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哈哈你完了,我男人來了!
“哈哈哈,小雀兒可不是這麽烤的!”
虎子接過那根被小鮫烤得焦黑的木棍笑著,看到銜接處都快斷了,便抽出來扔了,再從地上撿了根樹枝,三兩下用小刀給削了皮,弄幹淨後穿上拔過毛的新鮮食物,用家裏帶來的小刷子一遍一遍刷上油,香甜誘人的氣味從火堆裏擴散開來。
一旁南塵正拿著鐵勺攪動著那一鍋菌菇湯,大大的傘狀食物沉浮在白霧滾滾的濃湯裏,他看著時機讓小鮫將清洗好的野菜放進去,又隨手撚了些細鹽撒進去調味,接著攪拌微微泛著些乳白的菌菇湯。
小鮫吸了吸鼻子,約莫是從未有過的野餐體驗讓他覺得新奇又期待,平常的食物也變得格外誘人起來。南塵前世其實甚少出遊,唯有的一兩次經曆都是兒時,父母帶著他出去走訪親戚,紅白喜事,但鬼眼帶給他的經曆總不那麽愉快,連帶著那些記憶也不願意回想了。
如今換了個地方,又像是換了個身體,再與人與事相處一回,感覺自然是不同的。前世他一直沒有個弟弟,臨走時才聽說姨娘懷上了,如此卻走得安心,卻終究是有些遺憾了。現在小鮫和虎子倒像是他兩個弟弟般,一個安靜乖巧,黏人得很,一個活潑機靈,虎頭虎腦的。
“飯好了。”
他表麵不顯,連帶聲音都是淡淡的,卻含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愉悅。小鮫更是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接過虎子遞來的烤乳鴿,自己沒有先吃反而遞給南塵。
“南塵哥哥先吃!”
虎子撓撓頭也衝他一笑,又拍拍看起來懂事極了的小鮫,“咱還有呢!”說著快速地將架子上剩餘的兩三隻翻轉一遍,給小鮫涮了他愛吃的蜂蜜。金黃色的野蜂蜂蜜順著外焦裏嫩的肉類表皮流下來,凝聚成小小的一滴,慢慢拉成一條細細的金絲,隨著火焰的炙烤即將滴落的那一刻,被小鮫頑皮的舌尖勾了去。
“嘿嘿……”
虎子用刷子補了一下,又將剩下的野蜂蜜蓋好包起來放小鮫的包袱裏,“剛打下來的,廢了老大勁兒呢!你既是愛吃就全帶回去吧,我瞧著可清甜了,又十分養人呢。”
小鮫捧著那一小罐子蜂蜜瞪著大眼睛望虎子,眨了眨開心地咧開嘴笑,“謝謝虎子哥哥!”
虎子見他笑得兩邊臉擠出小小的酒窩,黑黑的臉頰都有些發紅,隻道“嗨,這有啥謝的,你想吃我以後天天給你弄!”
“虎子哥哥好厲害,”小鮫因了崇拜,一口一個哥哥喊得虎子心裏軟軟的,人都有些飄飄然了,往日可隻有南塵才有這待遇,“你會的東西好多呀,以前你阿爹經常帶你出來玩這些嗎?”
“我阿爹……”虎子眼神有些暗淡下去,笑了笑道,“我是早沒了阿爹的,阿娘也是。後來一個人日子久了也過慣了,見得多了,自然也就會了。”
“啊!”小鮫輕呼一聲,似是未曾想到是這樣的,有些歉意地拉了他的手,“我也是沒有阿爹的,我同你一樣……”
“你不要傷心,以後……以後我的阿娘可以分你一半!你也可以叫他阿娘,還有南塵哥哥!”說著小鮫過來,將南塵的手同他的放在一塊,“你看,這樣我們就是四個人了,多好呢!”
南塵本想起來他還有個叔叔的,但見虎子有些恍惚又有些感動的樣子又抿了抿嘴,許是叔叔待他不算太好吧,這些天並未聽虎子主動提過他叔叔一句,對方也像是忘了他這個人一般,出了村子去鎮子上就沒了消息,除了那一籃子瑣碎的幹糧零碎的幾個雞蛋便沒什麽了。
怪不得要將虎子放到小鮫阿娘這兒來,換做別家,這將一個能吃的半大小子放過來十天半個月的又不給些什麽表示,誰還肯收呢?
