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叫他“爸”,他不配做我的爸爸。
看完那封信后,我更确定了这一点,我要如他所愿,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只恨他一个人。
“喂,你在哪里?怎么这么久还没到家?”妈妈给张德立挂去了电话。
“哦,堵在二环啦,那你开慢点,雨天视线不好,路滑。”随后她挂了电话,回头跟哥哥说:“再等一会,爸爸在二环路上了。”
张德立还没回来,我正好可以再静静地多看看我的妈妈。她走到了厨房,打开燃气,给炖锅热汤。
她是个安静的女人,烧得一手好菜,油炸、清炖、爆炒、凉拌,样样都会,从不失手。
菜品端上餐桌后,她总是端坐在椅子上,微笑着看他们先吃。
“嗯,真好吃!妈妈,你也快吃。”哥哥经常舔着嘴巴,招呼她吃菜,丈夫则只顾着往嘴里送菜,嘴里嚼得噼啪响。
这时候,吴淑娟感觉很幸福,仿佛一股热流暖遍全身,双肩有些微抖。
但我看得出来,这种幸福并没能让她知足,她的眼神有些暗淡,有时还盈着点点的泪光。
她在想我,她忘不掉我。
是的,她还记挂着我,哥哥的旁边安放着另一个儿童座椅,上面铺着她精挑细选来的小熊棉垫,粉红色的,很可爱,但一直都没人坐过,她从不让人坐,那是她为我留着的,她好像忘记我已经消失了,再也回不来了。
正当我沉浸在追忆里,眼睛有些模糊的时候,房门被推开了,张德立探出了半个圆脑袋:“我回来了。怎么还没吃饭呀,不是叫你们先吃吗?”
“欣欣说他不饿,就多等你一会。”妈妈从厨房走出来,接过他手上的公文包。
“爸爸,你看我拼了什么?”哥哥幸福地举起了他刚完成的杰作。
张德立换下了皮鞋,抬头看了一眼,笑了一下:“直升飞机,太棒了,是你一个人拼的吗?”
“是的。”听到表扬,哥哥很兴奋。
妈妈走到他身边,催促他赶快去洗手,准备吃饭。
一家人围着原木做的长方形小餐桌前坐了下来。桌上摆好了三菜一汤,清蒸鲈鱼、辣椒炒腊肉、清炒油麦菜和苦瓜羹。
跟往常一样,妈妈总要在这时候失神,望着那张空空的儿童座椅发呆,等他们吃了好一会才动筷子。
“要是我能坐在那张椅子上跟他们一块吃饭,该多好啊!”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雨停了,夜风微凉,吹着稠密的榕树叶子沙沙作响。
张德立是个寡言少语的人,一家人几乎是在沉默中吃完了饭,然后各自回归到自己的世界里。
还是老样子,张德立拿起客厅茶几上的报纸,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翻看当地的新闻。
五短身材,胖脸上嵌着一副黑框眼镜,大大的鼻子,小小的嘴,毫不客气地说,他算是蛮丑陋的一个人。
即便在家里,他也属于顶无聊的那种,除了读书看报,既没有娱乐嗜好,也没有运动习惯,而且从来都不参与任何家务劳动,说他好吃懒做一点也不过分。
但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竟然能够娶到妈妈这样温柔贤淑、清秀可人的好老婆,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好福气。
洗完碗,妈妈坐到了张德立的身旁,对他说:“明天正好星期六,我们一块去下清风寺吧?我想再去烧柱香。”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她的右手腕上带着一串檀木佛珠,每颗差不多龙眼般大小。
“好。”张德立并没有看她,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报纸。
得到应允后,妈妈起身走到客厅西南角的小杂物室里,取出明早要用的香烛,打包好放进手提袋里。
哥哥这时已经沉浸在他的拼装世界里了,他坐在客厅的实木地板上,面前摆放着一堆零散的拼装零件。这次他好像要组装一艘无敌战舰,甲板部分似乎已经完成了。
“他真是一个天才!”我不禁要为他赞叹,毕竟他才6岁半呀。
“糟糕,艾还在等我呢。”突然想起这一茬,我只好打消了刚刚萌发的坐到哥哥身旁去的念头。
从二楼的窗台上一骨碌地跳下来,我迅速潜入了凄冷的夜里,急急地往艾的方向赶。
街灯昏暗,树影惶惶,返程的路上难得碰上几个人影。
我低着头,缩着脖子,尽量无视街巷两旁的人间灯火,加快脚步疾行。
倘若有谁看得见我的身影,想必也会吟诵出类似“风雪夜归人”的诗句,可怜起我这个街头沦落人吧?
