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三十八 考試(貳)
說出來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徐階聽說自己小時候是個天才,天資聰穎,活潑好動,學習勤勉,每日前往三元宮學習,總是要經過城隍廟前的。
六歲那年,據說是父親做了個夢,夢到酒後回家之時,路過城隍廟,卻見大門開敞,有大風繞身,徐父走進城隍廟中,卻見其中燈火通明,燭香縈繞,城隍爺的雕像忽地動了動,化為人身起身相迎。
徐父惶恐,連忙彎了腰,但凡是官位比自己大的人突然這樣都讓人覺得驚恐,仿佛無事殷勤,更何況自己麵前還是一個殺生取舍,福澤平安的大神,他更是半點不敢怠慢。
“難得一見,此番恭喜太爺了。城隍爺笑得和藹,但是在徐縣令眼裏這和藹也不是自己能夠隨便接受的。
想也不想地就跪在了墊子上,鬥膽仰頭不解地問道:“不知道,是何事值得恭喜?
“令郎徐階,可是那文曲星下凡,將來定是狀元及第,前途不可限量的,這難道不值得恭喜嗎?
文曲星下凡?徐縣令身子莫名地抖了兩下,還沒想好怎麽應話,城隍爺的聲音已經再次響了起來:“隻是文曲星宿每日往返此處,本官尚需起身行禮,時日過長,本官身已朽矣,實在煩累,不知太爺可否,另辟蹊徑?
看,果然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不對,登三寶殿的可是自己,被自己不敬的想法下了一跳,徐縣令一身冷汗下來,連忙叩拜道:“是犬子無理,在下定當喚他改道而行。
夢醒之後,汗透衣衫,徐縣令第二天就讓人另開了一條小道從城隍廟後麵通過去,命令徐階不能再從廟前走過去。
至於這個故事是真的,還是父親編出來哄騙自己一定要狀元及第的,或者是講給天下人抬高自己的身價的,總之他的確是走那條小道走了幾年了。
但是十六歲的少年,正是意氣風發,對規矩條框不屑一顧的時候,徐階看著不遠處已經想出來青苔的矮牆,將脖子後麵的長發撩開,悶熱的皮膚沒有了覆蓋的東西,總算是感覺到了一絲涼快,看了看自己手上寫著“子曰的書,將脖頸後麵的汗水擦下去,放下了頭發,將書扔到了一邊。
矮牆當然是不高的,尤其是對於這個年齡的少年來說,更是不在話下,徐階在還有幾步的時候略微加快了速度,輕鬆地扶住了牆頭,胳膊微微用力,雙腿上台,霎時間就已經躍了過去,穩穩地落在地上。
拍了拍身上的灰塵,他熟練地幾步來到了小道上,說是修出來的路,其實就是沒有雜草的小道,不過走了多年,也早就被踩得結實,沙土上麵映著落到西山的陽光,鋪上了一層昏黃。
徐階扭頭看著自己在路邊的草上有些顯得有些雜亂的影子,一時間有些失神,仿佛認不出來那個拉長了的黑色人影是誰的影子一樣。
是徐縣令的兒子,是下了凡的文曲星,還是一個叫做徐階的少年?他看不懂,也認不清這些人到底是不是自己。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天資聰穎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要考狀元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應該是一個出人頭地的青年才俊,但是他自己到底是什麽呢?
沒有人問過他是不是願意去考取功名,不過本來除了這條路他也沒有別的想法,似乎他生來就是為了這件事的,為了讀遍詩書,為了才華橫溢,為了狀元及第,但是從沒有問過他,他是不是想要這樣。
腳下的路已經是走過無數遍的了,他敢保證就算是閉著眼睛他都不會走丟了去,悠悠蕩蕩地,帶著滿心的思緒,再抬頭的時候已經來到了城隍廟。
其實他小時候也不是沒有不經過徐縣令的同意偷偷過來這裏看一眼,隻不過當時對這件事情也沒什麽執念,隻是覺得好奇為什麽好好的路不走,非要繞一下,但是拗不過大人執意,走也就走了。
但是當他懂得越來越多,對那些人心上的算計,對自己的事情的想法越來越多,就連從小都習以為常的東西都變得讓人煩躁。
他站在城隍廟的門口,看著頭頂門板上搖搖欲墜的城隍廟幾個字,有些無奈地抿唇笑了笑,自己繞路而行是為了尊重城隍爺,可這房子都變成這樣了,怎麽沒人願意念叨著來尊重一下城隍爺了?
年少最不服管教,年少最不信注定和天道,年少,也總是不信舉頭三尺有神明。
徐階四處看了看,莫名其妙地就走了進去,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來這裏,但是百般無聊之下,身體卻比想法更先行動。
也許是這個地方他來了無數次已經有了感情,也許是這個地方在某種程度上決定了他的命運,要不是這個事情,誰在乎一個小小縣令的兒子,誰會知道他以後就是要狀元及第的?
想到這裏,徐階不禁有些氣悶,將大殿內的調子拉到了柱子邊,徑自坐了下去,扭頭看著色澤還算是鮮麗的雕像,托著下巴悶聲問道:“你怎麽就知道我是文曲星下凡,不是掃把星下凡哦?
殿內當然沒有人答話,徐階皺了皺眉,倚到了柱子上,將將雙手枕在腦後,幽幽地說道:“放話放得那麽早,你說我要是考不上狀元,到底是你說假還是我父親說假?到時候你這廟裏麵香火都不夠怎麽辦?
依然沒有人應聲,徐階也不在意,像是找到了傾訴對象一樣,隻不過語氣終究是不好的,絮絮叨叨地抱怨著:“文曲星,文曲星怎麽連子曰都看不下去?你是認錯人了吧?簡單一句話就讓我去考狀元,這天下多少書生才子你不知道嗎?說得簡單,你怎麽不來翻翻書?
話越說特過分,像是把幾年的積怨都吐出來了一樣,說著還不忘翻了個身子,給自己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正說道自己馬上就要啟程趕考的時候,卻見眼前門板晃了晃,他連忙起身過去,卻不知什麽時候外麵已經刮起了風,而且還頗有幾分愈演愈烈的趨勢,這讓他有點慌了。