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老鐵,沒毛病
“哦,也可能是心有靈犀吧。”男人淡笑著道。
心有靈犀個鬼,問還不如不問。南塵心裏翻個白眼。
“還可能就是我比較變態?”
這時鹹豬手又過來試圖挑他下巴了,南塵一眼看穿,立馬識破!他極其速度地小幅度偏了一下頭,恰好地躲過了那隻伸過來的手指。
上了兩次當,還會上第三次他就,他就……
就剁了那隻鹹豬手吧。
他想了想,感覺完全沒有什麽不對,沒毛病。
而男人對懷裏還倚靠著自己的人老想剁自己的手完全沒有產生什麽不適感,反倒上下左右研究著哪兒好下手。
小鮫對自己變成背景板這種事已經不想發表任何感言了,他對兩個人推推搡搡、你來我往、左躲右閃但還是黏在一塊的舉動覺得奇怪,並且因為南塵必須緊靠男人但又想躲開更多的觸碰產生了一種打情罵俏的神奇感覺。
南塵自從男人出現以後緊鎖的眉頭就沒有鬆過,對方似乎比以往的任何人都更能挑撥起他深埋的情緒,好的壞的激動的厭惡的,一腔孤勇抑或是滿腔憤慨。
他閉了閉眼,突然停住了,因為一直擔憂地看著他的小鮫跑到了水潭邊。
這會兒他才想起來那隻被自己在危急關頭下,顧不上那麽多,隻來得及推下水的赤鱬。
“虎子”的真身是隻長著人麵的黑魚怪還是給了南塵不小的衝擊的,他掙開男人的禁錮想要跑到水潭邊去看一看那孩子怎麽樣了,可虛軟的身體用了用力,根本掙不動。
小鮫低著頭,手伸到水裏去,再撈出來的,卻是淡紅色的血水。
南塵瞳孔微縮,手指掐進男人手背中,咬牙回頭看著對方。男人顯然知道他想去的地方,就是不動,欠揍地穩穩站在原地,一副等著南塵開口求他的樣子。
“……”南塵看著突然變得異常沉默的小鮫,又腦補了一下那邊水潭全是血水的樣子,“虎子”的身體飄在上麵,胸口插著鋼箭,要不是那時他剛好擋在自己身前,那箭射中的說不定就是自己了……
他狠咬了一口下唇,道,“讓我過去。”
“嗯?”
男人不動。
“……帶我,過去。”
男人滿意了,摟著人慢慢帶到水潭邊,甚至還貼心地給放下來,好讓他看清楚裏麵的動靜。他又抬了抬頭,看向村中的方向,像是在等待著什麽。
南塵半蹲在潭子邊上,之前現出真身的大魚不知為何變回了“虎子”的模樣,半身埋在水下,雙目緊閉,逸散出的血水正以極緩慢的速度被吸回到傷口處,而那隻鋼箭,卻不知什麽時候到了小鮫的手中。
“虎子”臉色仍然不好,卻勉強睜開了眼,伸出手去抓住小鮫的手掌看,那裏有一道血紅的長條狀傷痕。
小鮫茫然地看著他,又看了看南塵,似乎是在等南塵哥哥來解釋這一切。
而被注視著的南塵,張了張嘴,卻不知如何開口。
解釋什麽呢?告訴小鮫跟他相處了這麽多天的虎子哥是村裏會吃人的妖怪嗎?
還是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因一個愛瘋了歌女的男人而起,那個男人現在已經被變態名副其實地挫骨揚灰了?
他抿了抿沒有血色的唇,低垂著眼睛看著水中的“虎子”。
“虎子”卻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完成交代南塵的最後一件事,指了指潭子邊那顆樹上的蜂窩,笑著道,“瞧!那兒可多野蜂蜜了呢,用來烤肉或者喝茶都是極好的,改天我來……咳咳……”
兩口鮮紅的血咳在潭中。
小鮫握住他的手,“別說了,虎子哥,我曉得。”
“虎子”咧著大白牙,笑得憨憨的,就差拍著胸脯了,“改天我來給你都弄下來,咱們再涮肉吃!”
“好,咱們涮肉吃……涮好多肉吃……”
“吧嗒”、“吧嗒”……
小鮫紅了眼圈,眼淚從他仍顯稚嫩的臉頰滑下來,一滴滴落到水潭裏。
南塵低低垂著眼瞼,下一刻卻瞪大了眼睛,因為他發現在清輝遍撒的月光下,水潭中數顆圓潤的珍珠在閃耀著熒亮的光輝……
“小鮫,你……”
他不可思議地看著身旁紅了眼眶的小孩,那珍珠分明是他滾下的眼淚所變。
小鮫迷蒙著淚眼,似乎沒明白他驚訝的原因。
就在這時,男人一把將他摟起來,淡笑道,“看,正主終於來了。”
正主?
南塵也顧不上他又一次摟住自己的腰了,抬頭定眼一看,身著鮮亮的海藍羅裙卻一臉病容的年輕婦人正端端地站在眼前。
這是……小鮫阿娘?
“伯母?”
