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說好的神通廣大呢
南塵醒在一片墜落感之中,他剛睜開眼,還沒來得及看清什麽,便直直落入了那一大片碧綠的湖泊中,碧波無瀾的湖泊因他“撲通”地砸下來而驚惶地泛起層層漣漪。
“救……!”
他剛開口便嗆了一口水,眼睛被冰涼的湖水刺痛,不會泅水的他隻能不斷掙紮,努力地把腦袋抬離水麵汲取氧氣,合著湖水一齊往肚子裏灌。胡亂的掙紮使他下沉地更快,喝了一肚子水後他隻能咕咚沉下去,缺氧的渾噩使他眼前發黑,突然意識到一個即將發生的事實——
負擔著偉大使命的人鬼仙不是被妖怪幹死的,是因為鬼使沒設好降落地點而被淹死的……
說好的神通廣大、呼風喚雨呢!?
天,這笑料足夠此後的三界茶餘飯後翻來覆去說個千百年了。
這麽想著,南塵在水中突然聽見了一聲忍不住的輕笑。
嗯?!
這水裏難不成還有什麽……
正在他胡思亂想之際,手腕突然被什麽東西握住,冰涼滑膩的觸感……!
這一下可給南塵嚇得不輕,他反射性地拚命掙脫,卻被對方巨大的力氣拖著向上拉扯,一下給他扯到了岸上。
“咳,咳咳……”
南塵好不容易喘過氣來,抬頭隻見拉他上岸的竟是……一個小孩?
說是小孩也不全對,那大半孩子穿著鄉間常見的棉麻衣裳,藍生生的顏色襯得他一張小臉玉雪可愛,烏黑的頭發上綁著的那根繡著幾尾小魚的淺藍發帶倒是別致新穎。
“……是你救我上來的嗎?”
那孩子睜著一對清澈的烏丸盯住他看,也不擰幹自己濕透的衣裳,隻朝他純摯一笑,點了點頭,“阿娘說人掉到水裏是會淹死的,要救他們上岸!”
南塵低頭看了看自己濕透的白衣有些尷尬,被水一浸都有些透明了,雖是在個孩童麵前仍有些不自在。
他摸了摸鼻子,拍拍小孩兒腦袋道了謝,同他一起擰幹了身上的水。小孩原是不在意的,說自己家後邊就靠著水潭,每日都是要下水耍的,衣服濕了是常事。
但南塵堅持生火,讓小孩脫了衣裳,他舉著慢慢給他烤幹了才讓穿上的。小孩還執拗地堅持讓“大哥哥”先烤火,被南塵無奈的一個巴掌給拍乖了。
在圍著烤火時,小孩告訴他他家就在這湖前邊的山頭裏,自己是過來捉魚的。南塵回頭看了看那一大片深水湖泊,嘴角抽了抽。
“小、小鮫……是嗎?”南塵不確定地喚了聲,小鮫點了點頭,“嗯!”
“天色已經晚了,再不回去你阿娘會擔心的。”
小孩兒眨了眨眼,不知是不是因在湖水映襯下的緣故,眼底有些微微的亮藍,“可是,今日並沒有捉到魚……”
“肚子餓了?”捉魚烤來吃倒是不錯的,南塵又將目光投向湖泊,一望無際碧藍無垠……呃,還是算了。
“不是,”小鮫搖了搖頭,“阿娘病了,不能捉魚了,家裏沒糧食了……”
是靠賣魚為生的人家?
南塵皺了皺眉頭,小孩從頭到尾都未曾提起他父親。
“那小鮫的阿爹……?”他試探地輕輕問道,一邊安撫地按上了小鮫攥緊的手掌。
小孩茫然地搖頭,“阿爹?我從出生便沒見過我阿爹。”
果然……南塵歉意地撫了小孩的發,為他理好衣領,“現下天要黑了,捉魚……釣魚太難了。”
小鮫沮喪地垂下了頭。
“不如……我們摘些果子回去吧,雖無魚肉鮮美,但亦可裹腹。”
小鮫猛地抬起頭,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
南塵內心突然升起一種新奇的滿足感,他前世一直孤身一人,就算有個旁係的表弟,見了他也是恨不得遠遠躲開的,這樣孺慕的眼神還從未體驗過。
說到果子,還是他兒時去林間遊玩之時見到一隻穿梭在枝葉間的小妖精,長的尖嘴綠發模樣,專挑飽滿多汁的果子下嘴。此後他見得多了,便慢慢知曉了林間哪些果子能吃,哪些是妖精都不敢下口的。
他的衣裳也不知是誰變出來的,通身雪白修長,隻在衣邊袖口處滾了暗藍的雲紋,衣帶剛剛好束出他的腰身,好看是頂好看的了,就是十分不方便動作。南塵看了看那掛在高高的樹枝兒上香甜誘人的果子,又低頭看了看隻到他胸口的小鮫,索性脫了雪白的外衫,擼了擼袖子就要上樹。
——至於沒有爬過樹這種問題……管他呢,大概……多嚐試幾次就行了吧!
