,围追堵截,甚至想置我们于死地,不过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他知道,要想洁心甘情愿地归依于他,就不能使我和艾受到致命伤害,否则洁绝不会原谅他,更不必说顺从于他,与他形影相依,同食共寝。
她是把我们当亲弟弟看待的,爱我们远甚于她自己。她要我们去看自己的父母,陪我们一块去,劝我们要化解心中的怨恨,不要去干扰破坏他们的生活,更不要残害他们的身体,刺激他们的精神,殃及在生的兄弟姐妹。
但她从不谈及她自己,即便我们问她,她只是淡淡地一笑,一句“我没什么可说的”回绝了我们。到现在,我们都还不知道她出自于什么家庭,除了父母有没有其他亲人,她心里头想不想她的家人。
有一回,洁似乎做了噩梦,哭醒了。
我和艾大惊,急忙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擦干眼泪,摇了摇头,冲我们一笑,轻声地说:“没事,一个梦而已。”她总是把心事藏得很深,再多的苦痛也都只想自己一个人承受。
洁从不在我们面前落泪,那是仅有的一次。
但我猜想,洁是想她的亲人了。
我们是无靠无依、四处飘零的婴灵,从不需要为衣食住行发愁,心里唯一能惦记的就只有自己的亲人,无论我们是否心藏嫉恨,或早已释怀,他们总是挥之不去,却之不离,成为我们心中永远也无法拔出的那根刺。
还有一回,是艾哭了,洁在一旁好言相劝,劝着劝着就眼圈红了,但没有哭。她是被艾感染到了,真的伤心了。
她和艾去看了他的父母,我由于那天心情不佳并没有跟他们一块去。
艾回来后不停地念叨着:“我不知道她过得那么苦,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过一会,他又咬牙切齿起来,抖索着说:“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
洁在安慰他,劝他想开点,跟他说每个人的路都是自己选的,命里注定的,我们只能旁观,给她祈福,千万不要过多参与他们命中注定的事情。
艾似乎并没有听进去,他边哭边说,悲恸不已,洁就揽过他的肩膀,让他伏在自己的肩头抽泣。
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事情,但猜想一定跟艾的父母有关,情不自已地跟他们抱在一起,跟他们一起颤栗。
大道自然,尘世间一切生物生而平等,相存相依,但命运并不总是公平的,幸运只是少部分人的福分。我和洁,还有艾,就没有受到幸运的垂青,我们孕育成胎,却无法生而为人,不得不潜行在暗黑的世界里,自怜自爱,兀自飘零。
我们羡慕勃勃的生命,憧憬缤纷的生活,但我们被剥夺了这一切,它仅仅是无望寻常中稍瞬即逝的念想,像划过夜空的流星,燃烧过后即成灰烬,散落在浩渺宇宙的谷底。
所以,洁告诉我们:不羡不嫉,不恋不依,爱好自己,过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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