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望!快点儿,三子在等我们呢!”
院子里林望正在为汛期的到来做准备,听到郭汉叫他,他漫不经心地带上尺,跟着他出了门。
“怎么了你,一脸倒霉样儿,是不是赵小桑又来给你送糯米团子啦!”郭汉一边打趣儿一边点燃了从他爹那里偷的烟,林望刻意往边上躲了躲,他受不了那股子味儿,他们的父辈身上怎么也去不掉的味儿。
“要我说啊,赵小桑的糯米团子虽然难吃,但是她长得好看啊,别说咱们村了,就说这整个镇,也找不出第二个这么标志的姑娘啊。”
“好看你怎么不娶她呢,光念叨有什么用。”林望说着,朝平静的江面丢下一颗石子。
“我倒是想啊,可谁让人家就喜欢你呢。”郭汉不服气向林望吐出一口烟,呛得他打了好几个喷嚏。
已是五月中旬了,天气渐渐湿热,临江村的老老少少都在为即将到来的梅雨季节做准备,村长林守江这几日总睡不踏实,不光是因为梅雨,还有村后滩上的一群鳄鱼。临江村多沼泽,滩涂,处长江中和下游,洪江的尽头便是长江的主流。这里生活着一群鳄鱼,管住洪江,护住鳄鱼,这是临江村守江人千百年的职责。
枕了一夜细细的雨声,林守江睡得极浅,未等鸡叫,他便披衣下了床,从灶房取了昨天买的鱼,顺着小路到了村后的滩涂地,朦胧的雾气中,芦苇静静立着,他来会他的老朋友。
“哟……哟.……”
林守江低低地叫着,芦苇像是附和一般轻轻抖动,刹那间划过一丝水声,雾气散开来,水面依旧平静,林守江将草鱼放在岸边,心里数着数,数到三十,水面便浮出一个三角形的脑袋,顺着波浪,叼走了鱼,林守江嘿嘿一笑,拍拍腿,等着他的老伙计彻底消失在夜色中。
这是一条长两米的雄性鳄鱼,林守江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它,那时他刚十八岁,就跟自己儿子现在一般大,也是这样一个下过雨的清晨,他的父亲一夜都在外,同村里的男丁巡视着村周围,眼看到鳄鱼交配的时候,偷猎者就开始猖獗起来。
那天清晨,他被杂乱的叫喊声吵醒,走到院中,却看见父亲坐在院子中央,眉头紧锁着擦拭着猎枪,二叔三叔正用力按着一个人,那人的头发被雾水打湿,紧紧粘在额头上,嘴里还不住叫骂着。梨树下一滩浊血,一条一米来长的鳄鱼瘫在血渍上一动不动。他呆呆地立在门口,不知所措。突然,那人奋力挣脱,猛地冲向林父,他刚想阻拦,只见林父不慌不忙地举起枪,对准那人的胸口。
“上边怎么说”林父终于开口。
“已经报过警了,人马上就到。”二叔回应道。
“嗯,看好他。”三叔抄起绳子,将他绑了个结实。
“守江,你跟我来。”林父掐灭了烟,走到梨树下。
“守江,托着点,小心。”
林父说着轻轻捧住了鳄鱼的头。他很纳闷,以前父亲从不让自己插手跟鳄鱼有关的事,但他还是轻轻托住了鳄鱼的腹部,跟着父亲出了院门。一直走到村尾二人也没说话,眼看没有路了,林父才停了。
“撂下吧,搁水滩上。”
父子二人放下鳄鱼,林父走到远离水滩的一棵槐树下,又点了一支烟。烟吸尽,林父望着天边一丝丝光亮,半晌,突然发问。
“守江啊,害怕不。”
他正望着水面出神,听到父亲喊他,忙抬起头应着。
“不怕!”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只是十八岁的血气方刚由不得他懦弱。
“好啊,不怕,好啊!”
一连两个“好啊”像是久违的夸奖,林守江很高兴。
“守江啊,知道爹为啥从不让你管鳄鱼吗?”
