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元让穿着卧虎褂,腰系金带子,悬着宝剑,一脚踏在虎皮椅上正在点拨差事:
“徐光华、方远志两名副将各带原部人马移防通州;屠杰、王富贵、郑宇驰三位参将进驻文华殿.……”
屠元让旁若无人,指着屠杰道:
“你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两世为人了!
十年前我就想抬举你,有人说你十八般武艺件件稀松。
今儿爷提升你副将,给你个好差使,好歹你给爷挣回这个脸来!”
屠杰脸涨得血红,“诺!”地答应一声跪前一步道:
“请爷发令!”
“把太白宗给我剿了!”
屠元让咬着牙关,凶狠地说道:“庙中妖道要一体擒拿,走了一干正犯,提着你的头来见爷!”
屠杰此刻脑袋蒙灯转向:
“爷,若是小的哪里做的不是,您直接要了我的脑袋,那太白宗一干真人,神通广大,小的,小的怕有命去,没命回!”
屠元让冷笑一声:
“你不要怕,山上的真人们已经接了天门法旨,去天都山聆听大道去了,现在剩下的都是一些小喽啰。”
“诺!”
屠杰大声回应。
“且慢!”
白如海又惊又气,浑身直抖,直到此时方回过神,看了一眼一脸奸笑的景秀王爷,心知中计,跨前一步拦住道:
“屠指挥使,我都听糊涂了,怎么满帐里都是副将参将?
又是谁派屠指挥使来行令调防军队的?”
屠元让冷冰冰横了一眼白如海,问赵四喜:
“这个妨害军务的家伙是谁?我怎么不认得?”
赵四喜一脸不屑的神气,答道:
“二等将军,京西锐建营总兵官白如海!”
“你就是锐建营总兵官?”
屠元让格格一笑,倏地又敛了笑容:
“从现在起,你不是了!革去你的职衔,随军行动,巴结得好,屠指挥一高兴,没准官帽子还给你。”
白如海看着这个傲慢的京城权贵,心里不禁一寒,但他与白伟良歃血之盟,关系九族身家性命,被屠元让三下五去二就剥了兵权,如何能心甘?
这两个关键人物突然出现,也足证皇宫大内已出大事,荣枯存亡决于瞬息,他不能不挺身硬挡,遂冷笑道:
“屠指挥怕是越权行事了,我是特旨简任总兵官,不奉旨就罢官?
再说,您想罢就罢,想复就复,不是拿朝廷当儿戏?”
“老子没工夫和你嚼舌,你这混账王八蛋!睁开眼瞧瞧。”
屠元让勃然变色,指着正中供着的令箭大喝道:
“爷代天行令,就是亲王见了也要低眉折腰!凭你见我不跪,爷就革你的职!
万岁命我便宜行事,你奉诏行事,办得好,爷自然有权复你的职!
给脸不要脸,不识抬举!”
白如海横下心来,咽了一口唾沫,说道:
“屠指挥,别的不讲,你点兵进驻禁苑做什么?”
“勤王护驾!”
“勤哪家王,护谁的驾?”
“勤摄政王,护当今的驾!”
“我是主官,为什么撇开我?”
“我说过了,你已经不是主官!”
白如海仰天大笑:
“屠指挥真能取笑,这是唱戏么?白某不敢奉命!各位暂且回营,没有我的将令,谁敢出营,就地正法!”
“你是什么东西,敢抗旨不遵?”
屠元让大怒,“啪”地一击案,咆哮道:
“这令箭是假的?京畿防务指挥使和景秀王爷是假的?这些文华殿的太监是假的?”
他红着眼,饿狼似的盯着白如海:
“不识字也摸摸招牌,老子御赐封号‘天下恒勇无敌将’!
别说老子立得直行得正,堂皇正大奉诏到此,单凭你冲我这疯狗模样,爷就敢屠了你!
啊哈!你发抖了不是?害怕了不是?你说爷敢不敢?你说爷敢不敢?”
他闷声吼着,震得大厅嗡嗡响。
所有的人都木雕泥塑般跪着,吓得面无人色。
白如海两腿直抖,想想不能示弱,煞白着脸挥手道:
“屠指挥疯迷了,不要听他的!回去听令!”
“屠杰!”屠元让嗓门声震屋瓦,“你给爷宰了他!”
“诺!”
屠杰答应一声,笑道:
“跟屠指挥做事真是妙极”笑着“噌”地拔出剑,
不由分说,从白如海胯间猛地一刺,那剑早直透出去……白如海惨嚎一声顿时气绝。
“还有不奉诏的么?”
屠元让狞笑着据案而立,问道。
良久,见无人答应,方渐渐气平,拔出令箭说道:
“明儿到大将军府支三千两银子抚恤白如海家属,照我方才的命令即刻行事!”
