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室里只剩下这一场比赛，因此监督者尾生也来到棋桌边。
相较于小岛诚，他对这位看起来还是高中生的千原君兴趣更大一些。
他的目光投向棋盘。
小林流么？
这几年小林光一风头无量，最近五年更是同时蝉联了棋圣、名人、碁圣三大头衔。
不管是在曰本棋界还是民间，人气都很高。
小林流的特点在于攻守兼备。
两立小目，然后占据中间边星，形成一个类似山形的阵势。
这种布局灵活多变，以实利为主。
策略是适当的利益交换，让对手在不知不觉中落入劣势。
哒！
黑子落下。
嗯？
尾生瞪大眼睛。
竟然不是下在中间的星位上，而是选择了在对方角落的三路低挂。
不是寻常的小林流布局，这是要开始攻击了吗？
尾生绕有兴趣地观察着棋盘上的形势。
而对弈的小岛诚却眉头微皱。
本被认定的猜测被打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采用了小尖应对。
这是一步定式，很稳妥的选择。
黑子下的极快，立刻顶了上去。
双方短兵相接。
白子跳，隐隐有一股将对方围住的态势。
黑子贴住白子。
双方的落子速度都不慢。
尤其是千原浩志，几乎两三秒就‘哒’地落下棋子。
一旁的尾生看着他，总算明白昨天的那个小女孩含泪跑走的原因了。
这小子下棋的气势很足。
从不拖泥带水，每一步都显得极有信心。
就如同古代的君王一般，手中的棋子就是他的士兵。
指挥士兵与敌方撕咬、拼杀，透着一股嗜血的狠劲儿！
这种风格很适合电视播放，不但下的快，而且下的好看。
不像那些四五十岁的棋士，每一步都要思考几分钟，乃至十几分钟。
头衔战中甚至会出现封棋，一盘棋下两天的情况。
不是真正的围棋迷，一般的普通观众哪有耐心看完？
而且——
尾生将目光从棋盘挪开，看向正聚精会神的千原浩志。
这小子虽然看着有些不修边幅，头发凌乱，但长的着实不赖。
加上身形有些单薄，最容易吸引那些三四十岁的妈妈粉，引发她们的同情心。
而这些整天除了做家务和带孩子的家庭主妇，可是电视的主要受众人群。
再稍微修剪打理一下，造些噱头，这类长相帅气、棋力高超的少年棋手，同样也容易成为那些怀春少女的追捧对象。
这又是一类收视占比较大的年龄阶层。
十几岁的小女生，这还不容易忽悠吗？
他的脑海里分分钟就出现了一套完整的策划。
这时候，尾生倒希望千原浩志能赢了。
至少如果是他进入决赛，绝对会更有话题，对电视台的收视率也会产生正面作用。
而正在对弈的千原浩志，看见白子的一步大飞，不由地有些惊讶。
这是主动相让了吗？
可他这一退，就等于舍弃了这一片的五枚白子。
不过千原浩志也不意外。
对方如果再不退，损失的可就不只这五枚棋子了。
弃小保大，倒不失为一个明智的选择。
可是，
他想退，
他却不想放！
哒！
黑子落在棋盘的声音很清脆，但对小岛诚而言，却宛如勾魂之音。
尽管处在空调房里，但小岛诚还是不时用手帕擦去额头上的汗水。
下一手，该下在哪里？
若是在二十分钟前，他绝对想不到在己方优势的情况下，竟然被对方逼到这种地步。
对方的棋就像是非洲草原上的狮子，步步紧逼，瞄准猎物的咽喉。
这时，他想起了最近看的妖怪物语，里面有一幅插图画的是正在噬人的著名妖怪酒吞童子。
一股寒意从心中升起，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小岛君，是空调温度太低了吗？”
尾生关心地问了一句。
小岛诚摇了摇头。
他用力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防止自己再胡思乱想。
钻心的疼痛从大腿传来，他的脑子似乎清明了一些。
他快速思索着背过的定式。
最终，他只能选择做活。
尾生看着双方的不同神态，又看向棋局，对结果已经有了猜测。
白子被黑子逼迫的简直都要喘不上气了。
并且千原君并不是那种见好就收的棋手，而是见对方显露疲势，棋风愈发犀利。
有一种赶尽杀绝的态势！
他叹了口气。
大概率小岛诚要输了啊。
要知道，他可是去年的亚军，今年若不是木寺千惠子参赛的话，很多人就直接断定冠军已定了。
这可是个大冷门。
尾生有些为小岛诚可惜。
小岛诚参加过四届TVO挑战杯，每一次都在前三名。
今年平池先生没来，本来是夺冠的最好机会。
没想到不但出现了木寺千惠子，还杀出了千原浩志这匹黑马。
而棋盘之上，双方的争斗一直从角落延伸至中腹。
小岛诚思考的时间逐渐变长，由本来的十几秒变成了现在每一步都要至少三分钟。
他不想服输。
前四次比赛，他都败在了平池越河的手下。
那就像是一座大山，横亘在他面前。
而今年，大山消失了。
这是他第五次参加TVO围棋挑战杯。
他本以为今年会有大概率捧起那座奖杯。
然而，又一座大山出现在他面前。
尽管不甘，
尽管不愿承认，
但，
他已经打心底里不相信自己会赢了。
他，
丢失了对于棋手而言，
最为重要的必胜信念！
他输了。
输的不仅仅是棋局。
小岛诚抬头，看向依旧把注意力放在棋盘上的千原浩志。
真是年轻啊！
他想起了在关西棋院做院生的时候，也有很多实力不俗的少年。
他就是这么看着那些少年一步步超越他，把他甩在身后。
同期的院生已经通过职业棋士的考试，而他却数年都止步不前。
尽管处于A组，每年都能参加职业考试，但最好的成绩是第十名。
关西棋院每年的录取名额只有两人。
而第十名，是成不了职业棋士的。
依稀记得五年前，棋院的指导老师对他最后的教导：
“小岛，你太过拘泥于定式，下棋太守规矩了。而且，你的心态也很成问题，一旦遭遇劣势就容易胡思乱想……”
——抱歉，河间老师，直到现在，我还是没能改除你说的那些毛病。
小岛诚从棋盒里抓起两子，放在棋盘右下角。
投子认输。
D组头名——
千原浩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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