年輕婦人看得出十分虛弱,隻淡淡點了點頭,拉過了眼淚一直流淌的小鮫,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粉紅色的繡帕替人擦了擦眼角。
不對啊,要是對方來到這裏自己多多少少會聽見點動靜,何況這具身體因為是仙體標配的緣故,五感敏銳,就算是剛剛那陣劇痛也沒能降低,沒道理感覺不到……小鮫阿娘就像是突然憑空出現一樣。
而且,這些日子以來,她由於腳部受傷,幾乎沒下過床,偶爾行走都必須要撐著拐棍才行,怎麽可能徒步走這些距離來這兒。
南塵正疑惑,耳畔傳來男人低低的嗓音。
“你用陰陽瞳看看。”
用鬼眼去看小鮫阿娘做什麽,變態果然不靠譜……等等。
他驟然攫住了手下的衣袖,泛白的嘴唇抿了抿,倏爾想到了一個可能。
仍有陣陣餘痛的魂魄開始強行壓榨身體內剩餘的靈氣,就是不肯去抽取身後人的靈力,隻講那些細細的靈氣順著灼痛的經脈摧枯拉朽地運向眼處。男人一眼沒看,直接給他掐斷了。
魂魄都這樣了還逞什麽能。
修長的手指夾帶焰色在南塵眼前一抹,瞳孔刹那轉換,世界變換成黑白兩色。眼前妖孽的男人依舊顏色豔麗,輪廓清晰;水潭內的赤鱬呲著長牙,黑洞洞的傷口還在往外淌血,上頭的人臉有些痛苦,又充滿掙紮、不舍;以及,水潭邊搭著赤鱬嬰兒般的前肢的……小鮫……
南塵吸了口氣,抑住自己發抖的手指。
小鮫,小鮫,是了,他早該想到的。早前以為是他阿娘以捕魚為生,才為孩子取了這麽個名兒,沒想到這名字早就透露了真相。
隻見小鮫上半身仍是南塵熟悉的模樣,下半身卻變成了一條拖曳的銀色魚尾,魚鰭不停扇動著,寶石一樣閃亮的尾尖無意識地翕動,撐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南塵,瞳孔中冰藍的水色盈滿湧動。
而那名身著亮藍色羅裙的柔美婦人身後有龐大的鮫人虛影,同樣是銀色的長尾光華卻暗淡不已,不少地方的鱗片已經脫落,露出了血色的內裏,還有條條道道的暗紅色傷疤,每條都長而猙獰,看上去像是積年累月的舊傷。
但她的眼睛卻是銀亮的,虛影裏的鮫人看上去有種極其吸引人的奇異的美,深深凹下去的眼窩充滿了撲麵而來的異域風情,容色飄渺登仙。美人輕輕啟唇,玫瑰色的嘴唇輕喚了南塵的名字,一抹熟悉的憐愛的笑容出現在鮫人的嘴邊。
“你都知道了。”
千年難見的陰陽瞳因為至今隻有南塵一個成熟體,所以三界上下並無多少知曉天生陰陽瞳的顯現形態,鮫人卻篤定地看著他,那雙銀亮如水的溫瞳中微微泛起波瀾。
月光下的鮫人是無與倫比的異麗的,無論是那比南塵見過最細的銀絲還要纖細純潔的長發,還是仿佛映照銀河群星般輝芒的瞳仁,都令他有些失神。鮫人真正的音色回響在寂靜的水潭邊,即使是普通的一句話,惑人的效果仍在。
直到腰上突然一痛,南塵才回過神來,低頭一看,變態居然掐了自己一下。
他現下氣力已經恢複了些許,於是毫不留情“啪”地一下拍下了那隻鹹豬手,麵上大寫的冷酷冷漠加無情。
小鮫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他幹涸的淚痕還掛在臉頰上,左手緊緊握著“虎子”的手掌,潭中的虎子卻快要堅持不住了,他愣愣地低頭,手中厚實的手掌已經變成了一隻黑色的嬰兒粗細的短小手臂,不同於人體的溫度,濕滑而粘膩。
“阿娘……?”
小鮫看了一眼母親,見她充滿悲傷地點了點頭,心裏突然被一盆水迎頭澆下來一樣冰涼,他不敢回頭看南塵,臉色刷的一下變得慘白。
南塵哥哥……知道了,自己是妖怪的身份……
阿娘也是妖怪……
連虎子哥哥,也是妖怪變的……
這下一整個水潭邊圍著南塵的,全部都是非人類。妖的妖,變態的變態。
他開啟陰陽瞳時,能看見的世界隻有黑白兩色,這次卻全是五彩繽紛。南塵深呼吸,環視了一眼周圍的花花綠綠,不知是該高興還是悲哀。
他歎了口氣,看著兩隻肩膀不斷聳動的小孩,終是不忍,回頭冷著臉看了一眼男人。
男人又挑起眉頭,好整以暇的等著他舉動。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降下一個妖孽,怒其心誌痛其體膚空乏其身而後,而後個鬼!等老子好了以後就把他給剁吧剁吧喂狗去!
深呼吸,手搭上那隻鹹豬手,輕輕捏了捏,“讓我自己過去。”
鬆開的那一瞬間灼痛回溫,但已經在他可能忍受的範圍了。他一步一步邁過去,在那單薄的背脊後蹲下,手掌輕輕揉上小孩毛茸茸的腦袋,“想什麽呢?”
小孩聽見聲音,不可置信地瞪眼,隨即驚愕地回頭,“南塵哥哥!”
南塵扯出一抹弧度,不太理解為何小孩會以為發現了他是妖怪的身份就不理他。他安慰地拍了拍人的小肩膀,又給擦了眼淚,才開口道,“不解釋一下麽?”
“我……”小鮫絞著自己的衣角,不知該說些什麽。
銀發的鮫人走了過來,手掌握住孩子攥緊泛白的手指,垂眸道,“還是我來說吧。”
“這一切,還是要從千年前的那場震動三界一域的仙妖大戰說起……”
美麗的鮫人抬頭望向鈷藍的夜空,嘴角卻掛上了一抹嘲諷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