南塵心裏是想著,手上卻順著小鮫同他們疊在一塊。他捏了捏虎子的黑黑的手掌,想以此安慰安慰對方,沒想到一下手,手中之物卻非人類體溫。冰涼滑膩的觸感,讓他覺得仿佛是在哪裏感覺到過一樣。
濕濕的,滑滑的,冰冰涼還帶著點水氣。
一直彌漫在周圍的烤乳鴿的飄香、菌菇湯的濃香仿佛突然消失了,緊接著是濃鬱的水氣纏繞鼻尖,南塵的耳邊驀地響起了那天小鮫潭邊說的話。
“……我隻聞到有很熟悉的水氣,然後就被水花灑到了……”
水花灑到了南塵手上,他翻掌定睛一看,透明的水漬刹那變為猩紅的血液,順著他的手掌往下流淌,掌心暗紅的顏色都已幹涸,在手中留下瑟瑟的、粘膩的觸感。
他的心也變得瑟瑟的,粘膩了起來。
怪不得虎子沒有爹娘,從來不談他叔叔,剛開始烤東西時動作生疏卻很快熟稔起來——在水潭中窺探了人間百年,還有什麽學不會的?羨慕著人類生活,悲憤著用人體來投潭引他出來的人,渴望著人類溫暖的情感,親近著……親近著有陰陽瞳的、來伏妖的南塵……
他抬起充血的眼眶,脹痛不已不知是燒灼的雙眼,被虎子鮮血浸濕的雙手,還是撕裂疼痛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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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
狂笑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南塵還在徒勞地嚐試捂住“虎子”泊泊流血的胸口,瘦小的男人已經一腳踹開長弓,麵目猙獰,得意地瘋笑。
“好個妖怪,藏了這麽久,還不是被我找到了!”
那瘦小的男人赤紅著雙目,已有些神誌不清的樣子,像是吃了什麽致瘋的藥物,卻是不知怎麽射中“虎子”的。
“我還以為有多高尚呢!給你喂老的你不吃,我想著小的總該吃了吧,妖怪嘛,都愛挑著嫩的下口!”他腳步虛浮,進一步退兩步地接近南塵,“沒想到小的你也不吃,還想吃什麽,嗯?”
“沒想到你是喜歡上這細嫩的人皮了,變做了我那傻侄子的樣子就以為我認不出你了?”瘦小男人呲著黃牙,走近了南塵才看到,他幹癟的身體竟掄著一把半人高的柴刀,刀尖拖在地上,碰到了一塊凸起的黃石,他不知上提,卻癲狂地一怒,一下將那嵌在泥裏的石頭給砍碎了。
南塵趁著他對付石頭的那會兒,使力將“虎子”的身體拖向水潭。這時他已有些維持不住人形了,四肢連同下身一起變回了魚類的模樣,粗壯猙獰的魚尾重量增加,南塵本就因魂魄灼傷發著而頭痛欲裂,自身難保,昏漲的腦袋能拖動它就不錯了,結果“虎子”一下變回真身,他要護著胸口不敢硬拽的手一下沒抓穩,人又砸在了地上,這回直接一口血噴了出來,溫熱的濺到了南塵臉上。
他回頭,瘦小的男人已經掄著與他體積不符的柴刀起來了,呲牙咧嘴地獰笑著,模樣比陰陽瞳下的赤鱬還要惡心可怖。
從灌木叢到水潭的短短幾步路,“虎子”的血跡蜿蜒地拖出了一條長痕,現下南塵摸著自己臉上尚溫的血跡,看著帶著鐵鏽的柴刀的刀刃,掙紮地咬牙。
伏妖,伏妖,自己的使命是伏妖……讓男人直接過來砍了這妖怪,它死了,自己是不是就算消滅一隻妖了?
“南塵哥哥……”
他的袖子突然被拽了一下。
低頭,虎子衝他笑了笑,又望向了樹的一處,“以後,別忘了……”
——那裏,有小鮫和他都愛吃的野蜂蜂蜜。
他鼻子一酸,去他娘的伏妖!
若是今天讓男人殺了“虎子”,他就是使命完成又有個屁的意思,拿什麽臉麵去見小鮫?等回了冥域,拿什麽去跟那瞧不起人的冥域之主炫耀?說我那天看一個男人砍死了一隻叫我哥哥的妖怪嗎?
南塵眼睛一閉,用全力將重重的魚身一推,“咚”的一下,赤鱬回到潭中,自己卻失去逃跑的機會。靈魂灼燒般的疼痛令他渾噩起來,回頭一看,男人正瘋狂地喊叫,柴刀迎麵砍來——
危機中他奮力一滾,柴刀堪堪砍到了那片衣角,印著“虎子”血色指印的衣袖撕拉一聲,變成碎片。
南塵跌跌撞撞地撐著身體,牙齦咬得酸疼,幾乎要漬出血來——陰陽瞳呢,那天殺的據說是千百年來唯一成熟的陰陽瞳哪兒他媽去了,還有那勞什子陰陽之刃呢?噬空漩洞呢?之前對付變態的時候那麽牛逼轟轟,現在對付正事了它倒是消失無蹤了?!
狼狽,倉皇,麵對一個吃了藥而瘋癲亢奮的瘦小男人,他昏昏漲漲的腦袋幾乎快要炸了,在什麽招式也使不出的情況下他急了隻能撿手邊石頭去砸,手指給摳得鮮血淋漓,耳垂處也被擦到了小小的血印,他蹬著腿,被不知什麽時候出現的小鮫吃力地往後挪的那刻,他憋屈到無法言說。
滿月明晃晃地掛在鈷藍夜幕的正中,灼傷之感愈演愈烈,他最終痛得蜷起身體,再動不了一根手指。
一片血紅的眼前,呲著黃牙砍下的柴刀,縮起來抱住他的小鮫……
他閉上眼。
“啊啊啊——!”
下一刻,男人慘叫的聲音響起,接著,幽幽浮動的熒藍鬼火炙燙地灼出一個俊美到不似人類的身影。
“我不在一會兒,就給人欺負成這樣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