事實證明,爬樹不僅要靠力氣,靠技巧,靠經驗,還要靠天賦……直到那身充滿仙氣的衣裳被樹皮磨得髒兮兮,掛得破破破爛爛,南塵還是沒能上樹。
再這樣折騰下去別說摘果子帶回家了,回不回得去都成問題。
小孩大概是實在看不下去了,上來扯了扯南塵的袖子,“大哥哥……我可以爬上去的。”
讓一個半大孩子爬這麽高的樹,南塵實在有些不放心,但漸暗的夜色又在催促,隻得讓小鮫小心些,自己在下邊守著,有什麽差池還能接住他。
沒想到的是,他的憂慮完全是多餘的。小鮫兩三下就抱著樹幹爬上了那棵老樹,動作十分輕巧敏捷。隻是在枝葉間仿佛是看不清果子的,需南塵告訴他方位他才能尋到。除此之外,南塵隻需要用外衫兜住他從上麵扔下來的果子就行了。
南塵掂了掂那一大包野果,喚了小鮫下來,看著小孩因方才那番勞動而變得紅撲撲的臉蛋,用袖口替人擦了擦汗,又隨便抹幹淨了野果便遞給他先墊墊肚子。
小孩滿足地捧著果子咬了一大口,欣喜地望向南塵,“好甜!”
南塵笑了笑,捏捏他跟果子一樣紅的臉頰,“甜就行。快些走吧,不然天得黑了。”
小鮫捧著果子讓南塵也吃,他拗不過對方隻得拿了個咬了一口。小孩牽著他衣袖,繞了好幾條路才見到了有人煙的村子。
南塵跟著他在一家門口點著燈籠的人家停住,小鮫先一步推門進去,“阿娘,我回來了!”
青山黑夜下留燈的人家,無論是咿呀作響的木門還是滿是青苔的磚瓦,都讓南塵感到分外溫馨。
他在門口頓了頓腳,直到聽見小鮫在裏頭喚“大哥哥”才矮身進去。燃著一盞油燈的屋內陳設簡單,但還算齊全,幾樣桌椅板凳收拾得幹淨整齊,桌麵還擺著幾隻常用的茶盞。
南塵禮貌地垂眼,見了臥床的婦人躬身問好,想來那便是小鮫的母親了。
婦人麵容柔和靜美,在燭火的映照下有些病容的憔悴,她掩嘴咳了咳,喘過了氣才微微衝南塵笑笑,“原是應起身接待客人的,可如今我腳傷了,又喚上咳疾,行動多有不便,還望你多擔待些。”
“哪裏,是小輩深夜貿然打擾。”南塵搖了搖頭,有些局促,但還是依她的意思坐下了。
“孩子我看你不像是咱們村裏的人,可是跟著那些鹽商來的?”
這村裏常有鹽商來收曬好的湖鹽,有時會帶一兩個年輕小夥子來跑趟兒,熟悉流程,以便以後接手工作。南塵在路上已經聽小鮫說過了,已想好有了說辭,隻道自己跟丟了商隊,尋回去又不慎掉入了湖中。
“哦對了,我聽小鮫說是你是落到後山那片湖裏去了,如今身子沒事吧?咳咳……可還有哪裏不舒服的?”婦人撐著稍稍坐了起來,關懷地問道。
“不,沒事的……謝謝伯母。”南塵麵對婦人的關切有些不自在,僵得手不知往哪兒擺放,胡亂看到了衣服兜住的野果便趕緊將其放到桌子上,道是小鮫捉魚不成而采來果腹的野果,尚可入口。
“我這小鮫兒呀,哪裏是指望他去捉魚的。”婦人憐愛地撫了撫小鮫的腦袋,“他一出生便沒了阿爹,隻剩我靠每日捉了不遠處青山潭裏的魚去鎮子上賣了度日,所幸青山潭的魚應是山水好,比鎮上那些家養的新鮮肥美許多了,我們娘兒倆的日子也不算難過。”
“隻是近來青山潭裏……發生了些事情,”婦人說到此處垂下了眼睛,有些支吾,“那潭子連續溺死了兩人,再加上村民常在旁邊聞有小兒啼哭……”
“阿娘的腳也是給那裏石頭割傷的!”小鮫突然抱住婦人的腿,眼圈兒紅紅的,“阿娘以前天天捉魚,從來沒有傷到的……”
婦人抱住小鮫歎了口氣,“也是因著此事,我這幾日都無法下地了。我這小鮫兒以為家裏沒賣魚便沒了換糧的銀錢,便去後山尋青山潭想幫我捉魚,誰知這小迷糊尋錯了去了那片大湖。”
她說到此處,輕輕刮了刮懷裏小鮫的鼻子,“你呀……還好無事,不然要阿娘怎麽辦呀……”
小鮫把埋在她懷裏的頭抬起來,剛想說什麽,外麵突然傳來聲音:
“——不好了!那個潭子又淹死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