从小区出来,拐进一条狭长的小巷,走到尽头就是福飞路,再从福飞路向北左拐,就是艾在那里等我的南平西路老街。
顺着这条街走到底,是一片又矮又旧的老屋,有的是木购房,黑瓦白墙,墙上涂写着大大的拆迁字样;有的是砖瓦房,红砖黑瓦,墙体大多有很多裂隙,也在规划拆迁之类。
艾就在那里,我们分开的时候,他坐卧在临街废弃的一座旧房子的屋檐下。
街上夜行人寥寥,拆迁片区里稀稀拉拉地摇曳着几盏灯光,远远传出了几声嘶哑的狗吠声。
“艾,你在哪里?”我寻到那个我们分手的屋檐,却不见他的身影,于是焦急地四处找他。
我打开废弃的房间、厨房、卫生间,只见杂物散落一地,惊慌失措的蟑螂四处逃窜,角落里传来了“吱吱吱”地老鼠声音,但就是没找着艾。
“拖着一条受伤的身体,不好好地躺卧静养,跑去哪里了呢?”我顿感悲伤从心底里一直涌上来,几近将我吞没。
找不到艾可怎么办呀,我很想哭。
又开始下雨了,雨点从屋檐上滴落下来,淅淅沥沥,凄凄切切,仿佛幽夜里飘来了一首哀怨的歌。
望着眼前的雨幕,我从悲伤里缓过神来,开始冷静地思考:艾是没道理不等我的,除非发生了意外情况,要是这样,那么意外是什么,艾去了哪里,他会不会有危险?
艾性格孤僻,这点跟我很像,而且他还瘦弱、胆小,所以不太可能单独行动,主动去做一件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如果有这种事情,他一定会等我回来,商量好了一块行动,所以我排除了艾独自去救洁的可能性。
如果不是想到洁,要独自去救她,那么又有什么事情让他做出丢下我的决定呢?
对,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遇到了危险,迫使他不得不离开。
独眼怪那边是不用担心了,毕竟他要的是洁,而且已经在他手里,还下令让他的小喽啰们今后都不准为难我们。他不可能不守信用,除非,除非洁跑了,而他们也正巧找到了正在这里休息的艾。
那艾有可能被他抓走了,但伤害他的可能性并不大,因为独眼怪知道,要想让洁乖乖地回来,只要抓走我和艾其中一个就行,洁都会来救我们的,像以往我们去救艾一样,所以即便是被独眼怪抓走,艾也是安全的。
那么,艾会不会陷入另一种可能的危险里去呢?
想到这里,我感到后背袭来一阵冷风,寒彻全身,忍不住颤抖起来。“但愿不是,一定不会的!”
让我担心,令我不寒而栗的是厉鬼。
它们蛮横,凶狠,手段极其残暴。更可怕的是,它们尤其喜欢欺凌弱小,并以此为乐。
我们婴灵就是它们杀戮取乐的理想对象。我们瘦弱,无论体形还是气力,远不及厉鬼,双方遭遇后即便以众敌寡,我们也难有胜算,幸存者寥寥。如果是像我和艾这样,独行或落单的婴灵,遇到厉鬼,绝无逃脱的可能。
寒夜凄凄,厉鬼横行,如果艾果真不幸碰上了它们,我将极有可能永远也见不到他了。
可怜的艾,我亲爱的兄弟!
瘫坐在黑暗凄冷的废弃屋里,我开始呜呜地哭了起来。哭累了,我开始在心里为艾祈祷,希望他能平安无事,完好无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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