————
文华殿上。
老太师裴槐远远望见屠元让戴着红缨帽大踏步走来,忙上前哽咽着道:
“屠指挥,请除了吉服摘下红缨……万岁已经龙驭上宾……”
“是……么?”
屠元让早已看清殿内情形,不等老太师裴槐说已明白了一切,尽管是意料中的事,他还是受到巨大的震撼。
他呆呆地看着已经移箦的宏灵皇帝,半张着口,梦游人似的走近了,轻轻揭开蒙面纸。
众人方才住哭,经他这一引逗,无论真心假意,一齐大放悲声。
老太师裴槐此刻劝不住皇族子弟唇枪舌剑,正在焦急,正好趁着机会陪着痛哭了一场,一眼看见裴邵在两名护卫陪同下进来,便起身收泪,说道:
“止哀!领宣命大臣,钦差宣诏使臣裴邵已经到了。请爷们跪好听命!”
裴邵戎装佩剑昂然入内,铁青着脸扫视一眼众人,走近宏灵皇帝箦床,默默行了三跪九叩大礼。
屠元让暗自拿着主意,装着无意向门口靠了半步,只要旨意不是大将军屠彬接摄政王,他就立即夺路杀出文华殿!
“各位股肱,裴邵奉旨宣布大行皇帝传位遗诏!”
一阵窸窸窣窣,裴邵展开诏书。他脸上毫无表情,避开白伟良等人期待、热烈的目光,徐徐读道:
“皇弟弟禹献,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传位于皇弟禹献——钦此!敕封大将军屠彬为摄政王,全理全国大小要务,钦此!”
殿中寂无人声,哨风卷着雪扑进没有炉火的大殿,袭得人人心里发噤身上打颤,连外头大雪沙沙落下的声音都听得见。
许久,太监白圭小声咕哝了一句:
“这真奇了!那陈太后还是不是继续垂帘听政?”
白伟良僵直着身子,愤怒得眼中火星迸射,死盯着裴邵。
他一时拿不定主意,该大闹一场,还是回头再说。
“谢恩,领旨!”
屠元让头一个磕下头去。
接着景云、景鸾几个皇族子弟也都跟着叩头奉诏。
李十朋看一眼木然不语的屠彬,心知如再不吱声,祸不可测,忙也叩头道:
“臣李十朋禀遵遗命!”
裴邵因见白伟良、白圭似葱笔价矗着,白太妃只是搂着禹献不停抹泪,便冷冷问道:
“太妃,兵部左侍郎,大内总管,你们不奉诏么?”
“不是不奉诏”,白伟良恨不得一个窝心脚踢死对面这个两面三刀的家伙,强忍着道:
“景秀王爷还没到,是否把他找来听旨?”
屠元让嘴角闪过一丝狞笑,说道:
“景秀王爷统率京西锐建营军马,在园子外宿卫!”
屠彬一颗心放下,几乎瘫倒在地,随即就坡打滚,伏地哀恸,哭道:
“皇帝呀……您在位五年,吃尽了苦,受尽了难……这是个什么好去处?
叫臣来承当这重任,走这没有头的路……皇帝呀……”
“摄政王!”裴邵老太师一齐上前,扶起哭得发昏的屠彬。
老太师挪过椅子请他坐,说道:
“大行皇帝庙谟独运授您摄政王重任,应以国事为重善摄贵体,宜先定大事,方可一应按制度办理丧事!”
屠元让见屠彬一味哭着推辞,霍地起身,按剑瞋目大喝一声: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今日之事,上有先帝遗命,下有群臣拥戴,万岁和大将军何得再辞?!”
他转过脸,双目圆睁,用不容置疑的口吻断喝一声:
“拜!即行三跪九叩大礼!”
“万岁……”
“摄政王千岁……”
皇族子弟们和大内朝臣们总算叫出了口。
“诸位请起!”屠彬拭泪抬手说道,“我本不才,没有想到万岁把这万里江山托付给我。既然到了这一步,只好勉为其难了,盼请各位臣公和诸位大臣扶持。”
他口气一转,已把“我”换成了“孤”,又道:
“目下百事待理,一时没有头绪。孤想,内阁人手少,得增补几个。
白伟良和燕须陀才识过人,可进来帮着料理。京师防务暂由屠元让和裴邵维持。
眼下先把大行皇帝的庙号定下来,再接见园中的大臣——屠元让,你去传旨,叫百官在澹宁居跪候!”
“诺!”
屠元让深深叩下头去,“儿臣,领旨!”
神武纪记载,建宁五年,宏灵皇帝蹊跷驾崩,大将军屠彬佐国,进位摄政王。禹献皇帝登基,太后陈媛媛与白太妃避居黄陵,为大行皇帝守灵,大赦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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