“为,为啥啊”他一直想知道,只是从来没有问过。
“你看。”
他顺着父亲手指的方向望去,那条鳄鱼还躺在那里,仿佛和周围和谐地融为一体。
“多腥啊,爹不愿你掺和这些个事儿,怕污了你眼啊,人心恶,这些个灵生都知,爹不愿你望尽人恶啊。”
林守江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胸口炸开,他一时有些喘不过气。
“守江啊,爹年纪大了,再过个几年,就该退了,爹也希望你能接我这个班,替我守好咱们村。”
林守江怔住了,这像是恳求一般的话语让他一时不知所措,这样的父亲让他很陌生。
“守江啊,当年你出生给你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你能守住洪江,爹不想逼你,可这是咱们临江人世世代代的责任,爹当年也是这样,从你爷爷手里接过这个班的。”
林守江静静听着,他觉得此刻沉默才是最好的回应。
“爹知道你喜欢干木匠,你要真不愿意接班,爹也不逼你,爹,还能再干几年。”
林父又点了一支烟,猛吸了一口,待烟圈缓缓在空气中散开,转身离去。
林守江望着父亲的背影,待它渐渐淹没在雾气之中,他颓然倚树坐下。父亲的话在耳边不停回响,猛烈地击打着他那颗不安分的心。他喜欢木匠,他喜欢那份精巧,也喜欢木匠那份远胜守江人的安定,可他为父亲的让步而震惊,而感动,作为家中的独子,他突然感觉肩上多了点什么。
天已亮了大半,碧绿的芦苇染上一层金黄,他顺手拔起一根,朝水滩走去,那美丽的生灵还在那里,青黑色的鳞片上涂抹着日头的色彩,
“人心都恶吗?”
林守江这样想着。
时候不早了,他刚准备离开,水滩上一阵细微的扰动止住了他的脚步,刹那间水面又平静下来。水边人天生的灵敏告诉他,眼前一定有异样。
他等候着,突然,薄雾中一双眼睛与他交汇,鳄鱼还没死!
他欣喜若狂,立刻狂奔回家。一路上林守江满脑子都是父亲听到这个消息后的欢喜面容,刚迈进院门,却与三叔撞了个满怀。
“三叔,鳄,鳄鱼……”林守江上气不接下气。
“守江啊,进屋,看看你爹吧,他.……”三叔眼里充满了悲伤。
“我爹,他咋了?”
林守江走进里屋,二叔正用力按压着偷猎者,眼里全是仇恨,而他高大的父亲,临江村的村长,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胸口一片血红。
“我没看住贼,让他寻到了枪,跑路时遇上你爹,就.……”二叔猛地抽了自己一耳光。
林守江踉踉跄跄走到床前看着父亲那张熟悉的脸,那样沉默,那样坚硬,此时,却又多了一层遥远。他颓然瘫坐在地上,感觉十八年的光阴,似乎被硬生生割去了一部分,尖锐的疼痛压抑着神经,他跪在床前,泪水滚下来,同时内心生长出一股强烈的信念,一定要替爹,守护好村子。
“一晃这么多年了,老伙计啊,你也不小了啊,等咱俩都去了,还搭个伴儿啊”。
林守江察觉到今天他的老朋友有些不一样,似乎它想陪着他,多待一会儿。
“怎么着,你看出来我不痛快啦,嘿嘿,就知道你灵性。”
林守江像是憋了很久似的,一股脑吐了出来。
“你说怎么现在这年轻人都喜欢往外头跑呢,这城里有个啥好啊,钢筋水泥的,能比得上咱临江村吗。”
他像个孩子似的抱怨着。
“我老啦,眼看半截埋在黄土里,可这村子还得守啊,你,你的子孙,也得有人守着啊。”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了丝丝橘红,第一声鸡叫响起。
“也许就是命定呢?”
他望着远处渐渐清晰的水面,像是安慰,又像是欺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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